这么一会儿功夫,被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又一直站在原地,脚都觉得冻得慌,“家里还有储存的番薯,回去我就给你做一桌子,让你吃个管够,阿兄要是知道你来,定非常开心,我们且去给他个惊喜。”
郑梓睿跟着她把铺子锁了,看她把披风的帽子戴上,衬得脸跟巴掌大似的,才道:“淳元已经知晓我到了,想来是没有惊喜之感了。”
宣玥宁收好钥匙,下意识一个,“啊?”
他解释道:“家中阿妹十一娘先我一步去了县衙拜访,她有些事情要同淳元商谈。”
这个她绝不想看见的人,她的名字就响在耳边,而她的人,就在县衙中。
一股说不出什么的火骤然蹿了上来,这熟悉的委屈,又是这样,郑八郎把郑亦雪带了过来,带到了她的面前。
她低下头死死咬住唇瓣。
郑亦雪找裴寓衡能有什么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合适吗?郑八郎还真就放心。
“七娘?怎么了?”
宣玥宁鼓起腮帮子,快速活动了一下,这才抬起头,说道:“八郎,我想起自己还有事情,先回县衙一步,等你到了我再跟你赔罪,你知道县衙在何处吧,我就不领你去了。”
说完,不顾郑梓睿在后面挽留她,一路小跑拐回了县衙。
刚进县衙门,得着一个衙役问道:“县令呢?”
“在前院书房。”
她提着裙摆直奔书房而去,快要接近书房时,放慢了步子,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慌什么,有什么好慌的。
身后脚步声响起,萧子昂含着笑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孙主簿,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咸满县的卷宗,不用特地跟裴县令说一声吧。”
“那如何能行,萧监察史,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你别为难我。”
书房外有一座假山,此时宣玥宁在这头,另外两人还没转过来在那一头。
她眼睛眯起,怎么把萧子昂给忘了,这人皮痒了不是,咸满县的账目他查了快一个月,一点错都没查出来,再者裴寓衡已经被御赐绯袍,他不可能再深入往下查。
可他还要从小孙主簿那看卷宗,只能是那唯一一个可能了,他现在对小孙主簿兴趣正弄,用查案借口,接近人家。
“你这人也太无趣了些,你还信不过裴县令,我又能从中查到什么?”
“不是这样的,我自然信任裴县令,但你想调取案宗,此事我一个小小主簿如何能做的了主,要先禀报裴县令,他同意了才好拿给你。”
萧子昂感叹似的的说:“你可真是和蔺主簿性子完全相反,主簿专门掌管文书,你这样去问,就不怕裴县令觉得你不能胜任主簿之职?”
“裴县令不会的,”小孙主簿肯定的说,两人转了过来,他瞧见宣玥宁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七郎怎么不进去?”
萧子昂从他身后走了出去,收回黏在小孙主簿身上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朝宣玥宁打了声招呼,“七娘。”
宣玥宁冷笑一声,“萧监察史想查什么,直接告诉我阿兄就是,不必找小孙主簿,你查完案后离了咸满县,可让白白给你提供东西的小孙主簿怎么办?”
她这话说者有心听者有意,暗含着萧子昂将小孙主簿骗到手,拍拍屁股离去,让小孙主簿无法做人之意。
小孙主簿不知道两人打什么哑谜,就是感觉宣玥宁在给自己撑腰,句句都在理,抱着一卷卷宗在旁边狂点头。
萧子昂恢复了平日里那张清冷皮相,“七娘未必管得宽了些,须知聪明人都不偿命。”
怎么就说到偿命上了,小孙主簿紧张地抱着卷宗瞧着两人。
宣玥宁却是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之话,成功让萧子昂那藏着杀机气息散去,“不知萧监察史可见到了千里迢迢来咸满县的郑十一娘?”
“你怎知她在此处?”
她伸手一指身后的书房,“不如萧监察史亲自去看看?怎么?郑十一娘来此处没告诉萧监察史吗?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啊,我忘了,我离开洛阳前,就听闻,十一娘想同你退婚来着。”
萧子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铁青。
以她对萧子昂的了解,知晓郑亦雪来了咸满县,没去见他,反而先见了裴寓衡这个外男,心里不知如何憋火呢。
他外表是风光霁月清隽郎君,内里就是一个虚荣自大,却又有城府容纳自己野心之人,肠子都是黑的。
前世他能拖着自己,隐藏他好龙阳之事,也可窥得一二。
他绝不准别人踩踏他的面子,是以郑亦雪想搭上十一皇子,他也死咬不松口,不许郑家脱离捆绑,执意不退婚,这对他来讲何止折辱。
自己的未婚妻心里全是别人,妄想攀上高枝,哪怕他好龙阳也不可。
知道他不是好人,但又觉得他要是能狠狠咬下郑亦雪身上一口肉,可真是太好了!
萧子昂不是笨人,几乎转瞬间就洞悉了宣玥宁的想法,“七娘不着急?那可是裴县令的书房。”
宣玥宁大大方方任他打量试探,“着急啊,所以在此等候郎君呢。”
她是算准了,萧子昂咽不下那口气。
萧子昂也果然如她所想,对一旁已然听傻的小孙主簿道:“我不看卷宗了,你且拿回去,无需找裴县令。”
小孙主簿看了看萧子昂,又看了看宣玥宁,最后才抱着卷宗走了。
书房内,熏香袅袅盘旋而上,屋里裴寓衡为了保持清醒,只放了一个火盆,冻得郑亦雪连喝了好几杯热水,现在腹内胀痛难忍,实在坐不住了。
裴寓衡以尚未弱冠的年纪,开设贸易区、种植番薯,又被女帝赐绯,能得女帝青睐之人,十一皇子势要抢先将他夺过去。
“淳元不妨在多加考虑一二,十一皇子有言,只要淳元投靠他,你父亲的事情,他定会为你办理妥当。”
提及其父,裴寓衡终于施舍给郑亦雪一个正眼,一个皇子妄想插手他父亲的案子,不知该说他是狂妄自大,还是该说他给出的利润不足以打动他。
他父亲,是女帝新派和世家大族旧派之间争斗的牺牲品。
十一皇子是想到时随便推出一人敷衍他吗?
便半阖着眸子道:“十一娘不必多言,某不过区区八品县令,自认为无能为殿下分忧。”
郑亦雪有些焦急,神色间全是为他的担忧,“淳元你应该知晓,女帝登基不少男儿皆认为不妥,选择十一皇子才是最正确的。”
裴寓衡嗤笑一声,“某的事,就不牢十一娘操心了,下次再见,希望八郎能陪在十一娘身边,某没有单独面见小娘子的习惯。”
他站起身来,赶客道:“十一娘,天色不早了,还是归吧。”
外面天光大亮,何曾晚了,郑亦雪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簪子,向着裴寓衡盈盈一拜,“既如此,那十一娘先行归家,还妄淳元不要如此武断拒绝,十一娘会在咸满县再多待些日子。”
裴寓衡在她说完后,添了一句,“十一娘还是唤我裴县令为好。”
郑亦雪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微转着头,“十一娘记得了,裴县令。”
房门打开,冷空气进去,终于吹散了郑亦雪身上的香气,裴寓衡伸手将用来掩盖她香气的香炉熄灭,任由冷风打在自己身上。
“郎君,”门外王虎出了一脑门子汗,“萧监察史和七娘在门外候了半天了,正遇见郑十一娘。”
他听闻抬步走出,宣玥宁见他出来,赶忙离开萧子昂,越过郑亦雪朝他走去,“怎么出来也不穿披风,大郎,快把郎君的披风拿出来。”
披风拿过来,她脸色如常,笑着为他披上,“平日里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身体,感染风寒可不是好受的。”
可她动作不如语气温和,带着一股劲,替他把披风披好,前面的系带直接被她系了死扣。
裴寓衡就那般任她披衣裳,听她絮叨着训他也不反驳,和刚才在屋内句句冷淡拒绝的郑亦雪判若两人。
萧子昂看郑亦雪面色有异,压低声音道:“别看了,怎么,十一娘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还不够,还想再勾朵野花在身边?”
郑亦雪沉下脸,在洛阳两人早已撕破脸皮,根本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萧监察史慎言。”
“十一娘怎么来咸满县也不跟我说一声?”
“哦?我竟不知自己去何处也要同萧监察史报告了。”
萧子昂冷笑,“我不欲同你纠缠,但是郑十一娘还需谨记,只要你是我未婚妻一日,就别做出格的事情,惹人生笑。”
郑亦雪别过头去,“萧监察史若是肯放过我,也不会轮为别人谈资。”
“萧监察史,”裴寓衡在两人身后出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大半身子将宣玥宁挡在其后,“你的未婚妻平安交到你手中,还请护送她回去。”
萧子昂朝他拱手,“裴县令放心就是。”
郎君们说着场面话,两个小娘子目光胶着在一起。
郑亦雪身上的稚气已全都不见,萧子昂迟迟不退亲,她用小意拒绝,勾得十一皇子一颗心扑在自己身上,不可同日而语。
她的目光让宣玥宁有一种被毒蛇缠上的冰冷黏腻之感。
这个郑亦雪,才是她前世熟知的人,高高在上自有傲气,稍一流露出软弱,就让人心疼呵护,巴不得将心都掏给她。
不过一年的光景,她竟也有了这般大的改变。
“七娘,就此别过。”郑亦雪蹲下身子给她行礼,动作优雅大方,她似是在用这种方式,默默向她宣战。
不过行礼,为何总有人会认为自己不会,难道他们已经忘了裴家鼎盛之时是何等风光,只见他们一家凄苦求生,就将他们定性为了草野粗鄙之事吗?
宣玥宁从裴寓衡身后走出,用一模一样的礼数回敬,“十一娘慢走,下次来再款待。”
郑亦雪昂着下巴,同萧子昂走了出去,县衙外郑梓睿负手而立,见到萧子昂也颇为诧异,交谈几句就将郑亦雪领了回去。
“见到淳元了?”
“嗯,见到了。”
“你觉如何?”
“同以前一般无二,阿兄问这作甚,刚才怎么没进去?”
郑梓睿回身看了一眼县衙,叹了口气,“想让你多和他接触一二罢了,从他身上总是能学到不少东西,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大概在十点左右~
第九十二章 人言可畏(晋江首发)
看着郑亦雪和萧子昂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宣玥宁心生警醒,无缘无故郑亦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不管怎么说, 能将萧子昂支走,不让他在裴寓衡眼前转悠,也是很不错了。
“哎呀, 我不小心把你的系带给系成死扣了,这可怎么办?不如我剪下去?”
裴寓衡低头去看半点都不虚心的宣玥宁,“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
“我怎么会是故意的呢。”宣玥宁讪讪一笑,拒不承认。
“好了, 外面太冷, ”裴寓衡伸手将她披风上的帽兜扣在她头上,虽然他不能理解遇见郑亦雪就摘帽子的举动是为何,但不妨碍他顺着她, “去后院书房, 那里暖和。”
后院书房几乎要变成宣玥宁的专有书房了, 两个书桌上均摆满了她的画。
此时屋里摆了三个火盆,热度源源不断传出来,宣玥宁脱下自己的披风,转而看见那被自己系成死结,脱不下来的披风, 建议道:“不如你套头脱下来。”
裴寓衡瞥了她一眼, 她立即闭嘴,上前垫着脚尖,一点一点给他解着扣子, 出了她一身汗。
自己系的扣子,热也得给它解开。
废了半天巧劲儿,终于给弄开了,她可真是长舒一口气,替他将披风拿下来,装作不在意的问:“今天十一娘找你谈什么事情了?”
“她是来当十一皇子的说客,想让我投靠他。”
宣玥宁蹙起眉,十一皇子虽是女帝亲儿,却雄心勃勃,一心想把女帝拉下来,自己登基,可在她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成什么气候,依旧是一只雏鹰,被女帝打压地无法喘息。
便道:“想要拉拢你,不派自己身边的谋士,反而让名不正言不顺的郑十一娘来,他这般瞧不人,你可不能投靠他,再说崔郎君一直帮助我们,我们可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
听她话里话外将自己和他绑在一起,裴寓衡那看见她和萧子昂站在一起的酸意才下去,应了一声,“放心,我知晓。”
何况,父亲的案子他已经有了些眉目,老师一直在暗中为他查访,几乎可以确定,出手要治父亲于死地的,就是洛阳那几家世家大族。
十一皇子作为被世家大族保护者,他是万不可能与他扯上关系的。
想着今日郑亦雪给他的怪异感觉,一个小娘子说出替十一皇子拉拢自己,神态不曾改变,明明是和十一皇子暧昧的关系,却非要呈现给他自己是谋士的错觉,心机过深。
她和玥宁的关系又错综复杂,不禁叮嘱道:“在郑十一娘未离开咸满县时,你去铺子里将王虎和雪团也带上,任何时候都不能独自一人出去。
我这几日若是无事,也会同你一起,你小心提防一下她。”
宣玥宁重复了一遍,“你让我提防她?”
裴寓衡点头,换了个说法,“嗯,她定也是奉命前来劝说我,我怕她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一些总是没错。”
她笑了出来,笑容里掺了那么一丝酸涩,这可能是前后两辈子,第一次听见有人让她提防小心郑亦雪,往常里,大家说的最多的就是,“你怎么那么恶毒,总是欺负十一娘,就不能谦让她。”
苍天可见,她何时欺辱过,反而是自己,没少在她手里吃亏,还吃的总是那种被亲人埋怨的亏。
便郑重的应了下来,说起郑亦雪,郑八郎总是必不可少会提及,她道:“前段日子,种出番薯你写的那本书可还曾记得?能否拿给我瞧一眼,今日我在铺在里遇见郑八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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