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池子里”那几个字有意无意地咬了重音,若有深意,宋书听完表情微动。只是不等她仔细思考清楚,就被秦楼攥住手腕拉向沙发。
两人前后落座到沙发上。
这顺序差就产生了一个结果:秦楼是坐到沙发上的,宋书却被直接拉进他怀里。
不给人挣扎的机会,秦楼转身就把怀里的蚌壳抵在沙发靠背和扶手间的三角区域。
宋书任他抱着厮磨了会儿,才低声开口。
“已经是上班时间了,秦总。”
“我周末两天都在加班,现在正一肚子火气没处撒,偷一会儿懒谁敢说我。”
“我可没有秦总的理直气壮,周末也因为连下周工作任务都没收到所以没有任何加班——我应该要上班了。”
秦楼耳朵动了下,从她颈旁抬起脑袋,眼神有点阴沉,“原来你是为了工作才上来找我的。”
宋书:“……”
宋书:“你连工作的醋都要吃?”
“你一天陪它八九个小时,陪我连八九分钟都未必有,我为什么不能吃它的醋?”
“……”竟然无法反驳。
宋书陷入沉默。
秦楼眼神一动,又从那阴沉情绪的深里揉出点笑意,“但是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给你工作,床上工作。”
宋书:“。”
几秒后,沙发区传来一声闷哼,秦楼揉着被恼羞成怒的蚌壳捣了一拳的腰腹躬身,然后低哑的笑声从他胸膛里跑出来。
他微歪过脑袋,脸上带着戏谑的调笑,“你也会生气么,小蚌壳?”
宋书方才出手到一半就自动减了力道,见他佝偻起身正有些不安,闻言她攥了攥指尖,扭开脸没什么起伏地说:“我不想在工作的事情上搞特殊,这样太容易授人以柄——巧巧在绩效考核的时候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为难我,你要害我被踢出公司么?”
“她敢。”秦楼淡淡收笑,起身。“我捞进池子里的蚌壳,谁敢碰我剁谁的手。”
宋书瞥他。
秦楼想了想,“栾巧倾的可以不剁,交给你处置。”
“……我需要工作,正常的法律合规部职员的工作。”
秦楼闻言沉默两秒,突然没征兆地开口:“你想接触公司的什么人。”
“……!”
宋书瞳孔微缩。
秦楼原本就在极近处观察她的情绪和反应,此时露出得逞的低笑。
“你被我抓住尾巴了,小蚌壳。”
宋书:“……”
宋书转开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日常工作是职责,我不想搞特殊。”
“你知道在我面前,现在就算再欲盖弥彰也没有用的吧?”
“……”
“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指望能私人豢养你。”秦楼遗憾地说,“你回法律部等通知吧,明天之前,我会给你一个适合的项目小组的位置。”
宋书眼神深处搅动起情绪,但最后还是悉数压下。
她从他怀里起身,“那我回12层了。”
秦楼哀怨抬眼,“拿到自己想要的利益立刻就跑,这样未免也太现实了。我们是这么赤裸的交易关系吗?”
宋书一顿,回眸。几秒后她莞尔一笑,“难道不是您的‘契约’里规定如此吗,秦总?”
秦楼一噎。
等看着滑不溜手的小蚌壳没了影儿,秦楼才从这玩笑里回过神,深深懊恼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件蠢事。
几十秒后,23层的入户电梯间里传来电梯下行的机械声。
秦楼面上的情绪懒散下来。
在还绕着宋书身上好闻的清香的沙发上流连地坐了片刻,他才慢慢起身。
走到旁边的玻璃柜前,秦楼俯身从柜子里取出了那份牛皮纸袋。
“关门。”秦楼低声说。
智能自动控制系统收到声线吻合的主人指令,通往电梯间的一道电子防护门缓缓落下。
平层内柔和的灯光自动亮起。
秦楼拎着牛皮纸袋回到沙发前,拉开线绳的系带,将它打开,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哗啦”一下,一叠叠的照片和文件散落在桌面上,铺开一片扇形。
秦楼随手捡起其中几张照片,又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资料。
第一页是余起笙的个人资料,和之前的笼统含糊不同,这一次里面的资料细致了许多,都是过去——他还没有把自己的姓从乔改为余的时候——他在国内所留下的痕迹。
只是在家人一栏里,仍旧没有拿到什么信息。
秦楼微蹙起眉,他伸手在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收集来的余起笙从小到大的照片里扒拉一圈,手指蓦地一顿。
他拿起其中一张。
那似乎是余起笙小学时候参加的什么活动,男孩儿和几个孩子戴着鲜艳的红领巾骄傲地站在台上。
每个孩子的身旁都陪着一位……家长。
秦楼的目光在余起笙身旁的那个男人身上盯了许久,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张脸,他一定见过。尽管似乎比记忆里的一瞥要年轻许多,但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还是在第一时间找上了秦楼。
他闭目仰进沙发里,飞速地调动起自己的大脑,在无数帧记忆画面里搜寻这张面孔的熟悉……
直到某一刻。
秦楼蓦地睁眼,他腾一下直起身,目光不可置信地看向照片里的男人。
“乔、天、波。”
——他确实见过。
在宋书的葬礼上。
他是当年那起庞氏骗局案件里,宋书母亲白颂的辩护律师!
第36章
秦楼将散落桌上的所有照片和文件收捡起来,他皱着眉,一张一张照片翻过去,终于又在剩下的照片里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也证实了自己的记忆——
余起笙的父亲,现在名为余云涛的这个男人,就是白颂当年在eag案件里的辩护律师乔天波。
而那个男人,也同样在九年前那件案件结束后,就彻底消失得无踪无影。
时隔九年,那个男人的儿子却成了宋书的未婚夫。而且按照那天余起笙来到Vio里提起的,“婚约更是两家父母亲自面谈协定”……余云涛和宋书分明至今都是关系匪浅。
宋书不可能认不出她母亲的辩护律师。
更大的可能是,当年宋书假死,余云涛从头到尾完全知情。
而那时候只有十七八岁的宋书能够假死成功,甚至很可能就是余云涛帮她完成的。
那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宋书身边会有一个和她这样亲近如旧友的余起笙——对方在这九年里,都是作为她救命恩人的儿子和她相识相处的……
秦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淡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微微绽起。等他回过神时,手里捏着的那张照片已经被折上一层又一层捋不平的褶皱了。
秦楼重新展开照片,眼神阴沉躁戾地看着照片里的人。
照片里是个阳光明媚灿烂的天气,里面的学生们穿着硕士毕业的硕士服,余起笙和宋书并肩站在一排金发碧眼的同学之间,俊男靓女看起来格外扎眼。
他们的前排还有两个女生玩笑地做出心形的手势,然后每人向上一指——拓在照片上,比她们踩得稍高一个台阶的宋书和余起笙全无所觉地向着镜头微笑。
那是他没有参与过的,整整九年。
秦楼只觉得暴躁、嫉妒、疯狂、怒意……诸多不一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就像是无数只虫子攀附啃噬他的心口,直逼得他要发疯才能缓解。
秦楼的呼吸声急促起来。在情绪失控之前,他弯腰拉开桌下的抽屉,从里面翻出白色的外文字母的药瓶。
倒出几粒药片,没有用水冲服,秦楼直接放在嘴里用力的咀嚼成粉末——苦涩的药粉在唇齿间弥漫开,几乎将味觉和神经全部麻痹。过度的苦刺激着胃部神经几乎有些抽搐,恶心的感觉翻上来,又被秦楼表情微狞地压下去。
——他已经习惯这样自我折磨一样的过程。因为在过去的九年里,只有这样的痛苦才能提醒他自己还活着,让他分清楚梦和现实,让他不会在还没有完成答应宋书的话前从这23层上一跃而下。
长久以来唯一的甘味……
秦楼眼神稍稍放空,他又想起上周在22层的总经理办公室,他的小蚌壳主动贴上来从他唇间勾走的那一点苦涩的药粉,还有她皱着眉,眼底深处压着心疼和嗔责的情绪。
在眼前和心底一遍遍描摹着宋书的眉眼与一颦一笑一动一停,秦楼眼底那些暴戾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去。
他重新拿起桌面上的文件。
对着余起笙的调查资料,秦楼一条一条看过去,脑海内飞快掠过的却是当年白颂那件案件的细节。
——能够让宋书和余云涛也就是当年的乔天波站在一起筹谋九年的事情,秦楼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这一个。
当年eag公司牵连进去的金融案件轰动一时,高达500亿的涉案金额震惊业内,但那部分本金中的多数都随着白颂在狱中自杀、其独女宋书车祸身亡而下落不明。
后来法院介入查封白颂名下的所有资产也没有找到那笔巨额资金的下落,但资金流不可能凭空消失,白颂被指控的8项刑事罪名里的其中一项就是“洗钱”——那么真正的受益者,很可能至今还在逍遥法外。
而如果这件案件还另有隐情,如果当时白颂的狱中自杀有不为人知的原因,甚至如果白颂根本连这起案件里的洗钱白手套都不是……
秦楼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突然僵住,他的眼角神经质似的抽搐了下。那么宋书当年的车祸,那个在最开始谎称自己醉酒驾驶、最后被他动用手段才承认自己是记恨白颂而报复其女的司机——那一切的背后甚至更可能有真正的幕后黑手、甚至牵涉之广远不止一个!
藏在幕后的那些人……
死寂许久后,23层紧闭的电子防护门内,响起一声将痛苦压抑到极点而近乎疯癫的嘶喊——
是那些人。
那些人亲手杀了他的洋娃娃。
……
远在欧洲的秦梁接到自己孙子的电话时,已经是当地时区晚上九点的事情了。
“秦楼的电话?”秦梁有些意外。
“秦先生,是秦楼少爷的,我已经确认过了。”
“嚯,少见,他怎么想起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了?”
“估计是给您问好吧。”跟在秦梁身边多年的老人笑着说。
“他?他不给我惹事让我生气就不错了。”秦梁嘴上这样说着,面上还是露出没有完全藏住的笑意,他伸手拿起电话,“咳,这么晚了,有事吗?”
旁边的佣人无奈地看了秦梁一眼——秦老先生一辈子最做不到的事情大概就是放下那些长辈的威严,所以明明对那个孙子疼爱担心得要命,却总是不肯表露出来。
偏偏爷孙俩还是一样的脾气。
老人无奈地摇摇头,刚准备转身离开,给爷孙俩留些聊天的时间和空间,突然就见桌后的秦梁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突然提那件事做什么?”秦梁眼神冷沉,“已经多去那么多年了,我说过秦家只吃这一次亏——不要再提它,对谁都好,你不懂吗?”
秦楼微微嘶哑的笑声从电话另一头传出来,“我当然不懂。我早就说了,你们那些蝇营狗苟,我永远都不懂。”
“……你是故意打电话来惹我生气的死不是!?”
“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闲心,我打电话来只是想问一件事。”
“什么事?”
“既然你还记得eag那桩大案,那当年那件事后我问过你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一直都是这个态度,你不要在这时候转移话题!”电话对面,秦楼声音里的笑意消失,只剩下阴沉躁戾山雨欲来的恐怖感。“当初我问你,白颂在那个案子到底无辜还是有罪——你怎么告诉我的!?”
“……”
秦梁脸色变换几次,终于还是攥紧拳硬声道:“就算你今天或者以后再来问我,她也不是无辜。”
“但那件案件分明另有隐情吧!?”
秦梁忍无可忍,暴跳如雷,“我告诉过你多少遍——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已经死了的人就再也活不过来,只剩下这些还活着的!你难道还能要所有活着的人一辈子都陪他们在地狱里度过吗!?”
“……”
电话对面沉默许久,秦楼声音嘶哑地笑起来。
“我从来没有要所有人都陪着——但如果是有罪的,那么活在地狱里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秦梁咬牙,苍老的面孔上青筋绽起在额角,“那你又知道,到底谁有罪谁无罪?”
“我可以查。”
秦梁的话音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来了,“500亿,足够多少条人命填进去你知道吗?吞了这些钱的人敢为它拼命,死再多人他们都未必在乎——你不怕死?”
“哈哈哈哈……怕死?”
秦楼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得不可自抑,直到许久后他才停下来,“爷爷,你是活得太久了才这么怕死吗?为了活着、你还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吗?”
“——这件事根本与我无关!你如果要查,会陷身危险的是你自己!!”秦梁暴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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