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女同事被这连珠炮似的语气怼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急得脸通红。
她要是没有反驳的欲望,那栾巧倾兴许就不跟她计较了。但见着她还想再开口辩驳,栾巧倾冷笑第二声,缓了口气继续开炮:
“你还不服气?我告诉你,我尊重新时代任何女性独立自主的思想——不管她们是想做全职主妇还是想做职场女强人那都没问题。但我就看不惯那些自己以为自己想法多崇高、别人不按照自己的路子走就得把别人踩进下水沟里的模样。你想有男朋友疼有男朋友爱没问题,别人不想,那也没问题——而且,真正就对社会做出贡献的价值意义上来讲,你这种想法才是个体价值贡献上更弱的那一方,你到底凭什么嘲讽她的?”
僵持几秒,宋书亲眼见着那位女同事被栾巧倾一顿骂得梨花带雨,扭头就跑了。
另一个人也不敢久留,面上的笑惨淡维系,宋书几乎没听清她咕哝了句什么,就见她也跑了出去。
宋书感慨地在心里点头——
多年不见,她们巧巧这牙尖嘴利的功夫又有了更高的造诣。
“我告诉你,你别误会,我只是比较女权主义,不喜欢她们那种言论这才替你说——”
栾巧倾正在此时转回头,原本她是板着脸想解释自己开口原因的,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宋书表情淡淡似笑非笑地站在后面,一副看戏的模样。
栾巧倾差点气岔了气。
“你……你有没有点上进心,她们刚刚那样说你了,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宋书回神,心思一转就猜到了栾巧倾此时恼羞成怒的原因。
她低头莞尔,“谢谢栾部长。”
“……!”
栾巧倾脸色一红,早没了刚刚牙尖嘴利快语连珠的反应速度。她憋了两秒,摆摆手,“不、不客气。”
“不过栾部长其实没必要为我结这样不必要的仇。”
宋书迈开腿,鞋跟轻轻地叩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舒缓的响声。
她走到栾巧倾面前,微微停住,只化了淡妆的脸蛋精致姣好。
“仗义执言在职场上不算什么明智之举——就算你有力压她们的气势,小人还是少得罪得好。”
栾巧倾听进心里,下意识地皱起眉,刚准备去细细思索,突然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秦情而不是宋书。
她脸色微变,咬牙。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只是忠告。”宋书淡淡一笑。
“而且人生短暂,只为你爱的和爱你的人花费尚嫌不够,千万不要为不值得的东西浪费时间和情绪啊……巧巧。”
尾音处一顿,宋书展颜而笑,快步走过栾巧倾身旁,离开了洗手间。
原本再次不自觉陷入她教导里的栾巧倾呆在原地几秒,突然反应过来。
懊恼又怀念,愤恨又不舍……诸般复杂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她心头,冲撞得她鼻尖发酸。
栾巧倾狠狠地跺脚——
“秦情!不准你再那样叫我听到没有?!”
洗手间的外间,传来一声轻笑。
栾巧倾爆发后停在原地,过了几秒慢慢低下头,眼圈微微发红。
难怪秦楼那样越陷越深。
秦情和那个人真的很像……明明那个人从来不会这样温和笑着和她说话、教她道理,但是秦情站在她身旁开口的时候,栾巧倾就觉着好像那个人又回来了一样。
姐姐……
楚向彬手里还有别的小项目要过目,卡着6点半的时间才到楼上。
从电梯间出来没走几步,他迎面撞上低着头走过来的栾巧倾。难得见人事部这个公鸡似的部长蔫头蔫脑的模样,楚向彬由着项目落成的不错心情,停住脚打趣了句。
“巧啊,栾部长。”
栾巧倾身形陡然一僵,PTSD发作,没抬头就炸毛了——
“你叫谁巧巧呢!”
楚向彬被唬得一懵,两三秒后回过神,气笑了,“谁管你叫巧巧了,我喊的是栾部长——怎么,三季报快出了,人事部这是忙糊涂了,栾部长参加部门聚餐都不用坐车、直接梦游过来的?”
“……”
栾巧倾气得发噎。
从进公司第一次任命会议被某人开了一波嘲讽,她就发现楚向彬似乎是天克她的,她从小伶牙俐齿罕逢敌手那么多年,偏偏在面对楚向彬的时候,最后总是能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这种人生深渊级别的存在,栾巧倾以前也就经历过宋书和秦楼这么两位。
但那两位基本不和她一般见识,楚向彬不同,只要碰上两人就得在唇枪舌战方面互相“见识见识”,这样持续几年,终于养成了现在一见面就呛的习惯。
不过今天,栾巧倾确实没什么心情和楚向彬斗嘴,她只明晃晃地翻给楚向彬一个白眼。
“你怎么知道我们人事部今天部门聚餐?”
楚向彬挑眉笑了笑,“没有什么信息是投资发展部得不到的。”
“……大尾巴狼。”栾巧倾拿方言嘀咕了句,错开身准备走过去,“庆你们的功去吧,待会儿喝高了别来打扰我们聚餐氛围。”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肯定是要让他们去试试的。”
栾巧倾翻白眼,“你看到时候有没有人给你们开门。”
“好。”
两位冤家错身而过,各自进了长廊上斜着相对的两个小晚宴厅里。
——
整场庆功宴,宋书几乎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大多数时候,她在那些三五成群的组员旁边听着他们说那些有趣或者无趣的玩笑,简单的迎合和附和,然后在话题波及到自己身上前迅速换到下一个新的小群体间——像条滑不溜秋的鱼,一晚上她都在鱼群里藏着身影游走。
直到她等待已久的那个鱼饵落了下来——
庆功宴末尾,吕云开匆忙到场。
他先是说了几句客套鼓励的话,然后又向着在场的团队成员全体敬了一杯酒,代表公司表示对他们的努力做出的认可和感谢。
等自动聚起来的员工们在他的结束语后散开,吕云开直奔楚向彬而去。两人似乎是在谈公事,表情时而松快时而紧张,偶尔还会皱起眉说几句。
宋书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片刻,等注意到两人神色彻底放松下来,大约是开启闲聊模式以后,她从酒水自助的长桌上取了一杯香槟酒,向着两人走去。
宋书还没到两人面前,侧对着她来路的楚向彬似乎先注意到了宋书的动向。他低头和身旁的吕云开说了句什么,吕云开挑了挑眉,转身看过来。
宋书心里情绪起伏,面上笑意却并无变化。
她径直走到两人面前,停住,弯起唇角笑起来,“吕总,楚部长,晚上好。”
“吕总,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法律合规部的新入员工,秦情。”
楚向彬向吕云开道。
吕云开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穿着随意,到今天的庆功宴上也是休闲衬衫和长裤的打扮——如果走在街上,大概没人相信他是这样一家大公司的实权副总。
吕云开听到楚向彬的话,过了几秒才点点头,“嗯,我听说过你,后生可畏啊。”
宋书一顿,垂下眼帘,不再和吕云开审视的目光相对。
她笑了笑,“我还没做出什么成绩,担不起吕总这样的赞誉。”
“哎,客气什么。我就算对你不了解,对向彬我还能不了解吗?真如果是没什么业务能力的,他是肯定不会留在组里的——他谁的面子都不给,是吧,向彬?”
“……”听出这话里似乎有话,宋书眼神轻晃后只装作丝毫不察,她笑了笑,“那大概是楚部长对新人更宽松些吧。”
吕云开笑了起来,“他眼里可没有什么新人旧人,所以你能刚进公司不久就做了向彬的小组成员,更侧面反映实力不虚啊。”
宋书不再自谦,顺着吕云开的话聊了片刻,她心底的阴云渐重。
从头到尾,她在吕云开的情绪里感觉不到半点防备或者敌意——如果对方真就是当年那件案子里的举报者,那到底是心术太深,还是对她的履历完全信任?
吕云开的反应和宋书、余家父子料想中的任何一种可能情况都不相同,这让宋书觉着事情发展脱出预计。
她不准备再耽搁太久时间,慢慢淡开话题,准备找个时机离开……
“吕总,楚部长,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宋书笑意温婉地向两人颔首,跟着便转身要离开的模样。
吕云开突然开口,“等等。”
“……”
背对着吕云开,宋书的笑意一顿,然后转瞬那些停滞淡去,她笑着回过身,“吕总?”
吕云开却没看她,低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又过几秒,他终于抬起头。
这个中年男人露出和之前一样的找不出问题的温和笑容,眼神却是深邃的。
“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位故人,我刚刚想了好久才确定下来。”
“……”
宋书心里一紧,但面上只露出些惊讶和惊喜的情绪,“这么巧吗?那看来我和吕总还是有缘分的。”
“缘分啊。”
吕云开笑了起来。他把香槟杯递给楚向彬,楚向彬接过后会意转身,离开前不轻不重地瞥了宋书一眼。
宋书只当做没有看见,仍是笑意真诚地和吕云开对视着。
等楚向彬走远,吕云开也扫落了目光,只轻叹了声。
“你出落得比那位故人还要漂亮些,加诸你身上的目光也一定会更多,你要小心啊。”
“……”
宋书轻眯起眼,是提醒还是威胁,宋书自然分得清楚——她也确实意外吕云开竟然会以提醒的语气对她开口。
宋书想着,低下头去,“谢谢吕总指点,我在公司里原本就是不懂事的新人,一定会按着前辈们教导去做的。”
“前辈教导未必就是对的,你觉得呢?”
宋书迟疑不语。
吕云开这次沉默更久,又叹了第二声:“如果这段时间里公司内隐约的风起云涌不是我的错觉,那你就是为了当年的故人回来的。”
“——!”
宋书瞳孔轻缩。
几秒后她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迷茫,“吕总是说什么当年?我有点不太明白。”
吕云开笑,“不明白好啊,不明白最好。”他一顿,“可你如果明白,那就不要再查下去了——当年那件事牵连深广,查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宋书慢慢敛下眉眼,“吕总看来是认定我和您认识的那位故人有关系了?时隔多年念念不忘,吕总对那位故人是怀恩还是有怨呢?”
“你不必试探我,我和那位故人无恩无缘,我只是一位旁观者罢了。”吕云开停顿几秒,突然笑起来,“原来你是怀疑我啊,难怪,难怪。”
宋书这一次也不解释了,直直抬头望向吕云开,笑意薄凉而锋利,“吕总觉得自己嫌疑大吗?”
吕云开和她对视两秒,突然开口。
“……我有罪,旁观者都有罪。但有些事情有些时候进退两难,说或者不说,都是有罪。”
宋书攥紧指尖,“受教了,吕总,这是我听过的最棒的诡辩。”
“你不懂,我不会强求你懂。就像你也不必强求我懂你这些年的艰苦、更不要指望能拿它们打动我一样——当年那件事里我选择明哲保身,再过十年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宋书眼底情绪剧烈地晃动了下,只是很快被她尽数按捺下去。
须臾后,她低头笑了笑。
“当然。如果吕总真的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那我也不想牵涉任何无辜的人入局。”
“你这一点上,善良得和我那位故人更像了。”
“……”
吕云开放低了声音,“可是她也有罪,她的罪连累了那么多人,罪也罪在她的善良——这一点你懂么?”
宋书一顿,笑意更加明媚,眼神也更加沉冷:“对豺狼虎豹的善良就是罪,血淋淋的教训都留下多少年了,我怎么会不懂?”
“那你就比她聪明。”“……”
“聪明的人活得才能长久。”
“……”
吕云开在这场庆功宴结束前就离开了。他是Vio的实权副总,因为Vio的改制和重点倾斜,也是公司里除了总经理外最忙的一位。
他走之前给宋书留了最后一句话——
“有时候,恩情比恩怨全无更容易招致冤仇。”
这句话后,宋书独自一人拿着冰凉的香槟杯,站在长桌前久久不能回神。
这句话后的那个小小的答案,她和余云涛、余起笙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想去想——确定的线索和信息里,当年举证的高管直指Vio当今的副总。
而他们之所以将吕云开定为最大嫌疑人,就是因为统管负责人事部、办公室、风险管理部三大部门的另一位林姓副总林o,当年就是白颂最为赏识的人才,也是被她从一个毫无背景的新入员工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们下意识地规避了这样一个人,或许还是无法直面人性里最恶的那一面吧。
宋书都忘了,白颂就是死在这上面的。
庆功宴临散场,宋书给安行云打了一通电话,她们之间极少私下联系,只是吕云开那句话让宋书想起之前拜托安行云代为查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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