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楼咬牙切齿地说:“昵称都叫上了?‘镜儿’?真他妈亲昵啊,您俩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的?”
他嘲讽地说:“我爹行啊,老当益壮。给我搞上一个小后妈可带劲儿,比我小一岁,跟我一个学校低我一个年级——这说出去真拉风啊,谁听了不得叫一声牛逼啊!”
华秘书要是家门不幸生此孽子,想必立刻就地打死就地埋,连裹尸的草席都不会浪费一张。
假使他能上手,倘若周海楼不是老板的孩子,连华秘书这么冷静的人,在听到这种混账话后,都要撸袖子跳起来大耳刮子抽他。
很可惜,他是。
所以华秘书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少你少说两句吧!挨打的滋味儿这么好受吗?”又拼命加重自己双臂的力道,“周总您冷静一点!”
周总不能冷静,周总现在就要清理门户,当成没生过眼前这个玩意。
周总暴怒地甩开了身后的华秘书:“老华你给我让开,别拦着我!”
他冲到周海楼面前,哐哐三脚直接把人就地踹倒,然后左右看看,摘下了办公室一张长几上装饰的高尔夫球杆。
“你这个……孽子……”
周靖被气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连语言能力都高度丧失,眼球直往外凸。一时半会儿之间,他除了反复念叨孽子和小畜生之外,竟然再说不出什么创新性的词。
高尔夫球杆啪啪抽在周海楼身上,听起来简直像是在打一块死肉。
周靖这回是确实给气到失去理智,当真是下了狠手。
要不是周海楼一直身体比较健康,骨骼强壮,肌肉也充沛,比较抗打,现在只怕命都没了半条。
——要是换个云飞镜这种身材的人在这儿,生生挺过这几下高尔夫球杆的揍,怕是骨头都要裂了。
华秘书晚了一步才扑过来攥住周靖的高尔夫球杆,脸上挂着满满的冷汗。
他真怕周靖一个上头,当场清理门户,把周海楼打死在办公室里。
他还怕周海楼挨了几下,头脑发热爬起来,伸手就把他爹给揍了。
以前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怀疑,也从来不觉得周海楼会这么叛逆。
但今天之后不是了。
——毕竟脑子不好的人干出什么都不意外。
父子相争,华秘书拉架。他左手挡着一个,右手护着一个,那场面简直像是一幅名画,画上的人同时左右两边拉开两头公羊。
此时的情况如果被外人看见了,可能甚至会觉得有点搞笑,然而华秘书真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有了华秘书做缓冲,周海楼终于能喘口气。
他躺在地上歇了两秒,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
从小到大被养得太精贵,人人都捧着,不需要看别人脸色的坏处,就在此刻体现了出来。
比如说,直到现在,周海楼都以为,周靖气成这个样子是出于被揭穿心事的恼羞成怒。
他站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鼻血,原本英俊的脸颊高高肿起一块,一只眼睛眯缝着,看起来滑稽又狰狞。
周海楼撩开领口,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青紫,再抬头就恶狠狠地啐出嘴里的一口血沫。
——从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结果,就是周海楼长成了一个大傻逼,虽然临时接受了一番亲爹的毒打,但还是没能给改过来。
——就是打少了。
“行,您年纪一大把了,为了个情儿要把儿子打死。我今天是见识了。”周海楼喘着粗气说,“您舍不得小心肝受罪是吧,我今天还偏偏就告诉你了。”
“云飞镜在学校也挨打,和您打我一模一样的。”
周海楼喘了口气,快意地说:“有一回我正好路过,一群人把她怼角落里教训,您猜我怎么着——我在旁边找了根棒球棍递过去,告诉他们,用!这!个!”
最后三个字,像是生怕周靖心疼不死,周海楼特意加强了语气。
其实他这番话全都是胡编乱造。
所谓的遇见云飞镜挨打,是严铮青经历过的事,被他移花接木到自己身上。至于递了个棒球棍上去云云,纯粹就是他自己编的。
他说这话只是抱着一股发狠的报复心理,想好好气气周靖,能把人气冒烟最好。
青少年大脑尚未发育完全,做事情的的逻辑和思路通常都比较直接清奇。
饶是如此,周海楼的这一番操作也算是个中翘楚。
华秘书是这间办公室里唯一保留着脑子的人,他当然听出来周海楼是闭着眼说了一通瞎话。
虽然他实在想不通周海楼编这番谎言的目的何在——难道就是因为挨揍没够吗?
然而周靖已经完全失去判断力了。
他脑子里来来回回只震荡着一个念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婉婉带着女儿用命换回来的孩子,就长成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他、他真是……
想到这里,周靖越发喘不过气,他脸色涨紫,白眼一翻,喉咙里发出一阵可怖的咯咯声,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
周海楼正在气头上,一点没看出自己父亲的不对劲。
华秘书倒是看出来了,他连忙扑过去,正好把沉沉倒地的周靖接个正着,做了他的人肉靠垫。
“周总!周总!”
周靖脖子一歪,生生被自己亲生儿子给气的昏死过去。
这回可不是罩个纸袋,两分钟就能救过来的过呼吸了。
华秘书连忙把周靖就地放平,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打120。
周海楼万万没料到自己父亲竟然真的被气倒了,大惊失色靠了过去。
他扎着胳膊,把手悬在周靖上空,不知道要不要掐人中。
还是华秘书打完了急救电话,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地把周海楼拉开。
“大少你就别添乱了!”
“他、他……”周海楼六神无主地跪坐在周靖旁边,神色茫然慌乱到了极点,看起来简直失魂落魄。
“他怎么气成这样?”周海楼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难道他真要把云飞镜娶过来做我小后妈?”
“……”
华秘书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大少啊大少,你懂点事吧!”他痛心疾首地说,“你就一点没感觉到吗?云飞镜是你妹妹啊!”
“她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生妹妹啊!”
第40章 崩溃的周海
周海楼大惊失色, 这个消息猝不及防地传入他的耳朵,顿时让他如五雷轰顶一般,愣在当场,呆若木鸡。
“这、这……”周海楼惊愕地只能蹦出单个字来, 他心中翻涌着一万种思想, 每种念头都只有一片混沌;他脑海中闪过数千个片段, 每个记忆碎片都毫无用处。
他悬在周靖脸孔上方, 原本打算去掐周靖人中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大型的碍事挂件。
华秘书匆匆把碍事的周海楼往旁边一扯,他心里对这个拎不清的大少有气, 因此手就重了一点。
适逢周海楼神情恍惚, 重心不稳, 竟生生被拽了个屁股墩。
华秘书回头看了他一眼, 又转过去面无表情地掐周靖的人中。
只剩下周海楼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办公室的地板上, 头一回体会到了天塌地陷、三观破碎的滋味。
——为什么云飞镜会是他的妹妹?
——世上有那么多人, 有那么多同龄的女孩子, 怎么偏偏就是云飞镜, 成了他的亲妹妹?
她、她……
有关云飞镜那稀薄的、可怜的、如同水月镜花一般的片段记忆反复在周海楼的脑海里浮现。
他想起云飞镜燃着火的一对眸子,探病时看见的那张苍白消瘦的脸, 想起云飞镜在他胳膊上咬得狠狠一口……
然后, 不可避免地, 周海楼想起来自己刚刚和周靖都说了些什么话。
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能出口, 然而如今周海楼回忆起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后,实在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难怪周靖被气成这样,怪不得……
可云飞镜为什么会是他的妹妹啊!
……
救护车长鸣着开到公司楼下, 华秘书亲自下去把担架接了上来。
即使在这样慌乱的紧急时刻,华秘书也记得不能带人走正门。要是周靖被从大堂里昏迷不醒地抬出去, 那明天市场的消息就会传得沸沸扬扬,周氏的股票只怕就要跳水式下跌。
而这一切的源头……
华秘书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恨铁不成钢地往身边投去一眼,那里坐着作为陪同家属一起坐在救护车里的周海楼。
周海楼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自从知道云飞镜的真正身世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副呆呆的样子,看起来简直魂都飞了。
尽管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也知道比较可能太早,但华秘书还是忍不住想到有关周靖接班人的事。
周靖如今身处壮年,却一个星期内连续晕倒了两次。
虽然每次都可称为事出有因,但万一周总因为这两次落下了什么后遗症,某一天突然……
那公司究竟交给谁比较合适?
如果放在以前,华秘书肯定觉得,人选除了大少之外,不必做第二人想。
就算大少是个阿斗,那他硬着头皮也要扶。
可是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周总有了女儿,有了另一个继承人……
华秘书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周海楼。
他还是那个模样,木怔怔的。已经十七岁马上快成年的人了,为一个小女孩和自己父亲吵得天昏地暗,把周总气倒后又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放在普通人家,他或许只是个常见的叛逆少年。当亲生父亲倒下后,也没人指望他一个半大孩子能派上多大的用处。
可是……面对着这样的周海楼,华秘书实在忍不住要想起云飞镜。
自从调查出玉佩的事情后,他就经常在心里回忆起这位自己仅仅见过两面的小姐。
作为一个没有后台、没有金钱,甚至连父母都没有的孩子,云飞镜是怎么度过那段夹缝里的时光,挺过每天都要去医务室定点报道的一个月,华秘书几乎都不敢想。
即使换成他这样的成年人,恐怕都……
而在那一个月里,盛华有过一次月考。
云飞镜依旧是无可争议的第一,每一门科目都是。
即使半个月前刚刚被人打成脑震荡,即使每天都要去医务室、每天身上都会多出新伤,即使只要迈出教室就有可能被人堵在哪个角落……
她依旧完美地履行了当年入校时和盛华做下的约定,“每次大考成绩不得跌下前三十名”。
这样的云飞镜,她美好的品质,她的优秀和坚强简直如同钻石一样璀璨,闪动着千里外都清晰可见的光。
华秘书的调查并不流于表面,他甚至还从教导主任那里挖出来了,在联考之后,云飞镜想要转学的事。
他当然也同样知悉了校长的拒绝。
通过前后的事件,以及多人口述的情况,华秘书可以大胆猜测:云飞镜大概早就想要转学离开,她只是在等着联考成绩出来。
她当初是为了钱来盛华的,但即使已经这么穷,盛华那只要再熬两个月就唾手可得的十万块,她也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想转走不是出于怯懦,因为少女的精神依旧坚韧得像是钢铁,没影响一点学习成绩。
她此前留下也不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摆脱,不然她不会在成绩出来的当天,斩钉截铁地指定了一中作为下家。
那残酷的一个月里,在云飞镜身上留下的不仅是外在的痕迹。
她体现出了更多的,更冷静的、更坚强的、更百折不挠和善于判断的某些品质。
现在想一想这整个过程,再把云飞镜于周海楼发生冲突的那一天排列出时间线,华秘书甚至感到震惊。
那一天,云飞镜被破碎了转学的希望,接着又被人打碎了先母的遗物。
她和校董的儿子、以她身份简直无能为力的权贵人物发生了冲突,这一幕还被校董看了个正着。
她晕倒在校医院里,醒来就面对华秘书软硬兼施的邀请……或者把那称之为威胁更恰当。
即使连续经历过双重打击,又顶着被大人物盯上的莫大压力,拖着一具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病体……这个女孩最终成功转到了一中。
直到华秘书给她办下了转学手续,直到华秘书调查出那块玉,他都没有看出来,原来云飞镜早有转学之意。
华秘书忍不住回想起云飞镜秀美眉目中不容忽视的坚毅,他想起女孩子雪白的脸,和她那挺得笔直的背。
那才是一根宁折不弯的脊梁,或者说,只有这种人才有资格把脊梁挺到底。
至于大少……
华秘书心里已经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以前看大少气宇轩昂,谈吐得体,虽然偶尔会与周总出现矛盾,但放在哪里都拿得出手。
可是现在……
周海楼垂着头,看起来依旧没能从云飞镜竟然会是他亲生妹妹的心理阴影中走出来。
华秘书很确定,如果现在自己去告诉云飞镜她的身世,小姐一定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她会知道她可以争取到什么,也懂得她可以放弃什么。
云飞镜会做出选择:要或不要,争或不争,而且每个选择必然是出自她自己的决定,绝不是不情不愿地,被环境推着走,成为一个被动的客体。
然而大少……他究竟明不明白?
华秘书真的很怀疑,云飞镜是周海楼亲妹妹这件事,在周海楼心里,不会只代表着“她和宋娇娇的矛盾必然不可调和”这一点吧!
救护车猛地一脚刹车,在医院楼下停稳。
医生匆匆抬着担架,把周靖请到了病房里面。
周靖只是一时情绪太过激动,被周海楼这个逆子越说越不像话的混账话气得心脏直抽抽,这才气急攻心晕倒,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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