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婉的墓志铭很简单,描着金漆的碑文上只篆刻了一句话。
云飞镜定睛望去,只见方正墓碑上的内容,果然和之前云笙向她征询的那样。
——她是一位被深爱的女儿、妹妹和母亲。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云婉重新下葬的一刻,云飞镜依旧抑制不住,泪水无声无息地爬满了整张面孔。
她努力地擦干了自己的脸,露给云婉的墓碑一个她能露出的,最美的笑容,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滑。
云飞镜轻声说:“妈妈,以后你不会再寂寞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终于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庞,一时之间泣不成声。
……
这一次扫墓结束后,云飞镜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就回了车里,云外婆也是一样。
和云飞镜一样,云外婆刚刚也差点哭成个泪人。
如今祖孙两人把手搭在一起,枯瘦苍老的手压着另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相同的血脉共同冲刷过她们的掌心。
她们是当今世上,和云婉关系最亲近的两个女人。
至于周海楼,他没有着急上车,更没有像来时那样,想方设法地和云飞镜坐在同一辆车上。
他之前那么干,是因为想和云飞镜靠近一点,也抱着或许云飞镜愿意软化态度的妄想。
然而现在,在看清那块佩玉的碎痕后,在浑身无力地跪倒在云婉的墓碑前后,他对云飞镜,实在是愧疚得说不出话来。
对他的亲生母亲,对他的亲生妹妹,周海楼全都于心有愧。
想到刚刚云飞镜泣不成声的画面,想到墓园里埋葬着自己最亲密的母亲,周海楼便觉得自己一呼一吸之间,肺腑都隐然作痛。
好像每一丝吸进体内的空气都成了刀子,顺着肺泡流淌进血管,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
——她们本该是世上和他关系最亲密的两个女性,一个是生他的母亲,一个是一母同胞的妹妹。
然而这两个人,他竟然都错过了。
和母亲的别离是命运的戏弄,和云飞镜分开,却是他自己有眼无珠,自作自受。
云飞镜戴在脖子上的那块玉,即使已经用一层金子箍紧,上面的裂痕却依旧俨然……就像是他和云飞镜之间不可弥补的关系。
周海楼慢腾腾地走到了云笙身边,低声叫了他一句:“大舅。”
云笙看了看他,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哑意:“什么事?”
“我妈妈和……妹妹她们之前生活在什么地方?”周海楼问出这句话时,已经羞愧得脸皮发烧。
他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埋越深:“我、我能去看看之前她们住的地方吗?”
云笙的眉毛轻轻一动,他语气平和地问:“周靖没有告诉你,你也就现在才想起来?”
“……”周海楼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脸色涨得通红,赤色一直蔓延到了自己的耳朵根。
“至少你想起来了。”云笙不无嘲讽地说。
而周靖那个情深如许的当代情圣,云笙似乎还没听过他去云飞镜过去生活的地方看看的消息。
云笙简单地一偏头:“上车,我亲自带你过去看。”
……
云笙的轿车还没有开进巷子,周海楼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周大公子的架子有是有,但摆得没有一些衙内大。他也“与民同乐”吃过几次路边摊,还和陆纵他们一起在大排档里撸过串。
对他而言,那是一种新奇的经历。但要说把这样喧哗的环境作为日常居住的场所……周海楼觉得,自己大概要神经衰弱。
尽管现在还不到下午五点,但是晚市的雏形已经摆了起来。
皮卡车和支起的彩色棚子把一正一逆双车道堵得水泄不通,地面上散落着烂果子、菜叶、油渍还有沾满血污的鱼下水。
喧哗声已经在晚市里吵吵闹闹地响起,周海楼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已经近乎于呆滞。
等车开进那条狭窄的小巷时,周海楼的脸就更是僵成一片。
远远地,他就已经闻到了垃圾桶刺鼻的味道。
成包成袋的垃圾满满地堆出了绿色垃圾桶,苍蝇飞旋着绕在垃圾上空,夏天味道大,周海楼简直可以想象,即便是在楼上,只要开开窗户,鼻子里呼吸到的,都会是这种臭气。
“……”
即使已经做好了云飞镜生活得很简陋的心理准备,在踏入那扇单元门后,周海楼还是深深地吃惊了。
这个……一层究竟是有多少个住户?
从外面看,小楼似乎也不大啊。这么多扇门,一间屋子能有周家的杂物室面积大吗?
周海楼睁大了眼睛,问了个很有些“何不食肉糜”气质的问题。
他迟疑地问:“这个就是……群居公寓?”
云笙淡淡地回答:“筒子楼而已……到了。”
他用老式的单片钥匙打开那扇铁门,把门往外一拽,冷冷地说:“这就是,你母亲和妹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
周海楼看着眼前简陋的、贫穷的、窄小的空间,无声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开始的时候,周海楼从未正视过云飞镜的痛苦;后来自己的现实经历,以及云飞镜的嘲讽双管齐下,让周海楼看清了云飞镜的挣扎,却没看清她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站在云飞镜曾经生活的屋子里,耳边听着云笙平淡却骄傲的一句:“即使住在这里,她也始终都是第一。”周海楼不由得深深地垂下了头颅。
他现在知道,云飞镜……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是世上最好的妹妹……她本该是世上最好的妹妹。
然而此时此刻,他已经不配了。
这一回,假如不得到云飞镜的允许,周海楼是真的不敢再靠近她了。
第82章 考试重点
一中的期末考试终于到了。
每逢期末考试, 基本都是学生们又爱又恨的一道鬼门关。
爱则爱在考试之后的漫长假期,恨则是恨那张考试成绩单,很大一部分诠释了大家假期时在家的气氛,以及整个寒暑假的心情。
对于这种经过抖动的少年心绪, 王启航老师呵呵一笑。
“怎么, 咱们一班还怕考啊。”
一班同学嘻嘻哈哈地齐声回答道:“不怕!”
“诶, 这就对了, 这才是我学生。”王启航深深一点头,脸上乐乐呵呵地,看起来像个一个描了笑面的鱼肉丸子。
“那好, 为了奖励大家, 我们下午这节自习课——”
听着王老师那被拖得长长的腔调, 全班同学都期待地睁大了眼睛。
“我们数学考试!”
全班同学:“……”老师你还大喘气的!
唉, 不怕考归不怕考, 但大家也不是特别喜欢考试啊。
王启航老师看着全班难以掩盖的失望表情, 听着他们齐刷刷的叹气声, 又笑眯眯地接上了一句。
“等这节自习课考完, 要是你们都考得不错,那下节自习课可以出去自由活动半堂课。”
全班同学一听, 立刻转忧为喜。
有的人还没从反转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当下就问道:“啊, 真的!”
还有的人机灵一点, 隔空和王启航讨价还价:“快快快,老师快发卷子——要是我们半堂课就写完,老师你给我们一节自习的自由活动呗。”
最机灵的人则转过头来, 半个身子都倾到云飞镜的桌面上。
刘赟超低声说:“我觉得,老王肯定是故意的, 他一定觉得我们一惊一乍的样子特别好玩。”
高倩听了,也连连点头。她也觉得王老师经常有种恶趣味,动不动就用类似的话逗一班的学生玩。
不过能坚持在教师这个岗位这么久,而且还越教越快乐,越当越精神,王启航自己对于这个职业自然是有自己的热爱的。
而他们这些非常好逗的学生,无疑就是王启航热爱的根源之一。
云飞镜不动声色地按着刘赟超的天灵盖,手腕一扭,把他的脑袋直接转了回去:“别说了,你快泄露天机了。”
这场随堂测试的卷子在云飞镜看来难度不高,可能是王启航老师见期末快到了,于是随便出几套基础题,给班级里的同学放松一下精神,调节一下心情。
卷子考完就直接收了上去。
第二节 自习课的时候,王启航坐在讲台上批卷子,一班的同学在底下学习做作业。
王启航是多年的老教师,批卷子的速度相当之快,批了大概一半,他也就对班级同学现在的情况有了底。
很好,大家都没有松懈,临到期末了弦都绷紧了,前面的知识点也都知道自己复习。
看底下的同学们时不时眼巴巴地抬头偷瞄自己一眼,还自以为做得很隐秘的模样,王启航不由得失笑。
“行,你们这次都考得不错。那卷子也不用讲了,我就不发了啊。”
他挥了挥蒲扇一样的手,示意大家出去自由活动。
“脚步声轻点啊,从边上下去,别打扰到别的班学习。”
他倒没说“别让别的班知道”。因为高中校园就这么巴掌大点的地方,有什么风吹草动,高一的消息都能传到高三去。
所以一班出去玩的事情,瞒肯定是瞒不住的,关键是不要从太多班级门口经过,那就缺德了,其他班级的学生心思全给搅散了。
班级同学立刻幸灾乐祸地阴笑成一片。
他们齐心协力地回答王启航:“老师放心吧!”
云飞镜自己也和高倩手挽着手下楼,大家都刻意放轻了脚步,以免打扰到其他同学。但相应的,同学之间彼此的小声嘀咕声还是响成一片。
有的学精已经开始思考:“王老师说这次的卷子不讲也不发。刚刚那张卷子可是基础摸底的,你说要是不发卷的话,是不是这次期末考试重点就是这些?”
学民听后若有所思:“有道理啊,王老师一直不喜欢说废话,这回他还特意说一句不发卷子了。”
学弱们纷纷贡献出自己的力量:“谁还记得刚刚的考试题,我们凑一凑,重新拼一份卷子出来好了。”
而学霸刘赟超和吴志宇则哈哈大笑着从大家中间经过。
“这种卷子还需要记吗,全做对不就行了?”
众人:“……”再这么搞就仇富了啊!
高倩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云飞镜:“小镜子,刚刚那个卷子原题你是不是还记得?”
学神云飞镜沉吟一下,随即淡淡一笑,深藏功与名。
“我都记得。”云飞镜平静地说,“这样,我就不背考试原题了,你要是想要卷子,就和他们一起把记起来的题目拼一拼——我直接把重点画给你吧。”
众人一听大喜过望,纷纷扑过来参拜学神。
“我也要!”
“云神看我,云神赐我重点!”
“叫什么云神,恭敬点,要叫云中君!”
————————————
云中君大人亲自下凡,为班级学子画出考试重点。
一中和全市一样,给学生定做的校服都是统一的秋季运动服,以及夏季的短袖,和过了膝盖的裙裤。
至于盛华那样的八套校服,什么正装、燕尾服、西装裙和小礼服……那都是统统没有的。
公立学校,穿得就是一个实在。
也就是这样实在的校服,才能富有创意地在裙裤左右挖出两个大兜,里面什么东西都能装,比哆啦A梦的异次元口袋还要神奇。
至少云飞镜随手往兜里一插,就轻而易举地摸出来了一个巴掌大的本子,又顺手夹出一根黑色的中性笔来。
王老师还在楼上批卷,所以这一次的自由活动是真的自由活动,不是和李老师隔栏battle。
但云飞镜随身带着纸笔的习惯已经被养成了,即使现在云家天天都会派车接她回家,她不用再等公交,然而裙兜里左边的一册单词,以及右边的草稿本是少不了的。
就像是现在,云飞镜找了一个阴凉处的干净台阶坐下来,随手撕下一张草稿纸,回忆起刚刚的知识点,笔下已经唰唰地开始给高倩等人画重点。
“我先从大题开始画吧。
其实大题种类你们也知道,一共就那么几种,第一题立体几何,刚刚考的那道题是圆锥,但我觉得这次期末长方体也有可能,因此长方体更容易考……”
云飞镜一遍自言自语,一边笔走游龙,迅速地在纸上落下一串串的痕迹。
班里一群同学围着她坐下的台阶,看起来相当之显眼。
至少罗泓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个角落。
他的习惯很好,但凡有事离开,桌上的东西一定就要收拾整齐。
罗泓绝对不做那种练习册还翻开着,笔帽还虚虚套着,卷子还没有归到卷子夹里,在桌上零散丢着,人就已经离开桌子的事。
正因如此,这次自由活动,他下楼的时间就比班级同学都要晚一点。
远处刘赟超已经招着手叫他过来打球,这小个子一跳一跳的,生怕人看不见他。
但罗泓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人群中心的云飞镜身上即使知道一中的校风很好,可看见这一幕,他心里还是隐隐发紧。
不假思索地,罗泓挥手拒绝了刘赟超的邀请,他径自朝着云飞镜的方向走去。
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围,静静地看了半分多钟。在确定大家都只是围着云飞镜看重点后,罗泓不动声色地缓缓吐出半口气。
“大家这么站有点挡光。”罗泓突然微微一笑,“都散开些吧,不然多闷。”
班级同学闻言纷纷站开了一点,不再围得密密麻麻的。罗泓也就借此机会从人群缝隙里走到了云飞镜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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