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床上,卷起衣袖, 露出留着血痕的双臂。
“这伤……”风橪看不见初越的表情, 只能听出来她话中语气有异。
其实自己的伤得不轻,可过了这么段时间, 伤口几乎已全愈合。
见露出破绽,风橪又赶紧捂住心口,眉头紧锁道:“是内伤。”
“我给你把脉看看。”初越单纯相信了她的话,听这声音口吻,倒是个天真的少女。
她端坐不语,一边搅动自己体内气息,右手中食指藏在身后轻轻一挑,门内窗户打开,渡进来一阵清风。
初越正专心给她把脉,被突如其来的风追动身上的斗篷,几缕发丝顺势逃了出来,像银白的冰晶那般惹眼。
她惊吓一跳,赶紧收了手背过身去,紧紧捂住自己的衣衫。
待反应过来时,她合上了窗子,避开风橪急匆匆往外跑。
“我去给你熬药。”
性格倒是和那千离一点也不像。
她单手托腮沉思片刻,窗外一串咚咚声将她拽离出来。
是缔天。
她回过神来轻步走过去,环臂靠着床边站着,没有开窗。
“找到了吗?”缔天站在窗外问她。
“**不离十了。”她沉着双眼睛,怔了怔,又道:“但估计没办法带她走。”
看刚才那场景,这个叫初越的少女应该和医馆的馆长关系亲密,还有一定牵连。
估计相处时间不短。
就这么带她走,她必是不愿的。
医馆馆长也未必会同意。
“直接带走不行?”缔天在外面敲了敲窗子。
风橪空出窗下的位置,微一扬手,将窗一瞬打开。
缔天轻衣跳进来,一身蓝墨色彩恰如画中人一般。
“半柱香功夫不到,你就换了件衣服?”她挑眉看他,唇角斜提了下。
“那件弄脏了。”他半句没提怎么弄脏的,也没说遇见了谁,仿佛他从未在意一般,转眸来看她,“人呢。”
她作势往床上一歪,侧身躺在床上,手拄着头,右腿弯曲支在身前,淡淡道:“给我熬药去了。”
“为何。”他面无波澜望向她。
“因为我受伤了。”
“你为何让她去煎药耽误时间。”
“……”这两个问题有何不同。
风橪轻叹口气,阖眸一字一句道:“我在尝试跟她相处,成为朋友,她才可能跟我走。”
“这么麻烦?”他嘴角翘了翘。
“不然呢,你我和她非亲非故,她凭什么跟你走。”
“你不就跟我走了?”他显然不懂这个中缘由,即便不理解,却还在认真思考。
风橪着实佩服他这种求学的精神。
他长发迎风披散开来,站在那处,明明是魔,却一身的仙风道骨,模样清雅。而他低眸安静思索时,竟像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让人可远观却不敢触碰。
初越进来时,见到就是这幕景象。
察觉到有人进来,风橪赶紧闭着眼睛躺好,悄无声息待着。
很可惜,在此时没人注意到她。
看见缔天,初越脚步凝滞,端药的手晃了晃,须臾,已忘了方才遇过的惊艳,对他颇有微词道:“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要做什么。”
缔天后知后觉抬眸上来,与她对视片刻,面无表情越过她,拿过她手里药碗,放在风橪面前:“喝药。”
他完全没察觉到这位面前之人就是他要寻的白发少女。
风橪面上抽了抽,嗅到这阵药气,只得睁开眼,坐起身道:“多谢初越姑娘。”
这药甚苦。
她一口气喝掉,发觉缔天正面容冷沉的注视她。
“你瞧着我作甚。”她偏眸给了他一个眼神。
“她人呢,为何还不露面。”缔天随意把碗端回去后抽了手,却感受到有人正双目炯炯——看着他。
……
被发现了。
繁月同津鸣顺着和风橪走散的地方找了许久,没找到要寻之人,却等来了林商。
“木神大人。”繁月见状就要撤手,津鸣却固执扶着她,不肯松手。
“你们这是要去何处。”林商好整以暇的盯着旁处,一手支颌,“津鸣,我似乎没有下令让你做多余的事。”
这回繁月硬是费力的将手抽了出来,单膝跪地,冷面作揖道:“去寻山神大人。”
而津鸣则是微微垂首,默默把手背到身后,敛眸不语。
“风橪?”林商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不以为然道:“如今有魔君缔天在她身边,无需你再出现。”
“那我更要在她身边。”
“是我故意让津鸣带你走的,若是没出差错,你们此时应该在神界,而非此处。”
“为何要将我和山神大人分开,风神大人明明嘱托过我……莫非他亦被你们蒙在鼓里?”
“你当真以为楼泽不知情?”这一回,林商耐心耗尽,脸露不耐之色,目光沉沉盯住她,“月神此次历劫,并非情劫,而是犯下祸事,中了亡命咒。这咒乃是二十年前所下,如今将到实现之日,无论幻化各种形态,都躲不开,所以只好成为人类死一次。”
“那为何牵扯山神大人进来。”她不解的抬眸看过去。
“还有另一种办法,就是诅咒之神亲自解除。”他一瞬目光骤冷,皮笑肉不笑着回应,似是觉得此事有趣,“不过千离并不认同此解决方法,风橪来人界的任务已达成,我今日来便是带她回去。”
“为了达成目的,不惜让她去到魔君身边?”她的眉蹙的愈深了些。
“她越危险,对神界就越有利。”林商脚下微一挪步,似是在思索什么,“若想坐稳山神之位,就需付出代价。”
繁月是看着楼泽一步步登上众神之主的位置的,自是了然成神的艰辛和磨难。
于是低头回道:“繁月明白,只求木神大人让我回到风橪身边。”
这一回,她说的是风橪,而非山神大人。
她知道自己要守护的是谁,心里向的是谁。
“你倒是忠心,可太过忠心,总会坏事。”他微嗤一声,转而看向津鸣,“带走,关起来。”
津鸣顺着他视线望去,上前去扶繁月,被她反手一扬躲开。
林商目光闲闲扫过来,沉声冷啸道:“迟迟不走,是在等着我动手?”
这回津鸣目光登时锐利起来,没再犹豫,直接将她从地上拽起,仍是未发一言。
两道身影幻作虚眼从眼前消失。
林商出神忘了几眼,蓦地收回视线,长吁了口气。
楼泽,你可莫要怪我。
初越驻足在那处,一双眼紧紧盯着缔天,端盘的手微微发抖,最后竟是什么都没拿住。
破碎的残片落在脚边,她颤着身体倒退几步,死死咬着唇道:“你们也是来找我的。”
这个魔君……真能坏事。
风橪闻言瞳眸一亮。
也,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找过她了?
是谁?冥界的神将吗?
既然被初越认出是“一伙”的,风橪亦不再遮掩,一步从床上跳下去,走到缔天身边,抬手握紧了下拳。
房内门窗当即紧紧关住,从里从外都无法打开。
风橪看向初越淡了神色,在身前轻环住双臂:“我们不会害你,亦不会强行带你走,你不要害怕。”
缔天疑惑的偏首睨着风橪:“人找到了,你怎么还不走。”
风橪为了顾及初越的感受,顷刻间沉色敛眸:“我可没说会让你把人带走。”
“可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他语气轻飘飘的,不像挑衅,却揉杂着一股真情实意。
“人是我找到的。”
“那又如何?”
“你不能带她走。”风橪瞬间倒戈,旋身挡在初越身前,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我来是为了让她渡过情劫,而不是为了你。”
“情劫。”缔天垂眸看着某处,忽而轻抬了下眉,“那是什么。”
“……”他当真是魔君缔天不假吗?
该不会是谁易容成他的模样吧。
下一句话还没出口,风橪就被一道神谕强制唤去了别处,眨眼间便在他们眼前消失。
是谁?
风橪打探了下附近景物,发现那道熟悉的背影后,心下一松,主动走过去。
“林商,怎么是你?楼泽呢,他怎么没来?”
林商转过身来看着她,脸上带着浅笑,神色却已没了往日明朗之色。
“你在人界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回到神界了。”
“可楼泽分明说过让我帮初越……”
他不耐打断她:“缔天就是月神的情劫。”
“什么?”
初越好歹也是月神,怎么会许自己这样一段姻缘。
所以才是劫?
“是楼泽让我回去的?”她又问。
这一回,林商没有回答,亦没有任何表示。
答案已昭然若揭。
第104章 魔君篇(六)
神界大殿之上, 众神聚齐。
林商只手幻化出一支孤花,风一吹,就散了。
他瞳眸跟着一暗, 笑吟吟着催灭花瓣。
“先是红巫女祎绫, 如今又是白巫女霓欢出现, 若不是黑巫女云归被关在冥界地牢之内, 三者恐怕早就碰面。”
红、黑、白巫女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牵制妖、冥、魔三界而存在的。
凡是妖力弱的妖, 所有的攻击对祎绫都是无效的。
除非是焱夜、溟宋这样强大的妖。
但是她对妖界,也起到了一定的威慑力。
只要她愿意,便可唤得万妖臣服。
云归可让生者亡,亡者生,如此一来, 便会乱了冥界秩序和规则。
她的一声令下,换来的, 很有可能就是冥界与人界的颠倒错乱。
预言之中,万年之后,魔界唯一的公主叶瑶星将会陨落。
到时,魔界会迎来新的魔界公主, 那个人手持一把虚无剑, 她的存在,可让魔界太平,远离六界纷争。
可没有人能保证三巫真的会维持六界和平,一步走错, 便是另一场劫难。
而这一次三巫出现, 却是六界大乱的先兆。
神魔的能力虽在能力者之上,却无法破解所谓特定的法术和咒语。
这也是为何魔尊梦魇当初会被风橪和年筱晓牵制的原因。
但有一个存在, 是例外的。
——诅咒之神。
千离懒洋洋的挥手翻阅书籍,沉声道:“听闻缔天近来现身人界,估计也是为了白巫女而来。”
“依你所言,那是唯有让诅咒之神现世不可了。”炀川蹙眉附和一句。
千年来,除妖师、巫师、驱魔师、渡灵师及控梦师部分能力皆来源于诅咒之神。
若诅咒之神存在,便可制衡三巫之力。
但诅咒之神自古便是亦正亦邪的存在,贸然召唤,后果难测。
“不行。”楼泽霍地起身,风神戟随之召唤在侧。
光璟站在一侧角落,正闭目养神。
“既然如此,那我来——”
下一瞬,是千离站了出来。
繁月本是被关了起来,可没过多久,门已打开,而不见津鸣身影。
她一路疾跑到风橪所在的房间,推开门就要拽她走。
“山神大人,你快些走。”
“繁月,还好你没事。”风橪见了她,掩不住面上的欣喜,脚步却停滞一瞬。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离开这里,什么都不要问了。”
“可是——”繁月突然出现说的她一头雾水,她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决定。
忽然之间,背后传来了一股凛冽之气。
风橪转眸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满目冰霜的千离。
她下意识觉得他是为初越的事情而来。
“我已经找到初越,她此时正在魔君缔天身边,若是你……”
等等,不对。
风橪察觉到他身上锐气,她话说了一半,侧身看过去。
“千离,你来此处,究竟所为何事。”
“杀了你——”千离寒眸一敛,握拳凝水成剑,直直朝她刺过去。
风橪当即横剑一挡,片刻之间,千离手中的水剑直抵剑身,在她的剑上压出一道痕迹来。
“当时我没有杀死你,如今,该结束这一切了。”千离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略一转手,水剑又下压了一分。
风橪被那股力压的弯了身,她手上聚了气,此时却没发出半分。
她答应过楼泽,绝不会伤众神半分。
她答应过他的。
“山神大人。”繁月见状冲过去。
“拦住她!”那一瞬,不知何时出现的林商向津鸣发号施令。
只见津鸣一个瞬行,来到繁月面前,将她拦住。
风橪虽已手下留情,可惜她对面的神,是千离。
哪怕心爱之人,他也可亲自手刃之。
千离冷眸半眯,隔着锐利水剑,覆掌猛的拍下去。
风橪紧咬着牙,唇中溢出血腥味来。
最后一刻,她心中也只念着他:“楼泽——”
“不要!”繁月身化做飞剑,朝千离飞了过去,终归是晚了一步。
“咔——”
那一瞬,水剑割裂开来分成两半,断了的半截探进去,刺穿了风橪的心脏。
几乎只得片刻,血已流了满地。
一团浓重黑气伺机凝聚而上,吞噬了风橪。
繁月被那股气力撞飞至空中,津鸣上前一跃,接住了浑身是血的她。
须臾,黑气散尽,众神降临。
独不见山神。
一女子背对着众神站起,及地的长发随风轻舞,身着黑紫双色交叠的长衣,恍若掩着星色。
她就像浩瀚星夜里最艳丽的一灼火。
风橪转过身来,抬眸时,清秀寡淡的面容上已多了三分妖冶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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