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将柳夫人等人带来此处后,水面上已只剩下了被无忧以细线悄悄绑在柳枝上,所以无法飘走的一根苇杆。
薛少河又道:“想来那无忧是个会口技的,能学出幼童的哭声。她每天半夜来这里偷偷哭,再让这哭声被竹子放大。”
顾唯念恍然大悟:“怪不得阿萝一哭,全镇人都能听见”说到这里,忽又笑道,“莲台山一带本不宜生长竹子。唯有善云庵后有一片竹子长得极好。这截竹子,看着像是才做的。这么容易弄到竹子的,自然是善云庵的人。薛大哥既看到了弄鬼的人是个小尼姑,那小尼姑又是对着这么个物件儿喊话的,她跳水后,若逆水游,最后也只能游回善云庵去。所以,那个小尼姑十有八、九就是善云庵的尼姑了。”纵然这种推测还不够严谨,但也足够让人去善云庵问个明白了。
薛少河赞道:“眉眉好厉害呀。”那神情,好似在夸一个才学会了拿筷子吃饭的三岁小儿。只是两个少年男女这么说话,便像是打情骂俏了。
顾唯念脸一红,低声嗔怪道:“薛大哥又不正经了,这里可有好些人哩。”
众山民此刻并无心思理会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杜诚道:“无忧的事总算弄清楚了。可之前那个鬼是谁?小兄弟,你可一定得帮我们找出来。我们招谁惹谁了?再这么下去,便吓得无人敢来了。”
顾唯念道:“我薛大哥那时又没来这里,怎么知道是谁呢?杜大哥这个问题,只怕有些难以回答。”
众位山民目下却也只能将希望放在薛少河身上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求薛少河帮他们想想办法,总要将弄鬼的人找出来才好。
唯有喜儿道:“那个人早就不再装神弄鬼了,查不出来,也不要紧吧?”
众山民却不听她的,连声恳求让薛少河帮他们查一查。薛少河面对如此盛情也不好拒绝,只得问杜诚:“先前那个阿萝的叫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柳夫人听他这么问,不由脸色大变。
果然,众位山民几乎是齐齐指着柳夫人:“就是她们家那个客栈!”“那时候,声音还没有后来大,只有客栈附近的人能听到。”“只怕先前那个阿萝,不懂得弄这个竹筒。”“我们每回听见声音,便赶去客栈,阿萝便也就安静了。只是我们从来瞧不见阿萝在哪里。柳家客栈的客人,还被吓走了好些。”
柳夫人心知不好,却也无法阻止众位山民说实话。
顾唯念诧异地看向柳夫人:“最早是你在装神弄鬼?”她也只能想到这一个解释了。这世上本没有鬼,柳夫人自己只怕都不信这世上有鬼。若柳家客栈里有阿萝的声音在哭叫,可偏偏每回莲怀镇乡民赶过去,都看不到阿萝。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那个鬼,本来就是客栈里的人!而客栈能当家做主,迅速藏匿包庇装鬼之人的,便是柳夫人!
第18章 猜测
柳夫人的笑容有些发虚:“薛姑娘,你别乱猜。我怎会在自己的客栈里装神弄鬼?将客人都吓跑,我吃什么喝什么?”
顾唯念道:“这也正是我疑惑的。你为何吓自己的客人?”
柳夫人向来身体不好,这时便很适时的头晕了一把,身子微微一晃,以手抚额,轻轻□□了一嗓子。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美,也很妩媚。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做来却偏生带着一股魅惑之意,山民中已有好些人看呆了。
顾唯念一个少女都双眼发直,一眨不眨地瞧着柳夫人。依照柳夫人的年纪,本也是生于乱世的美人。大夏朝立国也才十五年,柳夫人看来年约三十,说不定她保养得体,已有三十四五了。算起来,大夏朝立国时,她正处于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年纪。多少乱世红颜媚惑江山,而她这般妩媚倾城,竟然埋没在了这个山间小镇,也不知这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柳夫人这一晕,喜儿立刻将她扶住了:“夫人,您身子弱,今日又折腾得厉害,该回去吃药歇息了。”
众位山民哪里肯让她们主仆离去,当下将她们两个团团围在当中。他们如今很相信薛少河与顾唯念的判断,既然顾唯念说了弄鬼的人是柳夫人,那就一定是柳夫人。柳夫人便是再美,山民们也不会生出怜香惜玉之心,稀里糊涂的任由她作弄半个月。大家纷纷嚷着,要柳夫人给个说法。
柳夫人方才那一晕或许是假的,但她病着却是真。顾唯念瞧着不忍心:“你们别这样,柳夫人毕竟没有坑害你们性命,更没有欺骗你们家财。若没有难言之隐,她怎会在自己的客栈里装神弄鬼?大家有话慢慢说不好么?”
众位山民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听顾唯念这么一说,便也不那么气势汹汹了,但讨要说法的念头却并未打消。柳夫人瞧着诸人不问明白不罢休的势态,情急之下一阵轻喘,竟也晕倒了。
两个幕后操控者,居然都晕过去了!
顾唯念与薛少河互相看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与好笑。怎么也不换一招?
不过,柳夫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做戏。喜儿不是个会做戏的少女,见柳夫人如此,十分焦急,分明已快急哭了:“夫人,夫人!”
柳夫人此时的脸色与那日顾唯念在医馆瞧见的杨孝廉差不多,都是面色惨白不似人色,偏偏惨白中又带着一抹奇异的潮红。
顾唯念道:“薛大哥,我瞧她是真不好。”
薛少河自然也看出来了。这杨孝廉父女分明时日无多了。
此时,那老掌柜和小杂役挤开人群,上前一左一右扶起柳夫人,一路往客栈去了。人都成这样了,山民们又不好拦着了。虽然是才从乱世里走过没多久,可这莲怀镇到底也是在深山里,并未经受过太多战乱之苦。山民们大多还是朴实且未见过血腥的,没有谁想摊上逼死人命这种事。
顾唯念瞧着柳家客栈一行人的背影,心中的疑惑便如云海翻腾。
代母朝山时摔死的幼女,一个病重的女人,一个被吓死的男人,一个同样垂危的父亲,一个尚且年幼的儿子……这柳家看起来颇有资财,实则内里全是悲剧,而且还不知道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薛少河眼看事情已快了结,便问顾唯念:“眉眉,你的脚伤已好了,咱们是走是留?”
顾唯念道:“自然是走。我急着去见项远,何况我怕再耽搁下去,有人追来就麻烦了。这莲怀镇的事虽然古怪,可装神弄鬼的人都已被揪出来了,总能问个水落石出的。”
薛少河道:“听你的。”面上平静,实则却在咬牙切齿。
我急着去见项远!
怎么有这么不害臊的女人,光明正大说急着见情郎!小心将他惹急了,就偏让她见不着!
山民里有一直注意他二人的,听到这话,纷纷表示他二人还不能走。
山民们的想法很简单。倘若柳夫人和忘尘谁都不肯说出真相,偏偏她们一个病重,一个是受人尊敬多年的老尼,他们并不能将她两个怎样,所以,还得再麻烦他们兄妹帮着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顾唯念其实并不想留下来继续彻查这件事。忘尘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她尚且不知道。但柳夫人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她只要梳理一下柳家人之间的关系,便也可以知道个大概。
柳夫人一直以来身体不好,并非是装的,而是真的。阿萝在柳家时常遭受虐待,甚至被逼代母朝山。柳夫人是阿萝的母亲。女儿有此遭遇,她或许是不管,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好,不能时时照管到。如果柳夫人是一个爱女儿的母亲呢?那她是不可能让阿萝代母朝山的。做下这件事的人,只能是柳老板。身为一个母亲,柳夫人必然会痛恨自己的丈夫。
柳老板后来是怎么死的?是被阿萝夜夜鬼叫吓死的。如果这是柳夫人在报复柳老板,那便能解释得通了。这也就难怪柳夫人不愿意为柳老板服丧了。
顾唯念方才问过了柳夫人为何装神弄鬼后,便想到了这些,只是她不想揭穿柳夫人。想来山民们也很快便能明白过来。饶是如此,顾唯念也并不希望是由她或者薛少河,当众将这些讲给山民听。
这实在是一场人伦惨剧,然而柳夫人也情有可原。
顾唯念正在发愁怎么拒绝山民的邀请时,静慧远远朝这边跑过来。她跑得很急,人还未到近前,便已高声叫着:“薛居士,薛居士,求你救救我师父的性命。”
柳夫人看着已是时日无多,不想静慧也来为忘尘求救。这两个女人做得事,总是很相似嘛。不过瞧着静慧那焦急的模样,顾唯念也没了调侃她的心思。
静慧来到薛少河跟前,恳求道:“薛居士,家师她……她服毒了,已是昏迷不醒了。廖先生灌了肥皂水,也没有好转。贫尼……想求你……”
第19章 苦难
静慧的请求有些强人所难,说到后来,她自己也面红耳赤说不下去了。但来意到底还是讲明白了,毕竟忘尘都快死了,再不好意思,她也得厚着脸来求一求薛少河救师父。
薛少河道:“小师父,你求错人了,我并不是大夫。”
静慧脸更红了,吞吞吐吐道:“我……我听说……功夫好的人,可以用内力将人体内的毒逼出来……我也是听说的,不知道真假。这种事听着便离奇得紧……若是假的,还请薛居士恕罪。”
薛少河道:“这并不是假的。”
静慧闻言,顿时大喜。
薛少河又道:“可我为什么要累死累活去救你师父?你没看见她暗算我?”
静慧神色黯然,大失所望。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着实有些厚脸皮。可目下除了薛少河,她也不知道还有谁能救忘尘。
顾唯念心中不免又生疑惑,便问:“你师父怎么又服毒了?她不是晕过去了吗?”
静慧道:“她是醒来后才又服毒的。我们都瞧不出是什么药,药性发作也极快。”
“醒得可够快呀。”顾唯念道。分明那会儿就是装晕。
静慧又羞又急,再开不了口了求救了。说话间,无忧也匆匆赶到,整个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显是跑急了。
无忧为了忘尘,倒是更豁得出一些。求薛少河救人时,比静慧理直气壮多了,全然不见了方才在善云庵时的凄楚可怜:“薛公子,薛姑娘,若非你二人今日到访善云庵,我师父定然不会服毒。薛公子,你总不能不管她死活。”
薛少河默默在心里叹口气,看来他昨夜出手还是太轻,这小尼姑的身子才好了个差不多,便不怕他了,居然这么说话。
顾唯念自然也听不下去这些话,不等薛少河开口,便已回了无忧:“你们师徒若不做那些事,又为何会招了我们两个去善云庵?何况你师父既能装晕,谁又知道她会不会装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把戏罢了,一个老尼使出来,也不怕给出家人丢脸!”这忘尘师太若是真不怕死,方才不吃解药也就是了。一死百了,还省得有人逼问她实情。后来解药都吃了,人都没事了,怎么又服毒了?真是个奇怪的老尼姑!
无忧哑口无言。
众山民眼见静慧和无忧都来了,自然又围了过来,叫她们将忘尘的目的说个清楚明白。静慧和无忧被人围拢住,不由神色惶恐。幸而众山民也并未将她们如何,只是一味追问真相。二尼被逼问不过,只得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坦白。
先开口的是静慧。她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道:“这件事,需从阿萝说起。”
原来,静慧往廖先生的医馆送草药时,结识了阿萝。那时候,阿萝因染了风寒,被喜儿带去诊脉抓药。
阿萝是个瘦弱秀美的小女孩儿,年纪虽小,却满腹忧愁,一张小脸总不见笑容。
静慧虽比阿萝年长许多,却已是整座莲台山最年幼的尼姑了。阿萝虽不大喜欢见人,但却喜欢和慈眉善目言语温和的静慧说话。渐渐的,静慧便知道了许多事。
原来阿萝在柳家,并非一直不如意。在弟弟柳英杰出生前,阿萝也是个娇贵小姐。可是她的一切美好生活,都终止在柳英杰出生后。
有了弟弟后,继父柳老板便看她越来越不顺眼。尽管柳老板依旧对妻子很不错。就连柳夫人以身体不好想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为由,提出回到莲怀镇,柳老板都同意了。
柳家人回到莲怀镇后,阿萝便逐渐沦落的连个丫头也不如了。柳夫人生产后,身体比先前更加虚弱,最初时常卧床歇息,对于女儿的处境,一时竟不能察觉。阿萝很懂事,知道娘身体不好,受了委屈也不大和母亲说。然而,阿萝的懂事并没能改善她自己的处境,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一日,静慧去一座游人香客稀少的山峰上采草药,行到一处寂静无人的山路上,听到半人高的杂草后面,有女童在嘤嘤哭泣。那哭声甚是凄凉可怜,且有几分耳熟。静慧连忙拨开荒草,却见到阿萝躲在里面哭。
静慧连忙将阿萝拉出来,为她擦去眼泪,轻轻掸去衣上的泥土和沾染的枯草,又问她发生了何事。
阿萝吞吞吐吐半晌,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自己又受了什么委屈。静慧只好先带她下山,阿萝却并不想下山回家,静慧无法,便带着她一起去采药。阿萝虽答应了,可二人同行时,静慧便发现,阿萝走路比往常慢许多,姿势也非常怪异。她的□□分明不舒服。
静慧担忧道:“阿萝,柳老板莫不是打你了吧?”
阿萝脸色大变,只是摇摇头。
静慧又问:“你哪里不舒服么?”
阿萝还是摇头。
静慧又问:“他打你哪里了?”
阿萝只是道:“他没有……没有打我……我不想去采药了……”
阿萝转身跑了,只是跑得踉踉跄跄。
静慧在后面追了两步:“阿萝,你别跑,要小心哪。阿萝,你受了委屈,记得告诉柳夫人。你还小,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有你娘护着呢。”
阿萝没有应声,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后来,静慧就极少见到阿萝了。不过后来,柳夫人的身体好些了,也有了些精力。她已知晓了女儿小小年纪,便受到了继父的伤害,所以便时时护着阿萝。静慧再见到阿萝时,阿萝的境况已经好多了。
阿萝还对静慧说:“娘时常将我带在身边,爹也不如何给我冷眼了。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
小小的九岁孩童,说这话时却好似一个历尽艰难险阻,终于得到平安宁静的中年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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