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映伏在窗口看着脚下的风景,手轻轻的抚上头上的银钗,蝴蝶的翅膀轻轻摇晃,脑海里回想着刚刚闵序答应的要照顾玉山的话语,压在心口几百年的石头终于卸了下来,嘴角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上扬。
她扭头看向闵序,想同他说些话,却见他依着窗子闭目养神,落日的余晖映着他的侧脸,傍晚的微风轻抚着他的长发,这一刻,岁月都仿佛停了下来。
她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忍打破这美好的宁静。
回到家里,桃三娘已经将菜都装好,只等吃晚饭了。
“阿映,去叫你嫂子和二姐来吃饭。”桃三娘吩咐道。
“让阿姜去叫吧,逛了一天腿好酸。”玉映捶着腿撒娇。
桃三娘将她向外推:“阿姜要帮娘的忙,快去。”
“哦。”玉映起身出了门,独留闵序和桃三娘在饭厅。
玉映走后,桃三娘将周围的人都支使开,亲自倒了一杯热茶放在闵序面前。
“东薇少君,请喝茶。”她神色肃穆,与平日的爽朗大不同。
“谢谢。”闵序礼貌的端起喝了一口,见她这般严肃,已猜出桃三娘这是有话要同他讲。
果然,待他放下杯子,桃三娘问道:“敢问少君今年年岁几何?”
他回道:“只余一年便四千两百岁了。”
桃三娘:“原来少君也不过才四千多岁,少君稳重冷静,娶了我家阿映这个闯祸精,恐怕以后还会让少君头疼。”
闵序:“她……还好。”
桃三娘为他续上茶水:“不过,阿映虽然顽劣爱闯祸,但骨子里并不坏,就是执拗了些,认准了一件事就会陷进去,十头牛都拉不回,我记得她小时候爱吃木薯,但我们怕木薯伤胃不让她多吃,结果,她背着我们偷偷吃了一整年,最后还是她总是胃胀气才被发现,你说,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可以吃一种食物一年都不腻的。”
闵序回道:“的确很少。”
桃三娘笑了笑:“是啊,这还是小时,后来又有一次,她捡回来一只受了重伤的小鹿精,久治不愈,她不知道听谁说用血可救,便硬生生的偷喂了那小鹿精三个月的鲜血,明明这孩子特别怕痛的,后来也是失血过多晕倒了才被发现,你说她是不是傻。”
闵序微微点了点头。
桃三娘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后来,她长大了,喜欢上了一个人,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那时候,她很少能回家,但一回来,三句话不离那个人,害得我和她阿爹想同她说点话都说不上。”
闵序自然知道,那个人是宗延。
桃三娘眼中闪着泪:“和前两次一样,她这次也得到了教训,只是,程度就惨烈了些,成了三界笑柄不说,还差点连命都没了,我这傻的想让人揍她的小女儿啊,爱吃一种食物,被伤了胃,同情一个精灵,又伤了身,喜欢上一个人,竟伤了命,所以……”
说到这里,桃三娘突然站起来向闵序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所以恳请少君,如果有一天觉得阿映不好了,还请不要伤她,只需派人通知玉府一声,我就将她接回来,绝不给少君添麻烦,少君贵为三十三天主人,宅心仁厚,泽被天下,还请少君能答应我这丧夫又丧子的母亲之心。”
如此说完,她又深深一拜。
闵序怔了怔,心知她是已知他与玉映的婚姻并无情感,于是伸手将她拦住:“好。”
桃三娘听到这个好字,已明白自己猜的是对的,这高贵的离恨天少主人与自己女儿成亲并不是因为感情,他愿娶她,可能真的是为了玉髓。
但同时,闵序的直接也让她松了口气,因为这表明他对玉映未存坏心,不似天庭那些人,虽道貌岸然满口仁慈,暗地里却心思深重,吃人不吐骨头。
这边桃三娘与闵序在说话,那边玉映叫了白秋吃饭后又去找玉烟,却被侍女告知她去摘桃花准备带回冥司酿酒。
因玉衡山有桃三娘这位三万岁的桃仙的存在,所以山上一年四季都有桃树开花结果。
“宁无都这样对你了,还想着要为冥司酿酒,姐姐啊姐姐,你究竟是怎么了。”她嘀咕了一句,然后向桃花开的地方走去。
此时弯月当空,清冷的月光洒满玉衡山,好一处人间仙境。
快到桃林跟前,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龙涎香,但又比龙涎香淡和冷,是她从未闻过的味道,莫非是玉衡山来了生人?
正在奇怪间,桃林那边隐隐传来玉烟的声音,如吟如泣,压抑不已,像是受了什么不能言说的痛。
她心急的想要过去看看,却又听见宁无低哑的声音传来:“你可是向侵天秘境发过毒誓的,怎么,这才四百多年,就熬不住了么?”
第22章
宁无的突然出现,让准备跑过去的玉映生生停住脚步。
她本就好奇为什么姐姐不愿和离,如今听宁无所说,竟是因向侵天秘境发过毒誓。
侵天秘境她是知道的,对凡人而言,若发誓一般是对着神明,而神仙若要发誓,则是对着侵天秘境。
所以,这侵天秘境是一极强大又神秘的精神力所在,神仙一旦对其起誓,便不得悔改,否则会万劫不复,唯身死可解。
为了弄清楚姐姐为何发誓,发了怎样的誓,她决定偷听。
但宁无何等修为,她恐怕自己还未靠近就被发现,而装着藏天镜的百物袋又被她放在了房间里,如此一来,只能尽可能得屏住气息停在一定距离外了。
如此,她收了气息轻手轻脚的向前走,两人的对话声她也听的越来越清晰,那股类似龙涎香的味道也越来越重。
她在一块大石后停住,探身望去,先看见的是一只倒在地上的竹篮,竹篮四周散落着无数刚摘下来的桃花。
离竹篮三四米的地方,是一株花开的极盛的桃树,桃花灼灼,甚是美丽。
桃树下,又几丛及腰高的花草,而宁无的身影就在花草旁,但却是背对着她这个方向坐着的,且被花草遮了半边身体,在做什么也瞧不真切。
她虽能听见姐姐的声音,却看不见人影,应该是被宁无挡住了。
只是,两人怎么会坐在地上的?
“嗯?是不是熬不住了?”宁无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但听起来却是咬牙切齿的。
“没有……”玉烟声音都在颤抖,像是极害怕。
若不是为了弄清楚事实真相,玉映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
“没有就好,当年我虽输了别人赌约,但若我想反悔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你却厚着脸皮到我父君跟前告状,说我辱你名声让我负责,又假惺惺当着我父君的面发毒誓忠于我,更愿为奴为婢,让我父君迫着我娶你,还替你妹妹拢了那三千条人命,这些你还记得吧。”宁无每个字都说的极重,似乎对当年的事还耿耿于怀。
听到此处,玉映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和后悔。
“记得……啊……”玉烟的音调有些怪异,但因她声音极低,玉映也并未听的仔细。。
宁无又道:“所以你最好摆正你现在的位置,你当初发誓永生做我的奴仆,用的可是你玉府上下性命起的誓,若破誓,她们可就会魂飞魄散的。”
“我知道。”这一句玉烟说的十分清晰,可见家人在她心中位置极重。
“你虽是我的奴仆,但名义上还是冥司少妃,那就应懂得与别的男人的分寸,若今日那等事再犯让我丢脸,我决不饶你,你既然让我失了自由,如今这一切都是你该受着的。”宁无狠狠说完后,桃林间突起一阵冷风,空气里是那股极似龙涎香的冷香更加浓重,紧接着,玉烟发出一声极痛苦的声音。
而听到姐姐哀叫的玉映却没有冲过去,因为她看到了活了这一千年来最震惊的一幕。
她看见宁无在威胁完姐姐后身形暴涨,然后化作一条长约两丈的黑龙,直立在桃花间,虽他化作的黑龙不如平常龙族真身十分之一大,但也甚是矫健。
而玉烟,竟衣裙不蔽的被盘在他的腹间,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半遮住她柔白的身体。
透过那丝丝秀发,她的脸色极其苍白且痛苦,身体更是紧绷的犹如一张被拉满弦的弓,似乎只要宁无再稍用一分力气,她就要被折断。
她双手无力的虚攀着宁无,眼神涣散的瞧着头上的灼灼繁花,嫣红的嘴唇微张,竟是连叫都叫不出了。
玉映这才明白,他们竟然是在此处野欢,而她那柔弱的姐姐,竟被宁无现出真身如此残忍对待。
面对这私密的一幕,玉映第一反应不是害羞,而是愤怒。
极度的愤怒,睚眦欲裂。
这一刻,她的世界瞬间变得安静,心里涌出一个声音,这声音仿佛来自万丈深渊的厉鬼的吼叫:“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与此同时,玉髓也感应而出悬在她的身边,而被愤怒烧红了眼的她没有看见的是,原本应是干净透亮的玉髓,玉质里竟有几丝猩红的杂色,如人的血管一般,妖娆的扭动着,泛出不怀好意的光芒。
眼看着玉髓就要被玉映催动着去杀宁无,但下一秒却连人带髓的不见了,只剩下连挣扎都无力的玉烟和盘着她极度索要的宁无。
“你为什么抓我?让我杀了他。”回过神的玉映尖叫道,方才变了质的玉髓也已回到她的身体。
她刚刚和玉髓一起消失不是别的原因,而是闵序将她隔空抓走,两人此刻正在远离宁无和玉烟的一处湖边。
闵序按着她的肩头不让她乱动:“虽然龙族情动会化出真身,防备也最低,但以你现在的灵力去杀宁无,他想要撕碎你也是易如反掌。”
玉映牙咬的咯咯直响,眼睛里都是杀意:“他情动?不要侮辱了情动这一词,他就是畜生,不,是畜生不如,你放开我,他那样对我姐姐,我姐姐会死的。”
闵序回道:“你姐姐不会死,宁无虽蛮横,但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倒是你现在去了,事情才真的会一发不可收拾。”
“放开我。”玉映自然听不进去,挣扎的也更加厉害,闵序更不会松手,她挣不过,情急之下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虎口处。
闵序并未阻止,任她咬着,直到玉映闻到鲜血的味道才松了劲,然后伏在他的胳膊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蟠桃会那晚姐姐被宁无辱骂也能心如止水,为什么她总会说不是想和离就能和离。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姐姐明明不爱宁无却又怀上他的孩子,原来都是他为了辱她才与她欢好。
这四百多年的岁月里,今日宁无这种暴戾之事,更不知姐姐遭了多少回。
最难过的事,这漫长的岁月里,姐姐遭罪后只能默默忍着,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她恨极了。
恨宁无的残暴,恨将她和家人害成这样的宗延和天庭,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恨过后,又是痛,浸入骨髓的痛,让她连呼吸都快不能。
因为这股强烈的情绪,她体内的玉髓又在随感而动,就连被她抱着哭的闵序都感觉到了。
但他只以为是她情绪激动的原因,并未多想。
听她哭的伤心,他不禁也有些动容,但他并没有去安慰,他知道,此时此刻,哭才是最好解决的方法。
千里之外,往生崖,妖族圣殿,红宫。
寝殿内,银发的临祁正微笑的注视着悬在黑莲上的一簇微弱的火苗。
火苗之光虽连萤火都及不上,但那一点猩红色的光芒却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冷意。
临祁双手呵护着那火苗,满足的叹了一声:“终于,苏醒了啊。”
第23章
玉映终于哭累了,哭的几乎脱了力。
闵序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也觉得胳膊发麻。
“哭好了就回去吧,你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吃晚饭呢。”闵序轻声道。
玉映也不说话,爬了起来闷闷的往前走。
“等一下。”闵序拦住她,然后将手覆在她眼睛上。
“干什么?”她终于开了口。
闵序回道:“帮你把眼睛恢复一下,否则你顶着这双兔子眼回去,你母亲肯定认为是我欺负了你。”
来找玉映之前桃三娘刚对他说了那么言辞恳切的话,此时玉映红着眼回去,恐生嫌隙。
一阵温热的气息过后,玉映哭的朦胧的眼睛立刻恢复清晰。
可她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因为她在生闵序气的。
在她心里,闵序是离恨天少主人,掌三界之刑罚及南部天兵,不论术法还是地位,都在无所事事的宁无之上,完全是有能力阻止宁无刚才的行为的。
她不求他看在她的面子上,只求他本着一颗公平公正怜爱之心。
可是,他不但不帮忙,还把她给拖走了。
殊不知,这样的难题,莫说闵序,就算是西王母和天后亲临都未必能解决。
更何况,虽宁无对待玉烟暴戾,但毕竟是欢好场面,他怎好出面阻止。
也只有她,满脑子都是解救姐姐,眼里才没有男女这一层。
玉映气鼓鼓的往前走,闵序自然也瞧出她在生气,便也由着她,自己则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
回到玉府,宁无与玉烟竟还没有回来,玉映的一颗心又揪了起来,都这么长时间了,姐姐不会……
好在她和闵序刚进门不久,二人便也回来了。
与桃花树下的残忍不同,此时的宁无又恢复了贵胄世家公子高贵的模样,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跟在他身后的玉烟,脸色苍白,可嘴唇却十分嫣红,甚至还微肿。
她提着装满桃花的竹篮,拖着天生残疾的右腿,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但幅度比平常要大,眼中也有痛苦之色,只因她平时走路本就异于常人,所以其他人也没看出她的异样。
“二公主,我帮您拿吧。”裴云好心说道。
玉烟却如受惊吓一般后退几步保持距离:“不用。”
裴云愣了一下,当看到宁无冷冷的眼神后,他也明白了原因,于是默默地退下。
吃饭的时候,玉映一直瞪着宁无,一盘豆子被她咬的嘎嘣脆,好像她咬碎的是宁无这个混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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