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娉婷哪里敢让孟珩给自己打招呼,赶紧低头行礼,“大将军。”
盛卿卿也跟着福身,声音小小的,“大将军。”
孟珩还不及说话,孟大夫人抢了话,“都是一家的人叫什么大将军!”
孟娉婷张了张嘴,面色有点僵硬,半晌才道,“堂兄安好。”
盛卿卿迟疑了小会儿,想起自己那日在孟珩面前哭了鼻子,便心虚得不敢同他对视,鹦鹉学舌地道,“堂……表兄安好。”
孟珩说不上领不领情地冷哼了一声,“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叫的?”
——又不是他拿刀抵着她脖子逼她改口的,不该乖的地方怎么学得这么乖?
盛卿卿咬了嘴唇,吸口气才轻轻道,“珩哥哥。”
孟珩神清气爽,但仍臭着脸道,“我当你忘了。”
孟大夫人拍了拍手,“这就对嘛,咱们是一家人,称呼何必这么生疏,以后便这么叫就是了。”
她说罢也没给盛卿卿说话的机会,转身就招呼她们俩往安王府里面走。
盛卿卿有苦难言,低着头跟上孟大夫人的脚步,路过孟珩身边时脸都没敢抬。
孟珩低头拧眉看着盛卿卿跟逃命避难似的从他面前经过,从头到尾连个正眼也没给他过,心里冷笑起来:好得很。
前四次见面,盛卿卿那次不是胆大包天一直盯着他眼睛对视的,这次就吓成软蛋了?
这世上谁可以都畏他惧他离他而去,唯独盛卿卿不行。
孟珩盯了会儿盛卿卿的背影,才踏步跟了上去,几步迈出就追上了她们。
他有意没超过孟大夫人,反倒就坠在孟大夫人身后、盛卿卿的身旁,离她就那么两个拳头的距离。
盛卿卿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暂时逃过一劫,就察觉个高大的阴影到了侧边,顿时头皮一麻:是孟珩。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在跨过垂花门时险些被绊上一跤,好在身形灵活,小小踉跄一下就站稳了,没叫别人发觉。
——注意力一直留在盛卿卿身上的孟珩除外。
他连手都闪电似的伸了出去要扶住盛卿卿,她却自己飞快地稳住了。
孟珩不悦地闭紧嘴唇,将手重新收回身边,微微活动五指后,虚虚地搭在了刀柄上,才镇定了三分下来。
有了险些绊狗吃屎这一下,盛卿卿不敢再分心,分出更多注意力谨慎地盯着自己的脚步,一边又实在难以介怀身旁一言不发、又如影随形的孟珩,走得颇有些艰难。
孟大夫人走了一段,猛地回头看见孟珩还悄无声息地跟着,吓得嗬了一声,“你不是该去另一边?”
孟珩只顾着看盛卿卿,听孟大夫人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女眷的聚集地。
他面不改色,“我送你到了再走。”
孟大夫人一脸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等带着两个小姑娘入了席,孟珩果然掉头就走,一丝留恋也没有,好似真的只是为了送母亲一趟似的。
唯独孟大夫人自己知道她这儿子从来就没这么多事贴心过,她八成就是个幌子。
不过孟珩都走了,孟大夫人也没多计较,扬起笑容和交好的夫人挨个打起招呼,介绍过盛卿卿后,便让孟娉婷带着盛卿卿去贵女们的圈子里说话了。
原本初次在世家的圈子里亮相,盛卿卿觉得自己是该有两分紧张的。
可孟珩的突然出现和一路同行已将她身体里为数不多的“紧张”都消耗了个干净,对上一群用探究打量目光对着她的世家贵女们时,反倒心里一片澄澈毫无波澜。
有孟娉婷话里话外照顾,盛卿卿本又是个极为擅长同人打交道的,不过一两刻钟的功夫,便同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们聊到了一块去。
孟娉婷见几个少女不自觉地往盛卿卿身边凑,那不自觉的模样叫她看得心里一阵叹息,暗道真是个红颜祸水。
大约是老天爷眷顾,盛卿卿一笑起来,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孟娉婷捏了捏自己在袖管里藏着的手,心中有点无奈: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叫盛卿卿给收买了的呢?
一群少女正在园中嬉笑说闹时,少年们打从花园另一头进来了。
盛卿卿闻声抬头看了一眼,顿时见到几张先前在崇云楼里见过的熟面孔。
少女少年两方都没想到在这儿就碰上了对方,互相隔着段距离彼此对视,一时间谁也没先说话,像是僵持住了似的。
“盛家妹妹!”人群里的胡公子眼尖地瞄见盛卿卿,立刻挥手高声打了招呼。
有他这一下当作是引子,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年轻人们便顺理成章地推着胡公子往前走去,到了莺莺燕燕的少女们附近。
胡公子清了清嗓子,努力装作斯文有礼的模样,“各位姑娘有礼。我上次和盛家妹妹在崇云楼见过一次,那次告别得匆忙,许久不见,想问问她那日回去是否一路顺风?”
“有劳胡公子挂心了,”盛卿卿顿了顿,她笑道,“但那日受伤的可是孟六姑娘。”
孟娉婷在旁淡淡道,“就那日的事?”
盛卿卿颔首,“我那日在崇云楼见了胡公子,还有另外几位,还不曾通过姓名。”
胡公子身旁另个年轻人立刻指着自己的鼻子道,“盛家妹妹还记得我吗?那日我也在蹴鞠场!”
盛卿卿含笑看了说话那人一眼。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一看便回忆起这个年轻人就是那日在听到孟珩的名字后险些摔倒在地的人之一,她体贴地没将这说出来,颔首,“公子还问了我同孟六姑娘是不是好友,我记得。”
孟娉婷道,“世子,盛家妹妹初到汴京,不认得人,您莫和她计较。”
盛卿卿这才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安王府里的世子。
她粗略算了算年纪,有些诧异:安王世子看起来未免太小了些,莫非是生得幼像?
“当然不计较!”安王世子乐呵呵地搓着手,建议道,“诸位姑娘,我们方才还在说着今日晴空万里,正是适合蹴鞠的天气,一会儿饭后得了空便去松动松动腿脚,各位若是愿意来赏光喝彩就再耗不过了!”
贵女们大多有些心动,互相看了看,谁也没先开口。
倒是有人问盛卿卿的意见,“盛家姐姐去的话,那我也跟着去。”
孟娉婷偏头看看盛卿卿,从她脸上倒是瞧不出什么期待不期待,还是那张招人的脸,笑一笑就叫人骨头酥软悉听尊便。
还好盛卿卿心思干净,若她真想玩弄人心,孟娉婷还真怕汴京城一池水都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那……二姐姐要是去,我就跟着去开开眼界。”盛卿卿含笑将问题推到了孟娉婷手里。
汴京城里年纪差不多的贵女里,名声最亮的就是孟娉婷,这时候由她牵头总归是没错的。
孟娉婷倒也习惯了当众人之首,她垂眸想了片刻便抬头道,“世子盛情邀请,这般秋高气爽若是浪费了也确实可惜,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捏了把汗的少年们个个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笑容,这才你推我搡地穿过花园离开了。
盛卿卿目送他们离开,看见其中有个少年傻乎乎地回头看着这边,险些被同伴推得一头栽在石板路上,不由得笑了起来。
孟娉婷在一旁闲闲地说,“你可别笑了。”
盛卿卿眨眨眼,有点茫然,“为什么呀。”
孟娉婷还没说话,对面有个少女笑了起来,她道,“别说方才他们,盛家妹妹一笑,我看着都要动心了。”
这少女方才没同盛卿卿说过话,但她记得孟娉婷方才对她介绍过,说那是胡家的姑娘。
也就是说……这位是孟六姑娘的表姐。
胡姑娘掩着嘴,边笑边说,“我可真怕一会儿他们蹴鞠,踢着踢着球都往自己人脸上砸。”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跟着笑了。
盛卿卿倒是从胡姑娘的调侃里听出了点儿别的意味。她也朝胡姑娘甜蜜蜜地笑了笑,坦荡荡接下了这句奉承,面上一丝害羞的意思也没有。
胡家既然同宫里有关系,那能不惹的,盛卿卿便不想惹。
更何况胡姑娘这话说得巧妙,挤兑又不像是挤兑,何苦同她话打机锋浪费力气?
盛卿卿不说话,待众人笑罢后,孟娉婷也开玩笑似的开了口,“那卿卿一会儿离胡姑娘远些,省得胡姑娘也被你笑得无心看路了。”
少女们又是一阵娇笑,个个学着互相调侃起来。
隔着六七步的距离和中间的一张石桌,盛卿卿瞧见对面的胡姑娘仍面带笑容地看着她,那一双媚眼里的笑意却颇有些意味深长。
孟娉婷掰了桌上半个火柿给盛卿卿,轻声同她说,“不用理她。”
盛卿卿接过柿子尝了一口,一路甜到心里头。
她若有所思地瞧着手里火红的柿子肉,心想看来孟府里头几位夫人之间的争斗虽然面上不表,但私底下里恐怕是相当激烈。
孟六姑娘那一摔,倒真是摔出了许多麻烦来。
话又说回来了,上次在崇云楼时,光孟珩的名字就将这群少年人吓得腿软,今日孟珩仍旧在场,也不知道一会儿的蹴鞠还能不能耍得起来?
第16章
眼看着时间接近晌午,众人纷纷前往正厅,孟大夫人也起身叫了盛卿卿和孟娉婷走。
她们却不是直接去正厅,而是走了另一条路,先去见安王妃道喜的。
和孟大夫人同行的还有四位夫人,盛卿卿扫了眼,只从方才互通姓名过的少女们身上猜测另外四人的身份。
胡姑娘也静静走在人群里,姿态得体,看起来落落大方。
盛卿卿用左边眼角余光看看胡姑娘,又用右边眼角余光看看孟娉婷,不得不在心里感叹:难怪都说孟娉婷是第一贵女,确实不是别人能比得下去的。
孟娉婷目视前方,嘴唇却微微一动,声音极轻地开了口,“好好走路。”
盛卿卿其实走得相当谨慎小心,生怕再像在刚进安王府时那样被绊一下。
“见王妃时,不用紧张。”孟娉婷又说。
盛卿卿低低应了声,心想孟娉婷这么说,那想必安王妃肯定是个和蔼可亲的人,见面或许也没什么架子。
毕竟看安王世子那个毫不循规蹈矩的模样,教导的人不像是个死板的。
……盛卿卿这想法在见到安王妃的时候就被摔了个粉碎。
若不是年纪摆在那儿,安王妃简直就和不苟言笑的孟老夫人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盛卿卿倒也不是怕了这类人,只是同她先前猜想中差了太多,难免愣了一下,好在行礼的时候有孟娉婷提醒,倒也没出差错。
长辈说话的场合里,小辈们本在一旁听着就是,盛卿卿跟着孟娉婷站到孟大夫人身后,便眼观鼻鼻观心不动了。
谁料安王妃和几位官家夫人才说了没几句话,就话锋一转道,“方才忙了一阵没来得及去园里,听说各家的姑娘们芳华将我园里怒放的花都比下去了——我儿那混小子平日可不爱看花,也不往花园里跑。”
胡夫人笑着接道,“可不是,别说他们,我瞧着都觉得挪不开眼。”
盛卿卿闻言心里笑了笑,心想这胡夫人和胡姑娘说话方式简直是如出一辙,莫非是同一个夫子教出来的?
“虽是我的生辰,我看着年轻的小姑娘们,倒感同身受地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安王妃道,“汴京城如今最出挑的几个,这会儿是不是都在这屋里了?”
“那照王妃的意思,我身边跟着两个顶顶出挑的,我肯定能永葆光彩了。”孟大夫人笑着比了比自己身后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骄傲地道。
安王妃扫了眼孟大夫人,也熟稔地挤兑了回去,“你身边何止两个顶顶出挑的——我看你就是要送出礼,心有不甘,所以特地想从我这儿讨点东西回去。”
孟大夫人哟了一声,“这我可没说,是王妃先开口的——卿卿,你上前来。”
盛卿卿有点儿茫然,但还是小步从孟娉婷身旁绕了出去行礼。
“这些小辈我从前都见过,都给过见面礼,唯独你是第一次见。”安王妃平淡地说着,将颈上一枚通透的翡翠坠子解了下来,“孟大夫人都这般说了,我这面子不能过不去,这坠子便给你当见面礼。”
安王妃说得轻巧,盛卿卿一看那翡翠色泽大小就知道是天价。
——若是卖了,她能在汴京城里小门小户过一辈子。
“卿卿,大方道谢就是。”孟大夫人在她身后调侃,“我今日送来安王府的,可比这贵重多了。”
安王妃没好气,“你生辰时我又亏待过你了?”
听这两人你来我往根本没有别人插话的份,想是关系极好,盛卿卿便低头谢过了安王妃。
安王妃却道,“你上前来,我替你戴上。”
等坠子落在胸前的时候,盛卿卿才恍然发现这坠子同她今日一身衣服极为相配,落在天青色的衣襟上像是画龙点睛那一笔点缀,怎么看都不像是临时从身上蜕下来的。
被安王妃拍了拍手背后,盛卿卿一头雾水地回到了孟大夫人身后,孟娉婷悄悄拉了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了个“孟”,而后又写了个“三”字。
盛卿卿想了会儿,终于将安王妃和孟三夫人的面容联系到了一起——乍看时因为气质不同不觉得,细细比对起来,确实像是一对姐妹。
那这贵重的见面礼,其实当算是误打误撞救了孟三夫人的谢礼了。
恐怕还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盛卿卿回捏了下孟娉婷的手指示意明白,便悄悄地松了手。
众人只说了一小会儿话,眼看着差不多到了晌午时,便有下人来提醒安王妃该出去用餐了。
安王妃起身时同孟大夫人走在一块儿,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盛卿卿,对孟大夫人道,“这孩子不错。”
孟大夫人也跟着回头看向盛卿卿,她的神情就有些微妙了,“可不是,老夫人也上心得紧,今日才带她出来见见世面……你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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