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魏夫人的亲生儿子,在庶出的兄长和嫡亲弟弟面前却怂包成这样,确实并不讨人喜欢。
然而盛卿卿这次在魏家要选的对象,却是越软弱越怂包越好的。
魏二公子这般的当然也能哄着利用,但他一根肠子、说话不过脑,不会有魏仲元来得方便。
等魏夫人姗姗来迟时,总共交谈才不到两刻钟的时间,盛卿卿已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老远就看见你脸上笑开花了。”魏夫人说着,宠溺地摸了摸小儿子的头顶,半开玩笑地问道,“我是不是回来得不是时候?”
“可不是!”魏家小弟噘着嘴抱怨,“再迟一些,我就能带盛姐姐去画廊了。”
“今日没那么多时间了。”魏夫人笑道,“盛姑娘,府中有些事,我需带着他们先一步回府,当真抱歉。”
“夫人言重了。”盛卿卿摇头,她早在魏夫人来时立了起来,这会儿立在亭边正好行了个礼,“今日之事,劳烦的是夫人的心思,卿卿不胜抬爱。”
“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魏夫人失笑,她招手叫过三人,又道,“盛姑娘也要回了么?”
盛卿卿不想错过同魏夫人说话的机会,略作思考便点了头,“我同夫人、三位公子一道走到崇云楼门口吧。”
一路上魏夫人倒是没有再给其他三人说话的机会,她拉着盛卿卿边走边问了许多体己话,两人有来有往说说笑笑,气氛相当融洽。
可盛卿卿没能从魏夫人口中得到任何实质的信息,她也并未透露给魏夫人一点儿不该说的内容。
到了崇云楼门口时,魏夫人才停了下来,她笑着道,“魏家的马车就在对面等着了,你回去路上小心些。”
盛卿卿点头称是。
魏夫人将三个年轻人赶过了街道,突地又回过头来,像是刚刚才想起一件事似地问道,“前些日子,孟大夫人曾在圈子里打听有没有人识得几年前在江陵、现在身在汴京的人,我想大概是为了你寻的,可一时想不起这样的人选便没去孟府打扰。”她顿了顿,和煦地询问,“现在找到了吗?”
盛卿卿坦然地笑了,带着两分赧然和欢欣,“是,大舅母许是觉得我在汴京城没有故人说话,才替我费了这些心思。前几日刚去见了曾经同我兄长并肩作战过的旧友,他们夫妻二人都是我认识了多年的,同他们说说从前的旧事就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江陵城里似的。”
魏夫人的神情有些唏嘘,“你也是个命苦的孩子。”
盛卿卿眨眼道,“可如今我至少还有外祖母、大舅母和魏夫人这样的善人体贴关心我,我并不觉得苦。”
魏夫人偏头轻轻按了下自己的眼角,声音带了哽咽,“你父母要能知道你这么懂事,一定心中慰藉。”
“魏夫人放心,我家人在天有灵的话,也一定正看着我,替我鼓劲呢。”盛卿卿意有所指地说。
魏夫人仿佛没有听懂她话中深意一般,回过头来,感动地抚了一下盛卿卿的肩膀,“方才三个孩子里,有你中意的吗?”
盛卿卿讶然,她往魏家马车的方向看了眼,忸怩地低头道,“三位公子都很好,魏夫人容我再想想。”
最好的人选当然是魏仲元了,但盛卿卿也不想在魏夫人面前表现得太过急切。
再一点是,孟珩对她多有照顾,盛卿卿心中多少有些想同他先知会一声此事。
毕竟孟珩对魏仲元的厌恶实在是表达得太过直白了。
魏夫人了然,“不急,你再花些时间好好想想,一辈子的事,总得挑个好的。”
盛卿卿点头应下,目送魏夫人走向街道对面的马车。
当魏夫人走到马车边上时,后头绕出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他眉目深邃,即使稍微上了些年纪也仍十分俊美,多添的两分沧桑只令他显得更为成熟多情。
魏夫人和中年男人说了两句话便上马车,而男人从街对面遥遥望了盛卿卿一眼,眼神很深,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盛卿卿心中陡然升起个没有任何来头的念头,相当笃定:这个男人就是魏梁。
魏梁的视线只扫过来一瞬间便收了回去,他表情淡然地带着魏家的车马离开了。
盛卿卿这才悄悄舒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舒完,后面有人冷不丁地问,“你看中哪个?”
盛卿卿吓了一跳,倏地转回头去,竟见到孟珩就站在自己背后,“珩哥哥?你怎么也在……”
孟珩微微弯腰,但仍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说看,魏家有谁符合你的喜好?”
第34章
盛卿卿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道,“珩哥哥都看见了?”
孟珩不动声色,“碰巧看见了。”
“正好,我也想找个时候和珩哥哥说这件事。”盛卿卿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时辰有些迟疑地道,“若是你有时间的话?”
“要多久?”
“不必太久,一刻钟便够了。”盛卿卿谨慎地道。
孟珩遂冷酷地点了一下头,“可以。”
他说完,转身回了崇云楼,对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秦征比了一个砍脖子的动作,吓得秦征立刻缩脖子把自己的身形给藏好了。
盛卿卿赶紧快步跟上,边走边回头做了个手势让青鸾在外头候着。
孟珩的用意本是找个清净的地方说话,这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他走到哪儿,哪儿的人就作鸟兽状而散,腾一片安静的空地出来再容易不过。
盛卿卿眼睁睁看孟珩占了一处凭栏的位置,顶上坠下紫藤,遮阴又好看,方才几个小姑娘正在这儿坐着开开心心地说话。
当然,这会儿已经吓跑了。
看孟珩的脸色并不在意,盛卿卿心中叹了口气,只得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坐好,才小心地将打了一路的腹稿吐了出来,“我不浪费珩哥哥的时间,便开门见山地说吧。魏家虽非我所愿,但我……”
“你可以不去。”孟珩打断了她。
他并没有坐下,而是靠在一旁的廊柱上,抱起双臂垂眼看她。
温柔的日光从紫藤里稀稀疏疏地漏进来,细小光斑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一丝暖意也欠奉,像是雪原上折射的阳光,冰冷刺眼得叫人不自觉眯起眼睛来。
好似一切都被覆盖在一望无垠的冰雪之下死死掩藏。
盛卿卿抬眼同孟珩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开口解释,“他们手中确实有我母亲当年的婚书,又拿外祖母的承诺出来当砝码,若我不应,对孟府太过不利。”
“魏家如何你不用管。”孟珩眉毛都没有多抬一下,“孟府有利不利也不是你说了算。”
盛卿卿沉默了下来。
在孟珩这般态度之下,她想说出口的话便更难讲了。
“你不听我的话,一定有别的原因。”孟珩刻意轻描淡写地说,“你是不是喜欢上魏家的谁了?”
盛卿卿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但随即而来的第二个念头却是:若外界真这么误解,对她来说却是很有利的,多少能减轻魏夫人乃至魏梁的提防之心。
思考中,几绺坠得快着地的紫藤被微风吹到了盛卿卿的手臂上,隔着衣料蹭得她微微发痒。
盛卿卿眼也不别地将紫藤拿开,抬头直截了当地道,“珩哥哥同魏三公子有过什么过节?”
“……他害死了一个人。”
盛卿卿讶然,“是谁?若事实确凿,没有将他绳之於法吗?”
“……”孟珩这回沉默了更久。
梦里的他别说魏仲元,几乎将魏家屠了个满门。他不问缘由,也不听解释,总之盛卿卿死在魏家人手里,他就只顾着把魏家人杀个干净来报仇。
等魏家的人都死完,其中总有该偿命的罪人。
魏仲元不过是这许多人中的罪魁祸首罢了。
……但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甚至,孟珩会全力以赴确保这事不会发生。
因而他只能道,“他的报应会来的。”
“不瞒你说,我确实看中魏三公子。”盛卿卿不自觉地揪着紫藤花,她蹙眉道,“但我知道珩哥哥嫌恶他,若是你坚持反对,我便……”
“你便不去魏家?”孟珩微微冷笑。
盛卿卿停了下来,她抬头静静地看了一眼孟珩,神情平静又坚决,“魏家我一定会去的。”
孟珩眯起了眼,下意识地稍稍抬手按在了刀柄上,拇指从侧面粗糙的纹路上轻轻地抚了过去。
这动作不知道该说是让他更为冷静、还是更为冲动,但一时间他脑中别无杂念,只留了魏仲元的大名三个字。
“只是若你真不愿意我同魏三公子定亲,那……”盛卿卿思索片刻,“魏二公子也可以。”
“纨绔。”孟珩冷笑。
盛卿卿讶异,“珩哥哥对这些公子哥倒是挺了解,我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见他。”
孟珩闭上了嘴。
他当然已经将魏家几个还没有定下正妻人选的都一一查了个底朝天,但这没必要让盛卿卿知道。
“不过,总比魏五公子好些,那位不太好应付。”盛卿卿笑着将紫藤抛到一旁,动作颇有些无忧无虑的影子,“魏三公子看着敦厚,又怕珩哥哥得紧,我不怕在他那里受委屈。”
“……你还是选了魏仲元。”
盛卿卿眨了眨眼,她坦然道,“是,这三人中,我想最适合的便是魏三公子了。”
孟珩移开视线不去看盛卿卿的表情,他沉声再度问,“你决定好了?”
当孟珩问了这个同孟老夫人相当近似的问题后,盛卿卿脑中突然闪现出了个冲动的念头。
她想将一切都告诉孟珩,让他帮忙追查当年江陵一战的真相,从满是血腥的江陵城中将血淋淋的的过去硬生生扒出来。
可孟珩是亲自率兵夺回江陵城的人,他若没有察觉,便只有两个原因。
要么,孟珩也是同流合污之人;要么,魏家做得精妙,连孟珩也瞒了过去。
前者,盛卿卿心中并不相信,后者,她是拿孟珩的命和自己一起去赌。
更何况……江陵那一战相当惨烈,孟珩本人都负伤不轻,盛卿卿担忧他好不容易看起来才有些许好转的迹象,或许一个不小心又会被扯回到尸横遍野、危机四伏的战场当中去。
她不愿见到孟珩如此。
这个人为大庆的黎明百姓付出得已经够多了。
“我哥哥当年一直想见见传闻中的孟大将军。”盛卿卿突地道,“可惜他没来得及赶上。”
孟珩皱了眉,显然不知道盛卿卿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是哪里冒出来的。
盛卿卿笑了起来,她仰着脸道,“珩哥哥就当作我对魏三公子有些好感好了。”
孟珩眼前仿佛重现了他在梦中将哭得悔不当初的魏仲元一刀砍成两截的那一幕。
但他到底是没能说出阻止盛卿卿的话来。
从前对盛卿卿的横眉冷目没好气都是凭着十年的一股火气才撑得住,一旦这幽魂似的火气消散、孟珩对她后悔妥协过一次后,就只有再步步倒退的份。
他只有沉着脸默许了盛卿卿的选择。
——孟大夫人说了,先定亲,双方准备婚事怎么也要一年半载的功夫,够他将魏家查个底朝天。
汴京城里,谁家没藏着点龌龊事?
孟珩不信魏家有那么干净。
他甚至有点痛恨起来自己当初在梦境里气昏了头,提刀将魏家杀了个干净,竟忘记从他们嘴里问些把柄证据出来,现在也好用得上。
杀进魏家之时,孟珩已几乎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有再找到盛卿卿的机会了,哪里顾得上想那么多。
盛卿卿显然对他的同意赶到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时面上笑意比平时还要灿烂两分。
孟珩看得皱眉,“魏仲元哪里让你中意?”
正低头整理裙摆的盛卿卿诧异地抬了眼,她转了转眼睛道,“魏三公子好丹青,我一向对画师心有好奇。再者,他看着脾气软和,当也不会盛气凌人,当作夫婿的人选不好吗?”
孟珩再次认识到他和盛卿卿的喜好差得太远。
十八种武艺孟珩都能手到擒来,耍得有模有样;对着文房四宝一坐几日地画画就实在太为难他了。
至于脾气,孟珩觉得二十个魏仲元的骨气凑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根小拇指。
盛气凌人?
孟珩面若冰霜地走出长廊,鸟语花香的盛景被他走得像条通红的修罗道,人群纷纷避让不及。
唯独一个盛卿卿好脾气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不到的距离。
她是真的从不曾害怕过他。
孟珩用眼角余光向后瞥了一眼,稍稍放慢了脚步。
盛卿卿三两下便追了上来,笑道,“耽搁珩哥哥的时间了,走得这么快是有急事要办吗?”
“急事随时都有。”孟珩在崇云楼的门口停下,他低头看向盛卿卿,“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本就是借了孟府的马车来的。”盛卿卿连忙摆手,“既然有急事,那是我方才逾矩,珩哥哥还是快去办正事要紧,何必为了我耽误。”
孟府的车夫在旁守着马车待命,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敢多说。
孟珩自觉刚刚才被盛卿卿摆了一道,这次不能再听她的,唿哨叫过了坐骑。
他牵住缰绳低头再漫不经心地去看盛卿卿的神情,做好准备她无论怎么花言巧语都左耳进右耳出的准备,却好巧不巧地看见一片紫藤花瓣夹在了盛卿卿发间。
孟珩下意识伸手将花瓣摘了,动作很自然,没有扯到盛卿卿的一根头发。
他将花瓣随手一扔,言简意赅,“不耽误,上车。”
盛卿卿怔怔应了一声,转头往马车方向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驻足回头看了孟珩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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