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这副模样,夜合与徐阿婆均是知道,她母亲的情形恐怕极为不乐观。两人相互搀扶着,等待最后的宣判。
果不其然,半刻钟不到那大夫便起身,出了房内。待到了无人处,他一边收拾医箱一边交代道:“你阿母已经病入膏肓,最多不过这几日,再也无力回天。你们安心准备后事吧。”
虽然料到了结果,可事到如今,夜合仍是无法接受,她立马问道:“怎么会呢,这几日都还好好的,我每日煎药,都是山中采下来的!”
“你母亲这病本就是靠补药吊着续命,找不到根治的那几味药,能活到现在已经算你们尽心尽力了。节哀。”
“那如果我找到了呢?过几日。”夜合立马自己反驳道:“明日!若是明日我找到了,她能好起来吗?”语气已近央求。
夜合与家人感情甚好,父亲下落不明,母亲若是此刻在离她而去…那个情形,她连想都不敢想。
还未等大夫表态,徐阿婆先喝道:“夜合你说什么胡话!”
“没有的祖母,我能去!大山中什么都有,我明日边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寻到了呢?”
那大夫皱眉,“蛇花莓长在妖蛇的巢穴附近,且不说你能不能找到,就算你找到了地方,也不过是去给那些妖怪送盘点心。”他看向夜合的眼神越发同情道:“何况就算你现在立即将药拿来,熬给你母亲喝了,也无济于事。”
“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他叹息着抬脚离开了这座被悲伤阴霾笼罩的房子,这次无人再固执挽留。
不等待徐阿婆劝,夜合便扑向自己房间锁上门,无论祖母怎么敲门她也不回应。
她眼泪浸湿了床被,将自己深埋在里面,仿佛这样便能找到自己丢失已久六点安全感。
“为什么是我?”她头昏脑涨间,囔囔问道:“为什么是我?”
没有答案,没有人回应。
而若是桃安在此,她定是会不屑又怜悯的好心解答:“这就是命啊。”
可她不在,她甚至自己也身处麻烦当中。
张尘镜此时正注视着天上星宿轨迹,但他眼珠却不是映着凡物。若是细看,便可瞧见在他眼中有无数条银线在星海中运动。
他从中细细寻觅窥探,终是在一片星云中找出隐藏在其中的一根银线。
“找到了。”许久后他出声,收回演算回神
而桃安沉默的守护在一旁,挑眉道:“如何?”
“法则不会干预,此事可行。”张尘镜神色放松。此刻他们才终于表露自己此行的目的,野心一览无遗。
“可行,成或不成?”桃安却没有立刻展眉,追问道。
“成或不成看命,你这般急切作何?”张尘镜没有像往常那般与自己妻子给出保证与安抚,而是反问道:“你想要拿下十万大山与人界交界的这块区域做领地,多少神佛都盯着这块肥肉,你能一力担待?滋事重大,我们也不过是抢占了你心神受牵连的先机。”
“我们已经做了能尽力的一切,你为何这般焦急?”
桃安几乎是冷笑着道:“好处唾手可得,让它就这么溜走了,你甘心?”
张尘镜偏过头,微眯着眼看向自己爱妻,疑惑道:“我有何不甘心?”就算桃安怒视他,他也没有后退让步,“我自是不需要的,不甘心的只有你罢了。”
桃安与他相处多年,被张尘镜这么一通话怼,她反而消下去怒气变得迷糊。
这是怎么了?
她试探着道:“大人,最近可是身体不适?”大哥,你最近有病吗?
张尘镜立马抛开那雍容闲雅的态度,瞪着桃安几乎是咬牙道:“是!你还敢问?”
桃安现在确定自己是不知不觉得罪了这人,她舔舔牙齿,面上淡定脑中却急速回想自己近些日做了什么,又惹到了这个煞星。
张尘镜哪里不懂,他几乎是迫不及待道:“方才在玄道门,你为何丢下我便走?”
“啊?”桃安是彻底迷茫了。
哪知她的态度也彻底激怒了张尘镜,他双手环抱讥讽道:“你不是天天嘀咕想要羽衣吗,现下我送你,你又为何不要?”
桃安眨巴眼睛,试图用无辜的姿态摆脱身上的嫌疑:“我没有啊。”
“你有。”张尘镜凑近她,眼神逼迫道。
“没有。”
“行,那我窥探你神识。”张尘镜不跟她争执了。
“你是不是脑子有恙啊!”桃安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与张尘镜吵架,可现下她也忍不住了。
张尘镜脸色冷了下来,桃安当即认输:“行行行,当时是我故意的好吧。”她挠头,“我只是忽然不想要了,它没有我想象中那般好,便不喜欢了。”
“而且一想到自己当初会对羽衣心动,我就不舒服,所以我是故意的。”桃安自认为自己态度分外诚恳了,可张尘镜却不这么想。
“再一次。”张尘镜深吸口气退开数步,他挣扎着闭上眼睛,“你总是这般,告诉我你要什么,我便竭力为你做到。结果到最后你一句轻飘飘的不想要,就将我付出的心血乃至我都抛之脑后。你的喜欢就是一时兴起,热情消散后最是无情。”
“桃花林与羽衣皆是这般,我也是这般。就像是存在你记忆中已经陈旧的事物与记忆,都活该被抛弃。”说到底,桃安当初对他的绝情,张尘镜至今都仍然有怨。
桃安冷漠地看着他,清冷的眼神迫使他冷静下来,“所以呢?受不了就散缘呗,大半夜拉着我在这发疯。”
她转身就走,“孩子归你钱归我,九重天也归我。”这都什么破毛病啊!
桃安气势惊人,张尘镜却慢慢消下怒火,他怒视着桃安离去的背影,大步追上后咬牙道:“你能不能改改这讲胡话的性子!”
“怎么就是胡话了,既然这么怨恨,那就彼此解脱啊。我另换一个夫君,那个挺爱吃的儿子也送给你,毕竟我怕他把我吃穷了。”桃安讽刺道。
“你蛮不讲理。”被她这么一顿折腾,张尘镜气急到此刻也只剩委屈了。
桃安点点头,双手环抱耸着肩逼问:“把我的后花园弄成一片梧桐林供凤凰居住,以至于三千界传谣你移情凤凰族中的某个小仙,是不是你?”
“…”张尘镜怔怔地望着她,还有这回事?但对上气势汹汹的桃安,他才蓦地想起,他们当初确实因为此事吵了一架。
“你没有把她们送走,现下却还在我面前提那几只破鸟。我当日给你面子,你还敢来一顿控诉。”桃安点点头,很惊奇的看向张尘镜,仿佛第一次认清他般,“你可真真是了不起,还敢到我面前来叫屈。”
“…”
“我告诉你,你偷偷给我下三生誓的事情,我碍于转生还有张天天没有跟你算账,日后若是你仍这般不知好歹,我就统统跟你算账。”
桃安手指都快戳到张尘镜肩膀,使劲点了点,见他不敢回应后才满意。
“哼!”她扭头就走。
暗想等自己成了半步圣人,就甩了这破男人,自己过逍遥日子去!
第59章
桃安想得倒是美, 可张尘镜与她相处数千年,早就洞悉了她那点小心思。
虽是自己理亏,但他也快速追上前去, 跟在她身旁一路讨饶:“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你竟是会因这种事而吃醋。”
“不是你等等, 谁吃醋了?”桃安停下脚步, 怒视道。
“没有吗?”张尘镜勾唇露出浅笑, 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欢喜,“你若是没有,怎会记挂此事千年?”
“…”桃安咬牙道:“我记性好,不行吗?”
“自是可以。”他点头应允,一脸我不戳穿你, 给你留面子的模样。
桃安气极反笑,忽的嗤笑出声:“我从前在意你, 自是记挂在心。以至于如今都养成了习惯,改不了了。便算你今日得意罢。”
她此话一出, 可谓诛心。
身居高处,清风吹过张尘镜满头银丝,更有一缕发丝拂过桃安脸颊。她的眼眶瞬间挤出泪来, 却还强忍着不动。
“怎地说哭就哭。”张尘镜本压抑的怒气瞬间消无, 他无奈伸手,轻柔的替桃安擦拭眼泪,叹息道:“你要我的命动手便可,又何必这般伤我心?”
“是你先挑起的。”桃安也发觉,自己在张尘镜面前是最忍不得委屈, 平日里绝对不会落的眼泪也不值钱了,说哭就哭。
她顺势埋进张尘镜胸膛, 控诉道,“等这次回去便把那群野鸡赶走,我还要烧了她们的尾巴。”
“好。”张尘镜轻缓的抚摸她的后背,替怒火中的妻子顺气。
“那这件事便是你的错,不能怪我。”她转动眼珠,企图再次将责任推给他人。
“是我的错。”
“那好,我原谅你了。”她抬起头挑衅的望着张尘镜,露出得意的笑。
桃安一手牵着张尘镜,便想离开此处,只不过身后人却未动。她疑惑转头,偏头看向他。
“一切都可以依你,只是我却是不想继续去揣测你的心思了。”张尘镜目光深邃的望着她,面色渐渐凝重,“可是什么时候你才会懂得坦诚与责任,而不是似此刻,让我们再次陷入争吵与误会?”
桃安呆愣地看向他,随即便想像以往那般敷衍。可是银丝犹在她眼前晃悠,她嘴角的笑凝固,最终垂下眼眸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一直想知道,为何成婚后你那般对我,仿佛随时要抛弃我。”张尘镜第一次问出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你是在报复吗?因为我之前冷落你的那数千年。”
“可你若是怨恨,为何最终又向我求婚?”他执意寻求答案,眼睛明亮到桃安不敢直视。
她眼神躲避,张尘镜却未停下质问,“你当时又为何离去,数月方归。”
夜色宁静,桃安幻想过无数次张尘镜会询问,却未料是如今。眼泪干涸后她镇定下来,道:“是因为不甘心吧。”
“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数千年啊。”她双手比划示意,舔唇道:“那么久,你知道我是异世魂魄吧?在我当初的家乡,几千年已经可以经历数百个王朝变更啦。”
“我一个小仙每日跟在你身后,周围全是看我笑话的古神。一开始是喜欢,后来是不服输,最后是没力气却还不甘心。那种没有回应的日子,真的好辛苦啊。”桃安疑惑,“连我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撑下来的。”
“如若是我的执着打动了你,我自是欣喜。可我最后发现,原来你也早就动心,那我遭受的那些苦难,又算什么呢?”她的视线转至张尘镜,“这样说来,那些折磨其实全是拜你所赐吧?我一想到分明是两情相悦,却唯独我要受尽苦楚,便无法放下心结。”
两人相顾无言,沉寂片刻后张尘镜才缓缓开口。他并未质疑也未辩解,更没有指责桃安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只是轻声道:“对不起。”
桃安穿越至异世,身为弱女子却要生活在充斥杀戮争斗的世界,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张尘镜无法想象,那时的她方才化形,遇见了自己便将他作为全新的目标,却也因此受尽苦楚。
“再也不会了。”两人之间的爱恨已经分不清,是非对错张尘镜已经不想再去争个高低,他只心疼桃安,想让一切都在此刻划下句号。
真正爱一个人,是容忍与不舍。他怎么会舍得责怪桃安呢?
“对不起。”出乎意料的,桃安道歉了。她头一次直面自己的错误,“是我自私,把一切都弄得这么糟。”
她一只手撩起张尘镜的发丝,苦笑道:“当初看小说觉得一头银发仙气十足,如今看来却还是更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原来爱一个人,是真的会为他的难受而心疼自责到不能释怀。”
——
小镇中。
得知母亲病危,夜合格外珍惜这最后的时日。这两日,她并未去十万大山采药。
整理好庭院内晒干的药材,她对着徐阿婆高声道:“祖母,我去将草药卖掉,待会便回来。”随即便背着熟悉的小背篓出门。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小镇上的人都格外古怪。平日里热闹的街道也显得分外冷清。
正在街上游荡的男女看向她,那视线诡异,使夜合遍体生寒。她心中不安更甚,摸摸手臂的鸡皮疙瘩加快了脚步。
到了药店后,她才歇了口气。快步走进门内,那曾经辱骂过她的店小二抬头一看是她,也很是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他见夜合脸色苍白,挑眉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蹲下身子从药柜里拿出两个布袋,递给夜合道:“拿去吧,够你母亲用几日了,多的再也没有了。”
夜合被他动作弄得迷糊,她还处于方才那股子心惊肉跳中,手不由自主就接过那药袋。
细辛见她接了药才放下心,又恢复了从前的趾高气扬道:“还不走?”他忽然神色凝重,严肃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去大山里寻药了,看你今日前来估计也是没有收获,不过你一弱女子保住命也算幸运。反正药也够你阿母用一段日子,你这几日就好好待在家中,可千万别出门了。”
夜合握着手中的药,恍恍惚惚问:“为什么?”
“叫你别出门就别出门,你那么多废话干嘛啊!” 细辛不耐烦的白了她一眼,但看她那副可怜样,再一起瞧街上冷清四周也无人来买药,便舔舔唇指挥夜合,“你把门关上。”
夜合当真听话的立马转身关上了门,街道上那些不怀好意窥视被隔绝在外,夜合高悬的心放下,顿时浑身松快许多。
细辛见她那副吓破胆的样子,笑出声:“这么害怕啊?”
“废话!”夜合心神稳重下来,也会反驳人了。她将手中的药袋往柜子上一扔,气势十足道:“我今日可不是来找你们要饭的,我在山中找到许多药材,已经晒干了便来找你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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