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法善确实有些精力不济,他说了没两句,就是卢齐物和他的师弟们接过了话题。但和他们身为资深神棍的师父比起来,他们的说辞反而更加云山雾罩,一听就知道是完全没看懂课本的后进生。
李馥就知道,神棍当久了,有些弯是很难绕过来的,于是她干脆给卢齐物他们说起了道门流传已久的“术法”。
“你们都知道,有些江湖骗子,会说自己有炼银子或是炼黄金的术法吧?”她问。
第72章 回家
卢齐物他们都是正经道士, 是从来不碰这些江湖骗术的, 而且, 他们还要提防这些江湖骗子,将他们好好的善信教导歪了, 也问他们要起类似的法门来。
卢齐物他们纷纷点头,卢齐物还说:“黄白术本是道门正途,以三黄,也就是雌黄、雄黄、砒黄为点化药,伏火之后与五金同炼, 便可得到药金药银等物。愚夫愚妇以为这就是点铁成金之术, 殊不知,这只是我道门用来杀却金银中毒性的手法而已。”
原来正经道士也研究这个, 李馥没想到卢齐物说了这么一大篇, 她脑内翻译了一下, 发现卢齐物的意思是:在道门有一门叫做黄白术的手艺, 这门手艺就是一种用天然矿物和贵金属同炼, 得到相应的合金的手段。而且在他们看来, 黄白术的主要目的不是得到金银,而是“杀却”金银中的“毒性”……
呃, 这要怎么说呢?难道杀完了毒, 道士们还要将这些合金打成粉末、再合成小蜜丸一口吞了不成?那不就是吞金吗?!
李馥惊呆了,和卢齐物再三求证,发现他们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李馥心情十分复杂,觉得这些道士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于是她就借着这个例子, 和他们好好讲了讲合金以及元素的道理。
“……也就是说,你们不管怎么炼,拿铜或是孔雀石之类的铜矿,都绝不可能炼出金子来!这就是我给你们的书里讲的元素的道理,还有啊,重金属不能吃啊,你们真是心大……”
李馥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知道这些大大小小的牛鼻子听进去了多少。
如果他们一定不信,那她也没辙了。
好在他们的师父发话了,叶法善说:“狐刚子立五金尽有毒,五金者,金银铜铁锡也,无道基之人不可服,服之则死。”
李馥配合地点头,好像她真的知道这个论据是从哪里来的一样。
不过她和叶法善一老一小,还真把卢齐物他们镇住了。
后来的交流就顺利得多了,卢齐物他们老老实实承认他们没有好好看书,只是从化学书里找了些和道门理论可以对应的部分自我满足了一下,其实一点都没有深入理解化学里的元素概念,和他们平时说的元素有什么不同。
“并非五气,也非五行,而是组成事物的微小粒子,金与银的元素不同,铜与铁的元素不同。若是按照这样的说法,那么这木土的元素又是如何?水火的元素又是如何?”
这位叫作尹愔的道长,年纪应当也在三十岁左右,长得尤其白净,再加上身材圆润饱满,穿的也不像卢齐物一般招摇,当真好像一枚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大肉包子。
李馥面对他一眨一眨的小眼睛,不知该不该解释,木头是植物的死亡细胞;土呢就复杂了,大概是一堆硅酸盐和生物质的复合体;水是物质而火只是种现象……
但好在,人家尹道长压根就不需要李馥的回答。
尹愔问过李馥之后,没等李馥回答,就自己开始将道门典籍和化学概念混合在一起念叨,一会是“分时化育,以成万物”,一会是“元素不变,质量守恒”。
李馥还想再听,不过叶老头已经告诉她:“不必管他,他的路子没错,再认真学一段时间就能入门了。”
不是,老神棍,到底你懂化学还是我懂化学?
李馥盯着叶法善。
叶法善:“公主不就是想让他们,用公主这套外丹派的理论,来解释我道门流传多年的典籍经验的么?放心吧,季弱学得最快,他现在就站在门槛上了。”
夭寿了!叶大扑棱蛾子早知道自己在算计他们道门,啊呸,咱们道门的那点家底了!
久违了,李馥觉得浑身毛毛的。
不管李馥怎么想,她和叶法善的会面时间很快就结束了,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叶法善是用什么借口将她从她爹面前要走的。
倒是回去之后,李馥被她爹再次用奇怪的眼神洗礼了一遍,非要说的话,她觉得这个眼神和她爹在拿出一张圣旨来让她出家的时候有点像……
回宫的路上,李馥从车窗向外望去,看见道路上来往的金吾卫的坐骑精神抖擞,却总是忍不住往雪堆里探鼻子,兴奋得像是许久没见过雪。
李馥看见王训骑着马过去。
李馥对他招了招手,他和车边的几个护卫换了位置,驭马来到李馥乘坐的大车旁边。
他的马好像特别想往雪堆里钻,但王训无情地拉住了它。
“王十六!”李馥压着声音喊他,王训身下的小马不高兴地喷了个响鼻,王训没理它,很轻松就将耳朵放在车窗附近。
“阿耶是不是答应了你可以回家住两天?”李馥问他。
王训对她挑了挑眉毛,他不知她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馥就说,自己好像听见谁在议论这件事,可见她的耳朵真是好用。
不过,她真是羡慕王训,他在宫里住烦了还有地方可以去,不像他们这些皇子皇女,眼见得只能待在他们爹的眼皮子底下。
“既然这样,那你记得替我们在长安城里多看看啊!东西市那里!义学那里!俞大娘那里和各个马球队的主场!”
李馥掰着指头算起来。
王训忍不住被她说得笑了起来。
李馥也笑了,她趴在窗框上对王训说:“算起来,你进宫也三年多啦,一次都没回过家。虽然我记得你母亲在年节的时候也会进宫朝拜皇后……”
“宫里圣人和殿下都对我很好,七娘你们也都对我很好。”王训难得打断了李馥的话,他猜得到李馥想说什么,“其实,我在家也没有什么事做,反而还是在宫里这几年过得热闹些,也学到了很多。”
王训看了李馥一眼,让李馥觉得他最后那句话里,主要指的都是自己搞出来的事。
李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对了,”王训想到一件事,正好在他出宫之前和七娘提一句。
李馥侧过脑袋,王训小心调整着马匹的速度,和李馥的车驾保持一致。
李馥好像看见那匹棕红色的小马在翻白眼。
“是这样,七娘给我的那本地理书上画地图的法子,我觉得用处很大,便和圣人禀告过了。”他身下的小马一颠,“七娘不介意吧?”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李馥当然不介意,她巴不得技术扩散呢,就是没想起来这一茬。
“没事没事,”她小手一挥,“用得上就好,我之前忘记了,其实我也不知道精准的地图该怎么画,就是提了应该加上比例尺和等高线而已……”
“已经很厉害了,”王训掩饰不住眼里的兴奋,“比现在的军图要好用得多,七娘很厉害。”他又夸了一遍。
李馥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厉害啦,但是小伙伴的夸奖真是让人不忍拒绝啊,她又和王训说了两句地图的事,一时谁都没有顾得上安抚那匹马躁动的情绪。
“阿嚏!”王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刚才连人带马冲进了一个路边的雪堆里,在所有人面前出了个大大的丑。
他还被圣人善意地嘲笑了,然后被禁止在接下来的路上骑马,回到车上和李嗣升坐在一起。
李嗣升刚知道
他明日就要出宫,也和他说起去宫外之后记得帮他办的事。
“……别的也就算了,你记得帮我去书馆看看有没有那几本书,看见了就找人帮我抄下来。”李嗣升想看那几本书不是一天两天,这时候不用他再重复,王训就知道他指的是哪几本书。
他一一答应,又在李嗣升怀疑的眼神里重复了一遍那些书的名字,终于忍不住问李小三:“三郎你看这些书作甚?”
李嗣升眨了眨眼,凑近他耳边说:“……其实我就是好奇,你知道吧?那些书里写的……”
王训听完,只觉得李小三的脑回路匪夷所思,和他七妹属于另一种类型的“神来之笔”。
第二天一大早,王训在内侍的陪同下,在宫门打开的时辰就出现在了大明宫的崇明门内侧,从这道门出去,外面就是有着中书省、门下省、弘文馆等朝廷机构的中朝了。
王训第一批走出了宫门。
他跟着领路的内侍一路出了外朝,王训知道送他出来的内侍还有别的事,就和对方招呼道:“辅内监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剩下的忠嗣自己来就好。”
辅璆琳是皇帝面前的人,他今日倒是确实有事,不敢耽误了时辰。
但他面上工夫还得做全了:“这可怎么好?不知将军府上可有人来接?奴至少要将十六郎送到将军府的人手里。”
王训看出他的言不由衷,又推拒几句,辅璆琳便当真放着王训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手里还拎着个大包袱)在宫门,又告诉他几天之后宫里自会派人来接他,便自己跑回宫里应卯去了。
王训无所谓地目送对方的背影远去。
他父亲阵亡后,被圣人追封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所以他家也被叫做将军府。
只不过,今日将军府也没人来接他。
王训耸了耸肩,自己迈着轻松的脚步,走在大明宫前,宽约数百步的丹凤门大街上……
王训走出一段距离,在路边看见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标志,标志下还站着不少等待的人。
但他除了一个标志,却又没在那里看见任何别的值得等待的东西。
隔着一条街,他又仔细看了眼那个标志,那是个高高立起的木竿子,顶上绷着一幅粗布,布上用三两笔画出一辆大车的样子。王训眼神好,他还能看见,那块粗布的一角,还写上了俞氏车盟几个字。
王训心里好奇,便过去找人问了问。
他人长得好,说话又懂礼貌,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而这是在皇城附近,在这个标志下等着的,也大多不是一般百姓,而多是为官不久的年轻官人,或是衙门小吏。
很快,王训的疑问便得到了详细的解答。
于是王训也加入了等待“公共马车”的行列。
他家人没来接他,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不过是因为王训之前还以为自己可以骑马回家,于是让传旨的人叫家中不必来接。结果昨日出了那么一个丑,圣人一时将他的马儿关起来了,这才让他一出宫门,就只剩下自己的两条腿。
原本他就打算雇辆车走的,但既然有公共马车,还是俞氏车盟的,那他当然更想试试这个。
正在王训出神的时候,马匹奔跑的声音伴着车轮的骨碌声传来,他抬头一看,果然便见到一辆有着四个轮子的大马车,正迅速而稳健地向这边靠近。
赶车人的手艺不错。
马车在王训身前不远处停下。
“先下后上。”他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
车夫比他想象得要年轻许多。
第73章 开业大典
快过年了, 宫里到处都是宫人们忙碌的身影。
万安观里, 李馥看豆卢姑姑她们为今年在长安过年做准备。
今年不必去洛阳混饭, 李馥觉得这里有自己的功劳。
“扣~你说今年长安的米价是多少钱来着?”忧国忧民的李馥问她的业余情报官扣儿。
扣儿秒答:“斗米十八文正负三,好久没出宫了, 这是西京小报上的行情。”
李老师给了严谨的扣一个赞赏的眼神。
扣儿挺起了她青春逼人的小胸脯。
“对了,”李馥又想起一件事,她问扣儿道:“上一期西京小报上说,车盟正式改名叫商盟,日子定在哪一天了?”
扣儿再次秒答:“十一月十六, 就是今天了。”
回答完之后, 扣儿又意犹未尽地说:“没想到啊,他们竟然要开始做妇人妆奁里的生意了, 这和马车八竿子打不着诶!据说这次是车盟主动和原本做这些生意的老商家接触, 将几个半死不活的店铺纳入了新商盟的范围。公主觉得, 他们这么做, 到底是有什么把握啊?”
李馥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扣~你这个情报官, 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啊。”
可那是宫外诶?!婢子能分析出上头那些已经很努力了啊?哪里还有别的信息来源?
扣儿觉得她家公主简直在无理取闹。
“唉, 傻孢、傻扣儿,做情报呢, 不能只盯着一个点, 事情的答案往往就放在明面上。这样吧,给你几个提示,”李馥竖起了一根指头,“一, 你们家公主我,将玉颜妆和自然天姿系列的方子都送给了豆卢居士;”
顿了顿,她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二,豆卢居士是商盟的大东家和靠山;”
扣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哎呀!”她一拍脑门,“那他们的把握,还真不是一般大啊!”她感叹道。
王训回到自家将军府之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他生母从床上叫了起来。
“走走走,换衣裳,今儿陪我们姐俩出去逛逛。”他娘轰他去洗漱。
王家不是长安人,他家本是寒门庶族,几代人都以军功起家,终于在他父亲这里做到了丰安军使这样独掌一军的高官。只不过,开元二年,在大唐面对吐蕃的一场大捷中,他父亲战死,他从华阴老家来到京中,圣人追封了他父亲,给他家在京中赐了宅子,又将他收养入宫。说起来,他对长安的这座将军府也极为陌生。
而王训家中的家庭关系又分外简单,他父亲的一妻一妾,以及他本人一根独苗,这就是他这一房的所有人口。
他嫡母杨氏,出自华阴本地的大户人家,据说和弘农杨氏连了宗。而他生母贺氏,则是父亲军中部下的妹子,这位部下战死之前将她托付给他父亲,这时候他父亲已经在华阴家中娶妻,于是他生母就成了他父亲的小妾。那时在陇右,贺氏跟在王训父亲身边,很快就有了身孕,怀孕后贺氏被送回华阴老家,王训便在那里出生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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