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金不也是家里的钱?你居然敢给她一千块,你吃屎了吗?”
林树梁低着头,自己怎么说也是一校之长,她一个幼儿园老师哪来的脸骂……拳头紧了紧。“我看着她奶好端端的,肯定是借机教唆她讹咱们,好补贴老大和老三。”
陈丽华头脑简单,成功把枪口对准婆家人,“你们那一家吸血鬼,我他妈倒八辈子霉才嫁给你……一年四季只知道问咱们要钱,咱们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警告你,再敢跟他们啰嗦,我就带雨薇回娘家!”
滴个隆冬滴个隆冬,林雨桐颠着脚步走到班车站。
这时候的阳城只是一个普通的内陆城市,没有地铁不通火车,去哪儿都只能倒腾汽车。班车站人来人往,大包小包都指着几辆少得可怜的中巴车。
好在买票还不用身份证,她迅速的选了一趟中午十一点的,回到县城正好有车去镇上,不用等太久。
买好车票,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她上辈子在阳城待过两年,知道附近有一家非常好吃的卤味,每天只限量供应四小时。
没办法,吃货就是这么没追求,什么发财什么用钱生钱先放一边儿,吃饱肚子要紧。点一碗热气腾腾的蒸饵丝,多放香菜,刷上一层红彤彤的辣椒油,再配二两卤牛肉,简直绝了!
吃饱肚子,旁边就是批发市场,卖衣服鞋子和塑料制品,锅碗瓢盆,虽然质量和样式都比不上二十年后,但价格也更让人欢喜。她想看看有没什么是老家镇上没的,捎带几件回去赚点零花钱。
可惜,还真没有。
老家虽然穷,但却沾了乡镇的光。陈家坪所属的荣安镇,是附近几个乡镇的陆路交通枢纽,别看现在破旧,以后修了高铁和机场,经济比县里还发展得好。
要是有钱,先在镇上买两块宅基地,以后说不定还能过把“拆二代”的瘾。
然而,她隔着衣服摸了摸“巨款”,还是忍下了。
顺着记忆来到不远处的药店,奶奶上辈子查出病后常吃的药她还记得,医生说那个药很好,如果能提前几年吃上,说不定就不会转化成癌。
问清楚禁忌症,她毫不犹豫的买了十盒,够吃半年。想起伯娘常感冒,有个头痛脑热都舍不得花钱,她又买了几样家常备用药。
上辈子最后半年,陪着林雨薇上过几次医院她才知道健康的重要性。吃的穿的奶奶也不克扣他们,环顾一圈没啥刚需品,只给称了好几斤各色卤味。
中途提着大包小包转车,倒腾到家门口,天又黑了。
林家院子大门敞开,奶奶正将金黄的玉米粒儿一把一把撒地板上,大公鸡们“咯咯”叫着吃得欢快。大伯裤腿卷到膝盖以上,正坐院里抽旱烟,“吧嗒”一口,鼻子和嘴巴齐齐冒出白烟。厨房里,“刺溜”一声,锅铲碰撞到锅底的声音,饭菜的香味儿……
这就是她上辈子不知道珍惜的幸福。
“诶,材子你瞅瞅,我咋看门口有个小闺女像咱们家雨桐啊?”
林大伯抬头,“哟,还真是雨桐。”
“哪儿哪儿,我妹在哪?”林雨梅提溜着火钳窜出来,“妹咋……咋……不是回城里上学了吗?”
林雨桐眼眶发酸,被人间烟火熏的。
“奶,大伯,姐,我回来了,我不要去城里。”
老太太显然很生气,“啪”一声把簸箕扔了,“你啥意思?不读书了?信不信老娘揍死你!”
林雨桐厚着脸皮挤过去,紧紧抱住老人家胳膊,“读,我不止要读,还要读大学……只是不想在城里。”
自己养大的孩子,老太太还是信的,恨铁不成钢的捏捏她脸颊,“是不是你妈说什么了?”见孙女低着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爸不听话啊,非要去攀城里人,娶个媳妇管不住,真是丢我老林家脸……”
巴拉巴拉,把老二两口子指摘一遍,也没心思怪她了。
雨桐松口气,赶紧把买的东西拿出来,一千块钱的事绝口不提。她可不会傻乎乎的让奶奶觉着愧对林老二,让她误以为老二还是孝顺她的,反正以那两口子尿性也不会打电话来问奶奶身体好没好。
以后万一事发了,抵死不认,正好让大家看清他们真面目,别再好心当了驴肝肺。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做这种昧钱的“坏事”,她只觉着心慌慌,饭桌上完全不敢与奶奶对视。老太太却误以为她是怕自己生气,哪里还舍得骂她半个字。
正吃着,门口传来熟悉的说话声,老太太面色一变,“赶紧的,把你伯娘的药拿屋去。”
雨梅比雨桐快,抱着装药的塑料袋就跑……主要是吃的亏太多,长记性了。
“妈吃饭呢正?都这么晚了也不怕饿坏咱们雨桐。”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来,看着林雨桐满眼探究。全村人都知道她今儿回城里“享福”了。
“就你话多,要吃菜自个儿拿筷。”来人是林树仁,雨桐的三叔。
林老三先伸头瞄一眼饭菜,见居然有卤猪头肉,立马喜笑颜开,“好嘞还是咱妈好,知道心疼咱们……嘿,强子快叫你妈,吃肉啦!”
于是,几乎是凌波微步,等林雨桐反应过来的时候,三婶和堂弟已经坐肉碗前了。
大家早已见惯不怪。
三叔一家虽然爱贪小便宜,但心地不坏。至少奶奶生病他主动把准备过年杀的猪卖了,送来六百块钱要让奶上医院,后来知道奶奶寻短见,还在丧礼上跟林老二大打出手,把他脸都揍肿了。
林雨桐上辈子一直觉着他只会说漂亮话,看不上两口子嘴脸,现在看来,良心还是有的……连带着对六岁的小堂弟也有了好感。
“强子来,尝尝猪耳朵。”
林雨强赶紧塞嘴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姐不去城里啦?不是说以后要带我享福嘛,前几天答应的水枪还算数不?”
乔大花正心烦,耷拉着眼皮,“废什么话,吃的也塞不住嘴。”
一大桌子人不敢顶嘴,乖乖吃肉。伯娘捡着好的瘦的夹了几块给雨梅,也没忘了雨桐,在她心目中,自己是有俩闺女的。
尤其知道丫头给她买了药,终于会心疼人了。
三婶忍不住打趣,“哟,雨桐还不喊声妈,你妈不要你,吃的奶都你伯娘……”
“啪!”乔大花把筷子一放,“有完没完?不吃就滚回去!”
本来孙女偷跑回来她就够烦的,小的不懂事大的也没个轻重,“谁再给我提那两个没良心的,老娘一口唾沫啐死他。”
林雨桐嘴角偷偷翘起来,她奶对老二两口子越失望,以后摆脱他们的时候就越顺利。
晚上,她端半碗温开水进屋,“奶,快把药吃了。”
“好端端的吃啥药?”
林雨桐不管,软磨硬泡就差强灌,亲眼见着她把两个药丸子吞下去才放心。最后还抱着枕头偏要跟老太太挤一个炕,添油加醋把自己受的委屈说了,“我再也不去他们家了。”
乔大花叹口气,放以前她还会纠正一下“傻丫头那是你自个儿家,什么叫他们家”,现在嘛……凭啥她养大的孩子要去受气?
她乔大花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有她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孙女。
“好,不去就不去,估摸着开学了让你大伯帮你报名去,你阳子哥不也镇里初中考出去的?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
第006章
接下来半个月是阳城雨季,雨势倒不大,就是淅淅沥沥时间够长,没有一天能放晴的,衣服晾屋里容易发霉……跟江南的“梅雨天气”有点像。
“啥倒霉雨?”
林雨桐憋笑,“没,姐听错了,我哥啥时候回来?”
“快了吧,现在五点,要平时四点就到家了……雨天路滑。”林雨梅是真·学渣,上过初中的人居然连梅雨天气都不知道。
“那我去道上接他吧!”雨桐披上棕榈编的蓑衣,戴上一顶竹篾帽子,刚跑到院里被老太太叫住,把脚上的雨靴换给她。
乔大花个子矮,祖孙俩的脚差不多大,倒也能穿。当然,不能穿也得穿,家里就一双雨靴,换着穿总比打赤脚好。
陈家坪有两百来户人家,山里民风淳朴,这年代还不兴分家,都是大家庭,总人口接近两千,是远近闻名的大村子。林大伯家在村子中间,走到村口要十分钟,尤其雨天路滑,村里泥巴路被两侧屋檐淋下的雨水泡湿……别提多难走了。
每天踩着这条小泥巴路上学,上辈子的林雨桐真是受够了,对大城市的渴望抓心挠肝。后来在城里一待就是十多年,奶奶死了,又因借钱的事愧对大伯一家,没脸回来,她变成无家可归的打工妹,才真正知道“家”的含义。
只要有爱她的人在,哪怕泥泞不堪,也是散发泥土清香的小径。远处的青山云雾缭绕,空气里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她索性把帽子摘了,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
陈家坪真是个好地方,山高路远,空气清新,气候湿润,种啥啥出息。
“妹咋来了?”远处走来位“少侠”,头顶红色塑料袋,身披黄白色塑料薄膜。
“哥!”林雨桐飞奔过去,想把帽子戴他头上,可自己实在太矮了,跳起来也够不着。
林雨阳笑起来,“我不用,你快戴好,别淋湿了。”又得意洋洋抖抖一身塑料制品,“我在车站跟小卖部老板买的,才一毛钱。”
林雨桐:“……”我的傻哥哥诶,就这破铜烂铁,不对,破塑料,你还花钱买,还不如多加几块钱买把雨伞呢。
但林雨阳就是这种性子,极尽抠门的省,秉持“虽然我不会挣但我会省呀”,宿舍人称“省长”。上辈子在外打工,兄妹俩见过几次面,吃饭永远一荤一素,喝不完的青菜汤也要打包走。
但就是这样的哥哥,在雨梅母子俩被二流子抛弃后,提着砍刀上门把人砍断腿,最后被判了五年。饶是在牢里,他也不厌其烦的劝林雨桐,让她别犯傻,林老二一家只是图她有利用价值。
整个林家最清醒的人,应该是林雨阳。
“哥这次彻底放暑假了吧?”
“嗯,能放一个月。”
“看着白了不少?”
林雨桐开心不已,摸摸脸颊,“真的吗?”家里其他人也这么说诶。
不怪她矫情,实在是“矮小黑”标签贴了一辈子,忽然被人说白了点,简直如闻天籁。
兄妹俩唧唧喳喳,一面说学校里的趣事,一面往家走。忽然,林雨桐鼻子一动,“等等。”
“咋啦?”
“哥你闻香不香?”
林雨阳动动鼻子,兄妹俩对视一眼,眼神亮起来。二人轻手轻脚,扒开路边草丛,钻进去,小心翼翼不放过一寸土地地寻找。
林雨桐现在还没近视,视力比阳子好多了,“哥那儿!”
兄妹俩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浅浅的被牛羊啃过的草坪上,冒出三把土黄色带乳白的“小伞”,大的有小碗口那么大,小的只有婴儿拳大,甚至还有四五朵是刚戳破土皮冒了个小小的尖儿。
“好多鸡枞啊……”林雨桐忍不住咽口水。
这可是超级超级超级好东西,说整个云岭省最出名的特产也不为过,属于野生菌类的一种,但跟别的五颜六色的野生菌又不一样,它颜色都差不多,介于青黑和米白之间,最关键还不会中毒!
吃野生菌搞不好可是会见阎王的,全省每年死于野生菌中毒的不下百人。
至于味道嘛……能出口全世界两百多个国家,味道何止一个“鲜美”,在林雨桐心里那就是人间至味!后来在外省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想念这东西,可惜拿着钱也买不到。
夏季七八月份正是盛产季,尤其雨水天,一夜惊雷后小鸡枞们都纷纷冒出土皮,不过半日就纷纷张开帽子,形成“雨伞”状,散发独特的香气。顶多不过三四天,开“败”的鸡枞就会被虫子吃掉,或者被雨水浸泡,或是自然氧化,迅速腐烂生蛆。
能捡到鸡枞,纯属运气。
林雨桐扔了帽子,掰一根手指粗的树枝,挨着土皮轻轻往下挖,挖到越来越细的鸡枞根,再小心翼翼将之连根拔起。阳子摘了几片大的树叶铺地上,也加入挖地小分队。因为要很小心,不舍得挖断根,更不能挖太深伤了“鸡枞窝”破坏“可持续发展”,快半小时才挖完。
由大到小,十三朵刚出土的鸡枞宝宝们躺在树叶上,真是赏心悦目。
一般鸡枞都是“挨窝坐”,林雨桐又小心翼翼把周围寻遍,果然在不远处的蒿草下发现另外一窝。
直到七点过,兄妹俩才抱着一堆小宝贝回到家。
才进院子,雨梅就皱鼻子,小声嘀咕:“哪儿来的香气?”
看到二十多朵鸡枞,她也惊喜不已。“哥,妹,你们歇歇去,我上菜园摘辣椒!问问奶能不能割块肉,炒起来更香……”
老太太听说他们捡了好东西,也大手一挥,“雨桐割去,挑三线五花……等等,先把湿衣服换下,别捂感冒咯。”
刚割好肉,伯娘回来。只见她把满满一篓猪草放下,洗洗手接过菜刀和肉,就地“刷刷刷”切起来,肉片儿又大又薄,跟一张纸似的,炒熟以后会卷起来,这样才入味。
阳子趁雨停了,挑起水桶出门,只要他回来,家里的水缸永远是满的。
雨桐拿两片南瓜叶子,轻轻的搓洗鸡枞,利用叶子上小小的毛刺顺利地刮下泥土和落叶,换三次水,再用手撕成小块,沥干水分,和着青椒腊肉一起炒,香得全村都能闻到。
为啥说全村都能闻到?因为六岁的林雨强屁颠屁颠跑来,一进门就“姐你们是不是吃鸡枞了?”
大家纷纷笑他馋嘴猫,鼻子真灵。米饭管够,青菜萝卜汤够鲜,一大家子美美的吃了顿“山珍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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