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了个香薰球来,挖了两勺香料进去点着了凑近伤口,又引出两只像蚯蚓一样却通体透明的虫子来。也是夹了扔进笔洗里:“活人身体里取出来的蛊,又少挨一刀。”
接着就是清洗创口,缝,手术的种种条件从一开始就没法讲究,白芷自己也是摸索出来的医生,反正都是将就。白芷先把伤口两头、中间各缝了几道粗线,再仔细地一段一段地缝,可比缝一般人用心得多。缝了一半让陆英再喂商陆一颗续命胶,接着缝。
到外面所有声音平息下来,梆子敲了四更,白芷才两眼发直地站起来。给伤口敷上药,取了纱布覆上,再用自己制的胶布粘好:“这破玩艺儿我自己做的,不大粘,别乱动啊,乱动掉了我不管的。”
陆英比她还紧张,递针线剪刀之类兼跑腿,此时也有些虚脱。看白芷摘了口罩把商陆背上的针一根一根往下薅,便把口罩也摘了,直起身来道:“你也累了,我去给你收拾屋子,你想吃什么……”话没说完就乖乖站住了——顾郁洲与顾清羽居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房内,两人看着放在一边的笔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白芷薅完针看纱布没渗血,给商陆把脉、摸完扯了张床单给他盖上,一边说:“能安静睡就行,不想吃了。我初四还在三百里外,跑废了两匹马、人要累秃了居然便宜了这家伙。就近给找个地儿吧,他要出事了方便抢救。”低头一看,商陆已经睡着了。白芷更睏了,边装药箱边说:“我住哪儿?”
顾郁洲对顾清羽道:“你安排。”
白芷用力睁大眼睛:“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她刚才没搭理顾郁洲,顾郁洲这会儿也没理她,抬脚走了,留下白芷干瞪眼。顾清羽道:“阿英,照顾你师弟。阿芷,跟我来吧。”
白芷脱口而出:“打死我也不考试啊!”
顾清羽疑惑地转过头:“什么?”
“不是说进你们家得考试吗?考不过就滚蛋的那种?我不考。”三天三夜,只睡了四个小时,刚才还疲劳作业缝了个商陆,白芷快要睏成狗了,再好看的顾清羽也没办法让她理智清醒地说话了。
“总是我们没有安排好,你先休息吧,我来想办法。”
“等我睡醒再说行不行?我找你们是有事要说的。”
顾清羽领着白芷走进一个颇大的院子,推开左厢门的门:“你住这里。”里面两个美貌侍女已站起来迎候:“五爷。”顾清羽道:“服侍小姐沐浴歇息,”又对白芷说,“不用考试,父亲已有意让你认祖归宗。他就住在上房,我去对面,这里是我的房间,放心住。”
白芷再也忍不住了,含泪打了个哈欠:“别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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睏得要死,白芷还是硬撑着洗了个澡,四年了,她每次洗澡都像做贼,穿着个长袖进浴桶。今天终于不用遮遮掩掩了,洗了个痛快,神清气爽,顾家的床铺比白家的还要舒服,头发还没全干就睡着了。
早上被孝子贤孙们给顾老爷子请安的声音吵醒,白芷不知今昔何昔地躺了五分钟才回忆起所有情节。掀开被子,昨天的两个侍女已经捧着衣服跪在床前了:“奴婢们服侍小姐更衣。”
白芷连双袜子都没带,正裹着个浴巾:“哦。”
一看衣服就比白家的好,同是丝绸,素面的就没有织上花纹的贵重。这件衣裳就是带织纹的,淡黄底色,碧波芙蓉的图案,侍女们小声解释:“这是连夜赶出来的,绣工还没来得及上,请小姐先将就两天。新衣已经在做了。”
长裙宽袖,嵌宝腰带,玉佩珠履,内衣都是丝绸的。白芷换上宽袖稍有不适,理着袖口失笑,穿惯窄袖包臂的了。她的头发又是四年未剪,垂到膝弯还余寸余。侍女们为她将头发堆成髻,固定的时候颇花了几根素金簪钗,梳完鬓边簪了只衔珠的凤钗。最后给白芷颈上挂串璎珞、腰上又挂了个香熏球。
侍女想给她上妆,又觉得这张脸无处下手,生怕画坏了,最后只描了下眉毛。妆束停当,白芷对镜一看,几乎不认识自己了,这根本不像是个社会人,完全是个大家闺秀了。【原来顾家是这个风格!怪不得他家亲戚萧韶是那个样子!】
白芷心中有疑惑,还是问:“我药箱呢?”侍女麻利地捧了来:“在这里,奴婢们并不敢动。”白芷接过药箱才想起来没问她们名字,一边让她们带路去看商陆,一边问了名字。一个秋水一个碧波,成双成对也挺好记。
秋水道:“小姐,外面正是大家给老爷子请安的时候,您……要不要过去?”
白芷道:“我还不是孝子贤孙呢,咱们走吧。”
想是得了叮嘱,两人皆不敢反驳,悄悄开了门引白芷出去。上房里鸦雀无声,院子里也站了几个人,门一开,一齐望过去。白芷睡觉的功夫,别人也没闲着,小道消息满天飞。萧韶拿了续命胶之后一直没用上,直到他堂弟今春跑去挑战成名已久的剑客被打成狗,萧韶拿药救了他的命,试过了药效才送了一份给舅舅。顾熙宫的伤势大有好转,顾氏内部的力量对比再次发生了变化,顾家再想找白芷,她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加上昨晚白芷登场着实吸引眼球,她没注意的角落里,好些人已经注意到她了。今天一早,好些人来请安的路上绕道看了一眼商陆,这货睡得像条死狗要多香甜有多香甜,除了失血有点多看起来居然还不错。
上房里面,顾郁洲已经吩咐完了善后的事情,说:“明天再休整一天,后天启程。”顾虞商问道:“那,城里还去不去?”顾郁洲道:“怎么?还有什么安排吗?”今天本来应该陪小姨娘扫墓的,顾郁洲提都没提,小姨娘从昨夜起就缩在里屋一声也没敢吱。
顾郁洲透过窗子也看到白芷扬长而去,看了一眼顾清羽道:“你的女儿。”
顾虞商又说:“女生肖父。”
顾清羽起身道:“之前的事情是我的安排,甘愿领罚。这一次,想必她事先是不知道有这个计划只是凑巧,我会问清楚她为什么过来的。”
第24章 顾爷
商陆是顾清羽的嫡传弟子, 住的地方离核心不算远, 转两个弯就到了。商陆已经醒了,被架起来坐在桌边喂饭吃,一碗肉粥吃得非常香。白芷一脚踩进来:“哟,吃上了?给我来一碗。”
商陆撩起眼皮看他,生气地道:“你不躲好一点,跑过来做什么?还吃!你还吃得下?!你淑女一点,说话斯文一点!”
“漏勺都漏得下去, 我怎么吃不下去啦?”白芷不管他, 陆英已经让侍女给盛好饭了。白芷拿个干净盘子, 算一算热量取了小菜鸡蛋, 配着肉粥飞快吃完。商陆在一边痛心疾首:“你斯文一点!白瞎了一张脸!”
“长这张脸就是为了让我干什么都好看!”
陆英唇角微翘,一腔愁绪暂缓, 眼看商陆要被气坏, 忙说:“好啦,你别欺负他。”商陆更生气了:“她能欺负我?”白芷道:“诶?大哥说了是我欺负你了吗?你就承认?”商陆气得不想说话。
陆英对白芷摆摆手, 白芷起身捣鼓她的药箱子。陆英在一旁解释道:“没人会翻你的东西, 想翻也不会让你看出来的。”白芷道:“看了他们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对了,那药我这儿还有,这几天给他一天吃一颗,饮食要跟上,七天后, 每旬吃一粒。”
陆英道:“这也太、太用心了。大师伯那样的重伤, 不过服了五粒就有起色。”
白芷道:“他还得接着挨刀呢, 我且得住几天。喂,手,我再摸把脉,开点温和调理的药你吃着。背长好了你就等着摸切吧!漏勺!”
商陆这回不说话了,闷头吃饭,侍女喂饭快赶不上他咽的速度了。陆英道:“吃慢点儿。”
正说着话,白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呢?咦?像个样子了呀,你怎么来了?你昨晚住师父那儿了?你是不是还没死心……”
白芷道:“你闭嘴!”从昨天到现在,她是真没功夫想这个破事儿。现在想想,恨不得再穿回四年前抽自己一嘴巴——让你嘴欠!顾清羽还是那个顾清羽,只是白芷已经不是那个白芷了。当年的白芷一心想死一回,死前自然不会压抑自己的心情,跟白微放狠话自然没有任何的顾忌,现在的白芷却不能再那么胡作非为了。
白微焦虑得一夜没合眼,这个事他谁都没敢说。白芷离开,他虽然是惋惜,更多的是庆幸。现在白芷又回来了,在顾氏局势复杂的时刻住在顾郁洲的眼皮子底下,这要有点什么,后果不堪设想。他跳了起来!
白芷道:“我拜托你用点脑子,人生有许多大事,有些是可以排在最末尾的,甚至是可以划掉不去做的。”
白微深吸了一口气,狐疑地看着白芷。白芷回他一枚白眼:“我惜命,这个理由够不够?”
白微往她身边的位子一座,也端起一碗粥来:“那你还来干什么?别说你会掐算,算到了他会重伤。唉,商陆这回多亏了你啦。”
“本来想悄悄问你们一件事,问了就走的,这不赶上了吗?”
白微问道:“什么事?”
“顾家的客卿除了奉顾家的命令,会不会做自己的事情?”
“怎么?你遇到了?”白微反问了一句。陆英则答道:“既然是客卿不是属下,自然更自由,哪怕属下也有自己的事情。”
白芷问道:“如果不是顾家的命令,是他自己杀的人,仇家找上门来顾家护着吗?”
商陆都听明白了:“有谁杀了你认识的人?你要帮忙报仇?”
“我只是想知道原委,顾家最近下没下过什么格杀令?杀的是谁,能说吗?”
顾清羽轻敲了两下门:“说什么?”
四人一同起身,白芷睡饱回神,终于感觉到了一点不自在,小退了半步差点绊倒,被白微一把扶住,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白芷怒拍掉他的手,说:“练长风。”
顾清羽皱一皱眉:“他怎么了?”
“我本来消失得挺好的,正在人家里住着呢,外头把他家孙子尸首送来了。”
白微抢着接话:“练长风杀的?什么时候?”
“初四刚下葬,然后我就赶过来了,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顾清羽道:“两个月内没有给过他指令。”陆英补充道:“练长风并不是随叫随到的那一种,他自己私下也会收些酬劳助拳。”
“哦,付费打手。这回杀人了,然后我住不下去了,所以我来了。”
顾清羽道:“抱歉。”
白芷道:“没什么好道歉的,能帮忙问一下幕后主使和原因吗?”
顾清羽道:“好。”
白微阻止不及:“师父!”
白芷道:“要不让我见他一面也行。或者我不与他见面,让他把消息交给包打听,我付包打听中介费呀。”
顾清羽道:“不必,之前的事情是我没有办好,这一件还是能办得到的。你这次,唉,回去之后就要开祠堂了。”
白芷道:“那就开吧,名份早定才好办好。是不是呀?”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白微说的,白微一想,也对,脸上也没有那么焦虑了。
顾清羽问道:“你愿意?”
白芷轻点自己的脸颊:“多好脸呀,谁能想到这张脸有三年没有晒过一次太阳呢?哪怕春光明媚,那怕金风送爽,哪怕阳光与它只隔着一层面具,可是不能。四年了,我洗澡的时候从来不敢脱衣服,就怕被人看到胳膊。我的名字没人叫,我快忘了这唯一属于我的东西了。除非我一事无成,我的生活稍有点起色就能感受到投注过来的目光,我不想做阴沟里的老鼠了。我要享受我的阳光,告诉所有人我是白芷。”
顾清羽低声道:“是我的过错。”
白芷笑道:“让我见一见老爷子吧,还有萧韶,他肯定不会懵太久。”白芷吃不准顾郁洲是个什么态度,但是她不能不面对这一切。
顾清羽道:“我陪你去见他,正好,他应该也想见你。他对有用的人容忍度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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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郁洲已经用完了早饭,早课也做完了,换了一身宽袖长袍背着手站在池边捻着数珠看鱼。顾虞商与萧韶都在,另一个男子顾清羽小声给白芷说是顾郁洲的第三子顾翊徵。都算是自家人。
顾清羽先拜见父亲,再与兄姐见礼,然后是萧韶给舅舅行礼,白芷在一边歪头看着只觉得有趣。顾家礼仪十足,跟看演礼纪录片似的。
那厢见完礼,顾清羽不招呼她,她也就只跟在后面看着也不跟打招呼。顾清羽先给顾郁洲小声说了练长风的事情,顾郁洲才缓缓转过身来,又把白芷看了一眼。白芷对他微微点头躬身,顾清羽轻唤了一声:“爹。”
顾郁洲道:“都不跑了?”
顾清羽憋屈地垂头,顾郁洲又看白芷。白芷道:“不会跑,不就是废了吗?”
顾氏三姐弟一齐连着萧韶一起看她,白芷莫名其妙,道:“不是吗?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顾郁洲忽然大笑,踱到石桌前坐下,指着手边另一只石凳对白芷说:“坐吧。”白芷忍住了纠正别直接坐石凳的话,乖乖坐下,左手撑腮打量着顾郁洲。
这是一个不显老态的老人,他已有白发皱纹,精神却还不错,腰背挺直肩部却不紧绷,整个面部的表情是放松的,显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控中的平淡。相貌自是极好的,顾郁洲儿女都很好看,他自己年轻时想必也是个英俊的男子。人说少时如仙、老时如猴,顾郁洲的脸却没有残,犹如醇酒带着醉人的香气。
白芷突然说:“身体照顾得挺好。”
顾郁洲道:“你跟传说里不太一样。”
“大家不太熟,这么说话有点尴尬,”白芷收回手按住桌面,“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赛跑,但是有的人出生就落在了别人的终点上。又有人说,人生是场接力跑,是接着父辈、祖辈、无数辈的祖先往下跑。我……生在了别人几十代跑不到的终点上,那还跑什么?我就是转过身来,迎着他们跑,他们都赶不上我。得来太容易,人生太无趣了,以致无所畏惧。挥霍吧、造作吧,反正浪费得起,只要能有一点新鲜感、刺激感怎么着都行。二世祖的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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