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觉得自己可能是酒喝迷糊了,他揉了一下眼睛,发现满盘的花生米都成了一只又一只的手。
他瞬间就开始干呕。
谢桃看见谢澜站在桌边,脸上仍旧带着职业假笑,他指了指桌上的那个盘子,“全部吃掉。”
男人惊魂未定,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在梦里,听见谢澜的话,他猛烈地摇头,刚想起身,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困在了凳子上,动弹不得。
谢桃眼睁睁地看着谢澜把那一盘花生米全都塞进了那个男人的嘴里,而那个男人惊恐万分,像是生生被塞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到嘴里似的,他想吐出来,却被谢澜粘上了透明的封口胶。
这种低级的偷窃套餐,是专门为这种临时起意的初犯小偷准备的,那盘花生米的幻术是针对那个男人的,但看在谢桃眼里,那根本就是一盘普通的花生米而已。
“……”她一点也看不懂为什么那个男人吃个花生米还那么痛苦。
然后她就看见谢澜拿出一个扩音器,对准那个男人的耳朵,把音量开到最大,按下了播放键。
“偷窃可耻,臭不要脸。”
里面机械的女声响起的时候,谢桃整个人都愣了。
这么响亮的声音至少重复播放了有几十遍快一百遍的样子,那个男人很明显是一副被震懵了的样子。
接下来,谢澜又连着给他上了“出轨渣男专用A套餐”,“劝你善良C套餐”。
都是一些谢桃根本看不见的“幻术摧残”。
她虽然看不见那些套餐到底是什么,但她明显感觉得出来,那个男人……好像变得越来越痴呆了?
后来谢澜撕了男人的封口胶,把桌上那一坛酒全给灌那男人嘴里了,这就算是差不多了,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谢桃面前,对她笑,“妹妹,你澜哥饿了。”
“……”
谢桃看了那边那个趴在桌上,鬼哭狼嚎的男人,她咽了一口唾沫,问,“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不要紧张,待会儿我还得给他放个小电影儿,帮他洗洗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掰一下三观,然后给他扔警察局去……啧,其实他这样儿的,在我们这儿最多也就受点儿惊吓,要是杀人犯什么的,做的坏事再严重点儿,我就得上手先揍几顿再给定个大套餐了。”谢澜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还有杀人犯来这儿吗?”谢桃问。
谢澜点头,“那肯定啊,来这儿的,什么人都有。”
“行了妹妹,我饿了,今天老奚不在,我没饭吃,你就给我做顿饭吃好不?”谢澜拽了拽她的袖子。
像是一只耷拉着尾巴的狼似的,看起来还有点可怜巴巴的。
最终,谢桃还是没逃过在小酒馆里做第二顿饭并被谢澜抢光了红烧肉的命运。
而这一次,谢桃也终于明白了小酒馆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世上本无绝对的好人与坏人之分,一个人生来,必然是复杂的。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
就看每一个人自身该如何衡量。
如果一个人做了坏事,越过了道德的红线,违背了良善的底线,即便他做一百件好事,都无法抹消这样的一件坏事。
而做了坏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谢桃今天看见的谢澜手里的那本册子,是每一个人生来都会有的一本写命册。
上面会记录着这个人所有的好与坏。
红色是善行的象征,白色则是恶债的象征。
一个人作恶越多,他那本写命册的封皮就会渐渐从红色变为白色。
而像今天那个陌生男人的那枚红白相间的写命册,就代表着他身上背负的恶债还没有到最深重的地步。
命运,会无声的奖励每一个人的善举,同样,也会惩罚每一个人的恶行。
若是有缘,酒馆里请。
所有的善与恶,都会在这里,得到应有的报果。
在谢桃回家的路上,谢澜仍然跟在她身边,“别说啊妹妹,你这红烧肉做的,还真挺好吃的。”
“……你走开。”
谢桃这回是一块肉都没机会吃到,她气鼓鼓地瞪他。
“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回家不太安全,你澜哥我这是为你着想。”谢澜啧了一声。
谢桃一点儿也不想跟他说话了,迈着步子只管往前走。
谢澜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就转身走了。
谢桃抬眼看他的时候,就只见他背对着他往对面走去的时候,还跟她摆了摆手,说,“妹妹再见哦,下次我请你喝甜甜的紫叶水。”
紫叶水?
谢桃本能地想起上次那杯紫色的水。
再回神时,她就看见少年的身形已经在一阵忽来的迷雾间消失无踪,而街边的监控同时闪了几下,错失了刚刚的所有画面。
她回到租住的房子里,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喝了几口,然后就在书桌前坐下来。
她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然后在和卫韫的聊天界面里,她点开了语音通话。
“卫韫我回来啦!”
她兴冲冲地说。
而彼时,卫韫正身在大周禁宫占星阁的楼上,临着夜风,遥望宫墙尽处点缀着疏星的深沉夜幕。
夜风吹着他宽大的衣袖,而他手里的铜佩发出灼烫的温度,那金色的星盘开始浮动出来,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他就听见了谢桃的声音。
卫韫当即握着铜佩,转身走进了屋里。
双推门随着他的掌风应声关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今日怎么这么晚?”他一壁往内室里走,一壁问道。
“……这又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谢桃的声音闷闷的。
“今天我又莫名其妙的,去了那个小酒馆……”
她问他,“小酒馆你记得吗?之前我告诉过你的。”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谢桃把自己今天在小酒馆里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地都跟他说了。
她并不知道卫韫相不相信她说的这些,毕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会信,这世上竟然真的有所谓的神明,术法,甚至是小酒馆那样神秘的地方。
她更不知道,就是连此刻和她正在说话的卫韫,其实和她根本不是一个时空的人。
而卫韫听了她说的这些话之后,双眉微拢。
他似乎记得之前她和他说起过,她的身上绑着的不属于她的命格,便是那个小酒馆里,唤作“老奚”的一个中年男子替她解除的。
而她口中的这个老奚,究竟是什么人?
若那里真的是一个讲求缘法的地方,那么他又为什么要主动找到谢桃,替她解开束缚在她身上的命格?
还是说,他或许……知道些什么,但并不愿对谢桃言明。
卫韫有一瞬觉得眼前的迷雾之间似乎显露出了一角模糊的轮廓,可那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线索。
他不在她的那个时空,更没有办法去查清那个所谓的神秘酒馆。
难道,他就只能坐以待毙?
卫韫垂眼,眸色晦暗。
既然对方的目的是他,那么一次不成,应当还会再来才是。
他绝不相信,他找不到丝毫破绽。
毕竟,这世间事,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天衣无缝。
“卫韫?卫韫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谢桃的声音将卫韫从思绪里带出,他回了神,便应声道,“怎么了?”
“我说我要做作业了……”女孩儿的声音软软的,嘴里像是又在吃着什么东西。
谢桃说着,就把一堆作业从旁边的书包里拿出来。
“卫韫你说这些古人写诗就写诗嘛,为什么还要写什么赋,什么记,什么表,写那么一长串出来……今天老师说要把一整篇都背下来。”
她开始小声地抱怨,“我真的太难了……”
“难?”他在桌前坐下来,隔着一层浅纱帘,他望了一眼雕花窗棂外漫无边际的夜色,然后端起茶盏,浅抿一口。
“分明是笨,不必找借口。”他的语气很淡,仿佛是在陈述着一个他从来都深以为然的事实。
“……”
谢桃被哽住。
她想起他连《知论》那么厚一本书上的内容随便一处都知道在第几页,她瞬间想不出反驳的话了。
“你若是肯专注些,便不会觉得这是一桩难事了。”卫韫几乎是一针见血。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经清楚了她的性子。
“哦。”谢桃垂着脑袋,应了一声。
或是听出了她的声音里情绪不高,卫韫顿了顿,便又道,“默背下来,有奖励。”
“是好吃的吗?”女孩儿的声音明显高了几分。
“看你表现。”
卫韫答的模棱两可。
谢桃却像是忽然有了动力似的,“我知道了!”
“……但是我得先写完别的作业。”她的声音又有点泄气。
挂断了语音通话之后,谢桃就开始写数学卷子,但刚写了一道题之后,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点开手机的相册,找到了一张照片。
那是今天下午发传单的时候,路人拍的一张她坐在长椅上,穿着笨重的熊本熊道具服,脱了头套后的照片。
打开微信的时候,她点开图片选项,选中了那张照片,手指悬在上方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点了发送。
傻笑了一声,她的眼睛弯起来。
她见过了他的画像,可他却好像还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吧?
她却不知,他其实,早就见过她的模样了。
而卫韫在看见纸上印着的那个女孩儿的模样时,他的手指久久地捏着那张照片的边角。
女孩儿生得天生秀气动人,一双杏眼弯起来,在阳光下闪动着水盈盈的光,她笑着,露出几颗雪白整齐的牙齿,看起来有点傻气。
卫韫弯眸,像是有片刻的情绪波动,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
他捏着照片边角的手指忽然紧了紧。
明明只是为了查清铜佩与那些所有的神秘光幕背后的秘密,明明只是为了揪出那个一直处在暗地里,费尽心机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但为什么,此刻他的心里,却这样不平静?
将她扯进这件事情里,把她作为一颗棋子的,分明不是他,但又为什么,他此刻看着眼前这幅过分清晰,她的画像时,他又恍然觉得,当初自己的那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他有多久,不曾动过这样的恻隐之心了?
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卫韫本能地察觉到。
但又为什么,他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抵触?
卫韫坐在桌前,久久失神。
第25章 当心硌牙
卫韫昨夜睡得不太好。
因为他半睡半醒间,仿佛听到了谢桃的声音。
他模糊睁眼时,便见被他放在枕边的那枚铜佩上有星盘转动,散着点点淡金色的光芒。
他似乎听到她在梦呓着什么。
细听之下,竟是她近日忙着要背诵的那篇文章。
“……”
他觉得,她大约是背那文章背得魔怔了,竟连睡觉都不消停。
后来窗外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卫韫最不喜欢这样的夜雨。
在夜深人静处,听得太过清晰,倒让他更加烦躁了一些。
于是第二天清晨卫敬来唤卫韫上朝时,便见他眼下有一片浅淡的青色。
“大人昨夜可是没睡好?”卫敬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卫韫应了一声,没有太多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洗漱后,换上绛纱袍,束好腰带,卫韫把发冠后的坠玉发带理了理,而后便抬步走出门去。
上朝时,丞相宋继年与太傅许地安又不免和起声儿来呛声卫韫,阴阳怪气,可谓刺耳。
卫韫一向不喜跟这两个老头子逞口舌之快,但今日却因着心情不大好,到底驳了两句,便刺得那二人面上一阵青白,不大好看。
而启和帝,向来是最乐于看到这种戏码的。
方至末尾,他才制止了两位老臣还想辩下去的行为。
下朝之后,卫韫并没有出宫,而是先去了占星阁。
占星阁初初建成,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太多,他已经连续忙了多日。
许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今日这位国师大人在众人眼里看着便觉他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分似的,谁也不敢靠近。
进了占星阁顶楼上的屋子,卫韫拿了书案上的批文随意看了两眼,随后便对卫敬道,“吴孚清可有什么动作?”
“他要了那些炼丹术士的卷宗,除此之外,暂时还未发现其它不妥之处。”卫敬如实答道。
卫韫扯了一下唇角,眼眉未动,却有几分讥讽,“便由他查。”
说到底,炼丹一事,也是卫韫不想接手的一件事。
这吴孚清能接了这差事,倒也算给他减去了几分麻烦。
即便,这吴孚清,本就是启和帝安插在他身边的一个麻烦。
彼时,门外忽有头戴漆纱笼冠,身着深色衣衫的宦官弓着身子,走了进来,在看见卫韫的那一刻,他更伏低了身子,道,“国师大人,信王来访。”
信王赵正荣?
卫韫微怔,随后眼中便多了几分深意。
“退下吧。”他颔首,对那宦官道。
那宦官应声称是,连忙行礼,躬身后退至门口处,方才转身离开。
“大人,信王如此毫不避讳地来找您……怕是,目的不纯。”卫敬皱起了眉头。
卫韫如何不知这信王打的是什么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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