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是乐意欠着他?”
见谢桃没有什么动作,卫韫负手站在那儿,微眯了一下眼睛,嗓音好似无波,语气却莫名有些凉凉的。
“……”
谢桃本来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瞥见他那样的目光,她抿了一下嘴唇,乖乖地把那袋金元宝往自己的兜里塞。
呢子大衣的衣兜有点小,她没塞进去,只能干笑一声,小心翼翼地把那袋金元宝放在了桌上,“塞,塞不进去……我先放着,走,走的时候拿。”
卫韫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得外头敲门声起,紧接着便是卫伯的声音,“大人,晚膳已送来了。”
“进来罢。”卫韫道。
说罢,卫韫便对谢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谢桃点了点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看起来有点傻,又有点可爱。
卫韫不知为何忽然弯了弯唇角,听见外间推门声响起来时,他又正了正神色,道,“放在外间的桌上便出去。”
“是。”
卫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一边嘱咐着奴仆将一道又一道的菜放在桌上,一边往那流苏帘子后头望了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大人有些奇怪。
但这些,终归不是一个奴才该过问的事情,卫伯也懂得分寸,故而在准备好两副碗筷后,他便领着那些个奴仆出了书房,并带上了门。
谢桃早就闻到香味了,她忽然觉得手里的薯片都不香了。
“院里人多眼杂,你出现得突然,暂时不好声张。”
卫韫对她解释了一句。
谢桃胡乱地点了点头,像是心思根本没在这上头。
“走罢。”
卫韫一见她那副模样,便觉得有些好笑。
“嗯嗯!”谢桃连忙跟在他身后,往外间走。
谢桃几乎是在看见那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时,她就已经移不开眼了。
她跑过去坐在凳子上,拿起了放在手边的筷子,却没有动筷,只是望着卫韫。
卫韫走过来,在她的对面坐下来,道,“不必拘着,吃罢。”
谢桃听了他的这句话,直接一筷子插在了那条剁椒鱼上,拽了一大块鱼肉下来。
但她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放进自己的碗里,反而是站起来,伸手将那块鱼肉放进了卫韫面前的小碗里。
卫韫方才拿起筷子,便见自己眼前的碗里多了一块鱼肉,他抬眼时,正撞见女孩儿咬着肉正冲他笑的样子。
眼睛弯弯的,里头像是藏着一泓清澈的泉。
他也不由地扬了扬唇角。
正在谢桃大快朵颐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便是一抹略有些低沉的嗓音传来:
“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谢桃咬着鸡腿,忽然顿住。
卫韫眉头一蹙,将手中的筷子搁到了玉质的止箸上。
这是盛月岐的声音。
“你来作甚?”卫韫淡淡道。
盛月岐的声音仿佛刻意压低了一些,带着揶揄的笑意,“自然是来看看……你的小女朋友啊。”
忽然被cue,谢桃吓得鸡腿都掉在碗里了。
小,小女朋友?
谢桃偷偷抬头瞧了坐在她对面的年轻公子一眼,却正撞见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瞳。
她一下子垂下脑袋,把鸡腿喂进了嘴里。
诶,不对啊?
外面的那个人为什么会知道“女朋友”这个词汇啊?
她回头,有点好奇地望向了门外模糊的一道影子。
卫韫原本是想让盛月岐滚的,但他还未开口,那双推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那一瞬,院子里的风带起了他墨绿色的衣袂,他额前抹额上镶嵌着的一颗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
少年深邃的轮廓带着难言的异域风情,但又和谢桃见过的外国人有些不大一样,倒像是一个混血儿。
而在他身后,是落满了院子的绮丽霞光。
“盛月岐。”
卫韫的声音响起,有些莫名的发寒。
“大人难道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盛月岐面上没有什么惧色,他的目光在谢桃的那张脸上停留了好久,又笑起来,“小夫人,久仰啊。”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果然,大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谢桃咬着鸡腿,瞪圆了眼睛。
“滚进来。”卫韫忽而冷声道。
盛月岐知晓这位国师大人从来便不是好惹的脾气,于是他也是见好就收,不再多说什么了,抬步踏进了门槛,并顺带关上了门。
就在他走进去的那一瞬,方才路过回廊尽头月洞门边儿的卫伯便远远地瞧见了他的身影。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终于恍然。
原来大人是与那位盛公子一起用膳。
卫伯这么想着,转身便离开了主院,去了后头张罗着奴仆们做些杂事。
书房内,三人坐在一桌前,气氛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时凝滞。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谢桃紧张得连饭也没动了。
“大人不预备让人多备一副碗筷来么?我也还未用晚膳呢。”盛月岐笑眯眯地问。
卫韫轻瞥了他一眼,未曾理会,反而对谢桃道,“吃你的,不必管他。”
“哦……”谢桃拿着筷子扒了一口饭。
“大人不会这么小气吧?不过添一双筷子的事,你难道便让我坐在这儿看着你们吃?”盛月岐是多久都没有吃到新鲜的狗粮了,这会儿吃起来,他却是不太甘愿的。
“是你不请自来。”
卫韫重新拿了筷子,夹了碗里那块鱼肉,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谢桃瞧见他吃了她夹的鱼肉,她偷偷地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和那只烧鸡奋战。
盛月岐虽曾是个现代人,但这多年来被其父教导得行止严谨,便连吃饭,他也是在那位曾身为骁骑军首领的父亲手底下的棍棒里调教出来的。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舞刀弄枪的人也喜欢搞这一套形式主义?
但没办法,这多年,盛月岐已经习惯了。
更不提,他本人还有洁癖,甚至是强迫症患者。
所以他就算再觊觎桌上的那只已经被扯走了两只腿的烧鸡,也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用手去抓。
“罢了,我待会儿自己吃去。”
盛月岐叹了一声。
“大人,我送你的那袋金粉,至多只能维持三个多时辰的时间,你应该已经发现了罢?”他忽然说起正题。
卫韫听他此言,亦正了正神色。
便连谢桃也停下啃鸡腿的动作了。
“那金粉材质特殊,应与铜佩同属一脉,却是尤其难得的东西,我当初回现代的心尤其迫切,所以关于那枚铜佩,我研究了许久,但除了这些金粉之外,我并没有办法让小夫人在这里待得更久。”
盛月岐说着,便看了谢桃一眼。
谢桃却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她一瞬瞪大眼睛,把他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半晌才开口,问:“你……不是古代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桃桃在古代的第一顿饭:嗝
特大号电灯泡盛月岐:我其实不是来吃狗粮的,我是来吃烧鸡的……
第45章 一定记得(捉虫)
“我和你来自同一个世界,小夫人。”
盛月岐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望着她笑,“只是我十九年前便来这儿了,与你现在生活的那个社会啊,差了好些年呢。”
以至于他终于如愿回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经与时代脱节了。
许多熟悉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曾经的地方,而那曾经的地方,也再不是他见过的模样了。
于是他多年为之努力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对于回到现代,也再没有了那么多的执着。
而这些金粉,至多是帮助他偶尔嘴馋想吃什么大周没有的东西,或是想去网吧里玩一会儿网游什么的,基本就是帮他丰富一下枯燥的生活。
“可你看着好年轻啊……”
谢桃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看着,分明还是一个少年的模样。
盛月岐闻言,弯唇一笑,“这身体是年轻的不错,但我这灵魂却是老的。”
说罢,他便再度看卫韫,眼里多了几分正经,“我是穿越者,还是魂穿,我基本已经属于这个时空,所以我能够一直待在这儿,但小夫人却不能,她并非穿越者,借助金粉,也不是长久之计。”
“之前那个女人给我科普过,时空不同,磁场也就不同,身负异世界磁场的人,是无法进入另一个时空的,而金粉与铜佩相近的这种物质,能更暂时隐没掉小夫人身上的磁场,却也只有三个多时辰的功效,而穿越者便又不同,无论是身穿者还是魂穿者,都是经过了一定的机缘来到异世界的,而那个机缘也帮助了他们融入了异世界的磁场,从而洗去原来的时空的磁场。”
“你是说,我身上有磁场,”
谢桃指了指自己,在看见盛月岐点头的时候,她又说,“但是我的磁场,和这个世界没办法相融?所以我才不能在这儿待太久?”
“就是这么个道理。”盛月岐道。
卫韫手里握着筷子,垂着眸也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道,“你还有多少金粉?”
盛月岐一听他这话,头皮都紧了紧。
他忙道,“大人,这东西可金贵至极,便是用多少钱来换,那都是不成的,我也是感念你的恩德,才愿送你一袋,这剩下的一袋,我还要留着自己用的。”
如今现代社会里,最为令盛月岐留恋的,可不就是游戏嘛。
这大周朝哪儿都好,却终归是比不过电子科技时代的现代社会。
“一袋便够,谢了。”
卫韫抬眼,看向盛月岐。
卫韫从不是轻易开口说“谢”这个字的人,故而盛月岐此刻忽然听到了他的这句话时,便愣了一下,而后才笑了笑,“大人何必言谢。”
没有人比盛月岐更清楚,卫韫此人的脊骨,究竟有多硬。
便是当初,他与之以命相搏,竭尽全力之时,也未曾成功将此人的脊骨折断半寸。
卫韫有多狠。
他是一个几乎连自己都可以舍弃的无情之人,他若是死了,便是死了,若是活着,便要踩着尸骨往这世上最高的地方爬。
盛月岐,一直都很清楚卫韫的目的。
故而此刻,即便这个女孩儿是那么真实地坐在这儿,他也还是觉得,早些年他曾以为的无情之人,怎么会忽然,沾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经由和平的现代社会里养出来的这个女孩儿那双眼睛太清透,她哪里知道,她眼前的这个世界里充满了多少黑暗倾轧。
而卫韫对她,究竟是否真心?
盛月岐不敢确定。
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好像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卫韫其人。
直至这顿饭结束,盛月岐果然还是坐在边儿上喝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酒壶里的酒,只有看着他们吃饭的份儿。
谢桃中途想递给盛月岐一只鸡翅,但因没有筷子,盛月岐还是憋着,拒绝了。
但令盛月岐没有想到的是,他回到客房里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给他送饭过来。
没有办法,他只有亲自去后厨。
卫伯刚好带着人收拾了那边的碗筷走到后厨来,一见盛月岐在后厨,他便惊诧道,“盛公子怎么上这儿来了?”
“卫伯,我饿了……”盛月岐叹了一口气。
卫伯“咦”了一声,像是有点怪异,“盛公子不是方才与大人一起用过晚膳吗?”
他收拾回来的碗碟里可没剩什么菜。
卫伯知道卫韫一向不重口腹之欲,每回用膳也吃得不多,今日晚膳后厨多做了几道菜,可收回来的碗碟却并没有剩下多少,照理儿来讲,这盛公子应该是吃了不少才对。
怎么这会儿便又饿了?
“……”
盛月岐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我……饭量大。”
卫伯恍然,然后便连忙道,“那倒是老奴的不是,竟不知盛公子的胃口这般好,还请盛公子见谅,老奴这便命后厨再给盛公子您做一顿晚……哦不,夜宵,稍后便给盛公子送来!”
“……多谢。”
终于有了晚膳,盛月岐放下了心,便道了谢,转身要走时,却又回头道:“还请替我多热一壶酒。”
没酒可不行。
“晓得了。”卫伯应了一声。
彼时,夜幕降了下来,谢桃跟卫韫坐在院子的凉亭里。
藏在厚厚云层里的月亮终于一点儿一点儿地露出了真容,洒下寸寸银白冷淡的清辉,点染在枝叶间,穿在逢缝隙里,或是落在那片残梗满布的池塘里。
卫韫瞧见谢桃微红的鼻尖,便将身上的玄色大氅解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带着他身上浅淡的香和些许的温度,就那么落在了她的身上,稍有些厚重的料子隔绝了这夜里的几缕凛冽寒风,令她周身回暖了一些。
而他就站在她的伸手,微微低着身子,替她系上领口的带子。
那样近的距离,让她一抬眼,就能瞥见他那双染着檐角灯笼里透出来的昏黄光亮的双眼。
那张面庞在这样的角度看着,仍是那般容色惊艳。
谢桃微红着脸,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看着他身上穿着的玄青色锦袍,问道,“你不冷吗?”
她说着就要把大氅解下来,“要不还是你披着吧,其实我……”
“披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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