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还是如此。”
数百年前风雪盛大的那个深夜里,他生平第一次抛却了所有的隐忍克制,放下了肩头所有的重责。
在那个年轻的姑娘红着眼眶,将那极薄的剑刃横在他的脖颈,倔强地望着他的那一刻,他轻轻往前,任由她的剑刃擦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血珠滴落下来,染了他雪白的衣襟。
也令眼前的姑娘眼中水雾朦胧将落。
她慌乱收手的刹那,他已握住了她的手腕,低首吻上了她的唇。
“你该……忘了我才好啊。”
后来,他在她耳畔轻轻地叹。
若说身为凡人的那一世,闻奚最不该的,便是在深知自己此生只为让神君安然渡劫而来的使命的境况下,还是不可抑制地爱上了一个姑娘。
杏花林里初相遇,从此人间风月,红尘一路,便令他迷失得彻底。
在那个天子皇权摇摇欲坠,诸侯群雄并起的年代里,当时的公子奚,是一个注定要死在那场争夺天下的斗争里的棋子。
被父兄利用,被朋友出卖。
他这一生,注定孤苦,注定被当做垫脚石被父兄踩过,被万千人踩过。
这些,是他一早便清楚的命运走向。
他也必须这么做。
神君是注定要成为重新统一六国的帝王,只有这样,他才能借助帝王气运,在一世凡身渡劫成功之后,彻底回归神位,重新苏醒。
但令他没有料到的是,
他爱上的这个姑娘,竟会为了他而蛰伏三年,杀了本该成为帝王的他的兄长,血洗整个梁王宫。
她破坏了历史洪流里最重要的一环,她成了最大的变数。
神君渡劫失败,失去了重新统一诸侯六国的铁血帝王,于是原本完整的一个时空,也在那个时候,开始分裂成了两个时空,并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开始发展。
在闻奚的眼里,身为凡人的那一世,仿佛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
所有人对他的放弃,对他的不屑,欺他,辱他,利用他,都不曾被他放在眼里,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注定要面临这些所谓的煎熬苦痛。
而如此天机,他自然不能对她坦露。
但令闻奚没有想到的是,世人对他的轻慢,父亲对他的轻视,甚至是身为神君转世的兄长对他的淡漠,又或是那么多人给予他的苦痛折磨,他自己不在意,却有人替他在意。
她将一切看在眼里。
被他自己轻视的人生,竟被她从头至尾都那么认真地对待着。
她不甘他一生被人利用侮辱,当做石子踩在脚下,最终还要被兄长利用,当成替罪的棋子,亲自斩杀在梁王宫门。
他死在了她的面前。
闻奚至今,都还记得那个黄昏,最后一眼瞧见她的那张明艳鲜妍的脸。
她的眼泪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而他就在她的眼前,在诸多梁国百姓的眼前,被处以极刑,身首异处。
她是降落在那个时代里,唯一的变数。
闻奚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她。
但事实却是,即便数百年的光阴过去,他都还是没有办法忘却一丝一毫有关于她的回忆。
他以为,这般冗长的岁月,也合该能令她放下自己。
但好像,她也始终没能做到。
当年的闻奚,在长久的岁月里渐渐变成了如今的老奚。
再一次从谢桃的口中听见她的名字时,他忽然发现,无论是她,亦或是他,原来始终都无法从过去真正解脱。
“桃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桃才听见老奚忽然唤了她一声。
她听见他说,“你告诉她,我们……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如今的老奚,只是一个罪人。
他所能做的,就是守着这间小酒馆,直到身为神君的主人醒来。
谢桃不知道老奚和孟黎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回去的路上,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老奚在提起孟黎春时的神情。
她莫名觉得,老奚应该……很想见孟黎春的吧?
但又为什么,他却不肯见她?
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谢桃想不明白。
装着这件事情,谢桃坐着公交车到了靠近别墅区的公交站台。
然后又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到了那栋别墅的大门口。
谢桃觉得自己虽然一夜暴富了,但是这样的暴富让她觉得还挺累的。
在看见别墅里亮着灯的时候,谢桃那双杏眼里骤然迸发出欣喜的光芒,她也不顾着累不累的了,输了密码开了门,在玄关换了鞋就往客厅里跑。
偌大的客厅里,头顶的水晶灯的光芒明晃晃的,但是谢桃左右张望了一下,却并没有看见什么人。
她把书包网沙发上一扔,然后就往楼上跑。
她敲着卫韫的房门,“卫韫卫韫!你来了是不是?”
里面久久没有回应,谢桃干脆推了门走进去。
他房间里洗手间的门大开着,谢桃听见了里面传来一阵阵的水声。
“卫韫?”谢桃试探着唤了一声。
她走过去的时候,就站在门口,
她看见水声渐盛的淋浴下,升腾的热气缭绕间,卫韫穿着一身白色的衬衫,深色的西裤衬得他双腿笔直修长,那张向来冷白如玉的面庞此刻像是染了几分焦躁,眉头也皱了起来。
而他敞着领口的衬衣已经被打湿了大半,隐约透露出他腹部的肌理,流畅的线条,就连他那乌浓的长发也在滴着水。
一颗颗的水珠从他的乌发间掉落在瓷白的地砖上,发出极轻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桃桃:刺,刺激……
第75章 潜藏欢喜
淅沥的水声中,稍显狼狈的卫韫偏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谢桃。
衣袖已经被他从手腕挽到了手肘的位置,此刻的他衣衫半湿,乌发凌乱,一张冷白的面庞沾染着湿润的水泽,眼眉如画,薄唇如绯。
洗手间里的灯光始终柔和,照着他的侧脸,照着淋浴下氤氲的水汽,犹如雨后天青的山间雾色,平添几分朦胧潋滟。
“我……”
卫韫开口说话时,神情有些不大自然,“想沐浴。”
今日他一过来,便想沐浴。
不同于国师府里的浴池,卫韫一时间还未弄清楚这个淋浴要怎么操作,于是便弄成了现在谢桃看见的这副模样。
“我,我帮你……”终于回过神来的谢桃抿了抿嘴唇,然后走了进去,帮他把淋浴的水势,水温都调试好,甚至还伸手探了探温度。
“好了……”
谢桃也没敢把视线再放到他的身上,目光一直飘忽闪烁着,小声说:“你洗吧。”
说完她就绕过他走了出去。
卫韫眼见她走到门口,当即叫住了她,“谢桃。”
谢桃闻声转身,那双眼睛却还是躲着他的目光,“什,什么?”
“帮我……拿衣服过来。”
卫韫垂下眼帘,语气仍带着几分不自然。
“……哦。”
谢桃转身就往他房间里的衣帽间那边跑。
同样是黄花梨木的门被她推开,谢桃看见里面的格局几乎和她房间里的衣帽间差不多。
木制隔断的没有柜门的柜子里挂着许多套男装。
一个柜子里挂着的全是一套又一套的西装,而在旁边的柜子里又是许多日常休闲的款。
谢桃的东西都是由孟黎春置办的,而卫韫的这些衣服甚至是摆在中央的玻璃柜子里的手表,袖口,或是墨镜之类的男士用品,则是由孟黎春的那位性别为男的下属来置办的。
谢桃将挂在那儿的一套深蓝色的男士睡衣取下来,转身就要往外走,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的表情一瞬变得有点纠结犹豫。
磨蹭了一下,她还是俯身去拉开了柜子底下的抽屉。
在第三个抽屉里,她终于看见了……男士平角裤。
脸颊莫名有点热热的,谢桃胡乱抓了一条深色的,塞在睡衣里,然后就跑出去,仍在卫韫房间里的那张大床上,然后就跑出去,把门啪嗒一声给关上了。
谢桃跑下楼之后,就拿了个抱枕垫在地毯上,坐在实木雕花的茶几边写作业。
卫韫沐浴完,换了睡衣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谢桃正趴在茶几旁,她的面前摆着一张卷子,而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秀气的眉皱起来,握在她手里的那支笔的笔头正戳着她的额头。
或许是她思考时太入神,就连卫韫走到她身旁来,她都没有发现。
于是他俯身顺手夺了她手里的那支笔,再看她时,便见她的额头果然被她自己戳红了一抹痕迹。
“怎么你还想写到脸上去?”卫韫在沙发上坐下来,长腿交叠,手里捏着那支笔,低眼睨她。
谢桃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好像是有一点被笔盖戳过的印记。
她讪笑了一声,“没……”
注意到卫韫的长发仍然是湿的,谢桃就站起来,“你等我一下!”
卫韫只来得及看清她往楼上跑的背影。
他挑了一下眉,神情仍是平日里那般的疏淡微冷,那双瞳色稍浅的眼睛里始终波澜不惊。
随手拿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卫韫便往一旁风炉里添了炭火,用竹镊拣了茶叶煮茶。
谢桃下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电吹风,还有一个插线板。
她把插线板接到墙壁上的插座上,然后又把电吹风的插头插在了插线板上。
插线板的线很长,足够让谢桃站在卫韫的身后。
“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她说着,就打开了电吹风的电源键。
耳畔有热风吹来,带着无法避免的噪声,让卫韫握着竹镊的手一顿。
彼时,
她的手已经穿过他乌浓的发,带着阵阵的热风,吹得他后颈微烫,于是发丝在风声中轻扬,拂过他的眉眼,带起些许痒意。
他的发丝在谢桃手中的触感很好,就好像是千金难求的锦缎一般泛着细微的光泽,她一边替他吹头发,还忍不住偷偷地摸了又摸。
卫韫从一开始的僵硬姿态,渐渐地也变得适应了一些。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耳畔电吹风传来的噪声,却也并不觉得厌烦。
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谢桃穿过他发丝的手指。
她指尖的动作很轻,带着热风的温度,一寸寸地抚过他的发。
谢桃始终显得很安静。
而此刻的卫韫,竟也在这样一点也不够安静的境况下,生生地多了几分闲适的心思。
于是他的眉便也在此时轻轻舒展。
谢桃把他的头发吹干之后,就开始用梳子替他一点点地将发丝梳顺。
像是偷偷地探身往前看了一眼卫韫。
她瞥见他此刻正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有。
她只听见他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彼时,风炉上的茶壶里仍有热烟缭绕涌现,如云层减淡铺叠开来忽浓忽淡的雾色一般。
谢桃悄悄地放下手里的梳子,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想把他的头发编成一个麻花辫。
但刚编了一半,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低眼就猝然对上了一双神情疏淡的眼。
他的手忽然往上一探,直接抓住了她的衣襟,迫使她不得不低下头去。
于是一时间,她低首,他仰头。
两个人之间,不过咫尺距离。
卫韫原本是要说些什么的,但他未防自己这一下,竟令她一瞬低头下来,而后她的鼻尖轻蹭过他的鼻尖。
卫韫下意识地一松手。
谢桃却在此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低头,亲了一下他的薄唇。
卫韫瞳孔微缩,一时竟连呼吸也忘了。
一张冷淡的面容在顷刻间便便像是被点染了百里枝头杏花的薄红颜色,却终究不敌他耳廓的烫红。
“谢、桃。”
卫韫咬牙唤了她一声。
而此刻的谢桃那张白皙的面庞也已经染上了微粉的颜色。
她向来是这样。
忽然的勇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这会儿她自己也忍不住红了脸,自己慌忙把电吹风取下来,然后转身就往楼上跑。
“我困了我睡了晚安!”
而卫韫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他停顿半晌,垂下眼帘时,纤长的睫毛遮掩下了他眼底浅淡的欢喜。
像是一颗沉寂冰封已久的心,在面对她的时候,仿佛连心跳都要变得更加热切。
随着在这个时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卫韫也变得更加适应这边的生活。
因为谢桃上学期间每天都要比以前要早起一个小时起床,这就让她变得更累了一些,所以孟黎春那边就让她的那位下属来暂代司机了。
不然卫韫买的那辆车放在车库里,也只能生尘。
卫韫原本是要替谢桃请一个司机的,但孟黎春却说,怕他神出鬼没吓着人就不好了。
即便谢桃已经将老奚那日要她带给孟黎春的话说给她听了,但孟黎春却也只是消失了一天,第二天就又照常出现在了谢桃的面前。
甚至比以前还要更加热情,这让谢桃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而卫韫最近也总是很忙。
除了要应付他那个时空里,朝堂之间的种种变数,卫韫在这个时空里,还经常去南市中心广场那个最大的图书馆里待着。
但因为他那张太过出色的面容,总是会引来诸多目光。
甚至有人远远的偷拍了他的模糊照片发到了网上,一时间,竟也在绿江的热搜上挂了几天。
后来,谢桃给他买了口罩,在他出去的时候就让他戴上,遮住他大半张脸,又把他衣帽间里的墨镜帮他戴上。
总归是全副武装。
明明他又不是什么明星,但因着这副绝无仅有的好皮囊,他总是会引来无数人的目光停驻。
幸好图书馆有那种按时计费的小的阅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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