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恭敬道:“是太后。”
“都是太后的人,难怪眼生。”李唯冷笑一声,微一抬手,廊下黑甲侍卫立刻上前迅雷不及掩耳的捂住了几个挡路内侍的嘴,不由分说将人拖走,将李唯进入内殿的路清理的干干净净。
李唯神色清冷素淡,微扬下颌走入殿内,她听到了子楚与芈蓁对话的声音,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芈蓁声音高亢似乎有点歇斯底里的意思。
李唯入内,完全不在意里面二人的状态,从容行礼道:“臣吕不韦拜见秦王,吾王千秋,大秦万年。”
子楚听到她的声音黑眸染上惊喜之色,自然的向前走了几步,站到李唯身前虚扶一把。
芈蓁啧有些慌乱的舒展了她的宽袖,从有些失控的样子恢复到了端庄高贵的太后姿态,但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尴尬与不悦:“吕相来了。外面不是……”
“外面?”李唯随意道,“外面如何,臣为大秦尽心尽力,有秦王诏谕随意进出宫禁,这大殿之内有什么是不该臣听的吗?”
芈蓁与子楚的独处无端引得李唯不太高兴,她原本就是强硬之人,而今擅入内殿反驳太后,无论行为和语气都算得上跋扈,确实是一个张扬霸道的权臣所为。
权力会让最亲密的战友反目成仇,子楚即位后称病的时间比理政的时间都多,事事放权李唯,李唯又不再向之前那样为芈蓁亲近子楚出谋划策,这引得芈蓁对她的不满越积越多。
所以李唯的这些话让芈蓁瞬间反感起来,寒声道:“吕相此言是不是有些不把大王和本后放在眼里了?”
李唯面无表情道:“太后多虑了,臣事事以吾王和太后为先。”
子楚唇边含笑,对芈蓁敷衍道:“母后多心了,吕相并无他意。”
子楚说话时李唯的目光在他俊美的脸上略过,但最后还是落在了神色不好的芈蓁身上,她平淡一笑,收起方才的倨傲道:“臣在外面听到吾王与太后有所争执,不知发生了何事,臣愿为太后排忧解难。”
芈蓁昂首道:“没什么,本后与大王在讨论洛阳周王号令天下诸侯合纵攻秦之事,有些分歧罢了。”
李唯一听真的笑了:“周天子莫不是疯了,一个几千军士都凑不齐的王畿之地,竟然敢主动挑衅大秦?何处得来的消息,为何臣不曾听说。”
子楚道:“也是黑冰台才送来的新报,母后消息灵通得知便来与孤商议了,此报别处尚未获悉,大概略晚一些吕相就会收到禀报。”
这话说的别有深意,隐隐讽刺了芈蓁对自己的暗中势力毫不避嫌,连大秦宰相都不曾获得的消息,她身居后宫反倒第一时间知道。
李唯想起来了,历史上周王室确实有干过这么作死的事,其中原因好像是韩国蚊香脑回路的挑唆,因为韩国怕秦军东出灭韩所以他们将阳城、负黍两个秦军必经之路上的城池送给了接壤的周王室,希望周王室能打着王师旗号截断洛阳要道迫使秦军退兵。周王室之所以能残存道今天毕竟也是沾着“天子王室”的名号,在战国前期和中期,谁打他们的主意就会引来其他各国的敌意,形成合纵群起攻之,所以周王室深信长平大战后休养中的秦国不敢拿他们怎么办,加上韩国向他们保证出兵八万支援王师,后面还会以粮草犒劳秦军劝说秦军退兵,所以西周公就脑子一热帮八十多岁的周天子答应了这事,后果也不用说,直接招来了灭国之祸。
不过眼下的情况和历史上的形势也有些不同,毕竟韩国刚刚割地认怂,秦国和谈的使团还没抵达咸阳他们那边就收回了割地立刻变卦,还伙同周王室发起攻秦合纵,这明眼一看就觉得韩国背后另有说客推手,不然韩国之前的割地和谈又是图什么?
李唯作沉思状说道:“如果周王号令各国合纵抗秦,臣斗胆一猜必是韩国在其后推波助澜,他们出尔反尔不肯将和谈割地划入秦国版图,又怕激怒吾王令大秦雄狮全面攻韩,所以才有了伙同周王室切断必经洛阳的攻韩要道。”
子楚点头道:“孤亦是如此想法。”
芈蓁清清嗓子道:“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我大秦驱逐驱逐周室女子,赐死姬青璃流放夏姬,让周王室从此远离大秦权力中心,他们心中不忿,那西周公与东周公两个窝里斗的草包干脆一拍即合,落入了韩国的圈套敢与大秦为敌。要我说还是继续对韩国用兵,反正已经大军压境,下他机座城池韩国君臣连同周王室便都老老实实,自然请降纳贡,况且机座城池而已,也不会引得东方诸国发起合纵。”
按照秦国传统,先代秦王过世多数时候都会将秦国托交给太后和权臣让他们在最初的几年辅佐根基并不深厚的新任秦王。所以李唯、芈蓁都有很大的参政权力,况且子楚对芈蓁虽然没有私情,却也有一份迎他回国的恩义,对芈蓁亲楚一派他并没有明显的打压夺权,甚至对芈蓁不侵犯秦国利益的所为算得上纵容,也算是给足了她风光。
“所以刚刚太后与吾王就是因为对周策略不同而争论?”
芈蓁掩饰似的咳了一声道:“那是自然。吕相以为本后所言如何?”
李唯道:“太后所言不失为完全之计。”
芈蓁听了觉得顺耳,刚要对子楚施加压力便听李唯继续道:“但臣并不认同。”
芈蓁惊讶的看向李唯,李唯正色道:“下韩国一城一池又如何,难道大秦打下的他国城池还少吗?而今东方诸国均以秦国长平大战后秦国疲敝为由料定大秦十年之内不能东出函谷争霸中原,所以才会有韩国的出尔反尔,周室的无理取闹。依我所见便该屯与韩境的十万秦军全面开赴洛阳,让所有人都看看,天下再有敢挑衅我大秦者便如周王室,国祚八百又如何,在我秦军铁蹄之下也要家国尽灭!”
“你,你就不怕挑起六国合纵?!”芈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往常李唯就算不同意她的一眼也是在她与子楚之间和稀泥调和,这么明目张胆的反对她的意思还是第一次。
李唯强硬道:“六国救赵已是合纵回光,而今齐国元气尚未恢复,燕国远在辽东鞭长莫及,魏国胆小怕事,赵国苟延残喘,而楚国只会静观其变,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大秦军队威压韩国,韩王四处求救各国却作壁上观的原因,他们笃定秦国灭不了韩国,城池之战不过尔尔。对唇亡齿寒尚有结盟之用的韩国尚且如此,周王室的灭亡算得了什么,弹丸之地咎由自取,在我看来不过两个字,活该。我大秦就是要在这个时候兴师问罪威震六国!”
芈蓁被李唯一番铿锵有力的回话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脸色越发难看,甚至有些带着撒娇意味的看向子楚:“大王不说点什么吗?大王不是也担心出兵后引起合纵吗?!”
子楚温文道:“母后知道孤也是主张出兵洛阳,只是对合纵有所忧虑,但听吕相一席话有理有据,孤甚欣慰甚欢喜,出兵当无大碍。”
“你们……”
芈蓁指着子楚和李唯越看两人越生气,最后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甩袖道,“事关重大,大王还是朝会商议后再做定夺为好,若是一意孤行为秦国惹来大祸,不要说本后没提醒你们!”
李唯在芈蓁身后客客气气的拢袖躬身道:“恭送太后。”
“你是要把她气死?”子楚含笑走上来拉起李唯道。
李唯垮下神情道:“方才你们根本不是因为对周室的策略有分歧才争吵。”
子楚微笑道:“她却是并不太坚定攻打韩国的策略。”
“她不过就是想你温言软语的哄她同意攻打周室罢了。”李唯转过身对子楚严肃道,“不许你哄她,她要闹尽她闹去。”
子楚觉得李唯一本正经的不许他跟芈蓁接触特别可爱,扶着她的肩温声道:“往日都是你劝我尊她敬她,避免与她挑起分歧,今日这么强硬,是为什么生气了?”
“为她缠着你。”李唯冷冷道。
子楚听她这么说心里因李唯在意他而感到更高兴,忍俊不禁道:“我这‘一身病’不就是尽力躲着她,有些事是真的避不开,你若不放心,日后搬到这偏殿来处理公务时时在我身边可好,她遣的走旁人,终究遣不走你。”
李唯不高兴却见子楚忍着笑,不爽道:“还不是你,当初好一首‘夸父逐日’,引得她旧情复燃。”
子楚蹙眉略带委屈道:“这事当初不就怨过我一回了?又要翻出旧账来欺负我?”
李唯愤然锤了他一下转身欲走,被子楚捉住手拉回怀里,他笑道:“你要打周室便打,使什么性子,我是不怕六国合纵,却怕吕相翻脸。”
子楚心绪平和的时候确实一副柔雅温润的样子,但李唯还能不知道他骨子里霸道强横的本性么,他抱着她就没打算让李唯挣开,硬来都是自讨苦吃她又是何必,索性偏开视线道:“你忘了我跟你说我是哪里来的了?我自然知道出兵周室不会引起合纵。”
“以后的事你知道便知道,不要说,我也不想知道。你想打周室便打,就算真的引起合纵难不成东方六国真能铁板一块让我大秦毫无化解之力?我帮你处理了就是。”
李唯听他这么说心里的气慢慢就平了,靠着子楚道:“好,那说好了,出兵洛阳,越快越好,我要亲自去。”
子楚对李唯攻打洛阳一事并没有什么异议,但对她亲自前去就有些不乐意,可是李唯坚持要为父亲报仇并要亲自打入天子宗庙找一找抑制她身体不适的丹药,子楚见她笃定坚持也只好答应了。
几日后秦王诏命假相吕不韦与上将军蒙敖十万大军开赴洛阳,攻打周室。
大军去时子楚将李唯亲自送出城去,分别时在她耳畔低声暧昧道:“过几日送你一份礼物,你且在洛阳等着收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肥更,这周会完结哒~~~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反常的李唯
周王室在秦军的攻势下不堪一击, 蒙敖将军随即大克韩军夺取阳城、负黍两座城池。韩王畏惧秦军大为慌乱, 不但献上了之前割给秦国的百里土地,另赔偿粮草辎重犒劳秦军, 祈求冉和。同时,周室号召天下诸侯合纵抗秦, 但除了楚国与燕国出了些许武器粮草之外其他各国均无响应,周室见秦军兵临城下大势已去,只得举国投降。延绵了八百年国祚的周王朝终于在秦军的铁蹄下画上了句号。
邹衍进入周王宫中的王室太庙半日后兴奋的向李唯报告,象征着天下王权至高无上的山河九鼎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所谓九鼎其实并非九只,它是大禹定九州之后铸成的一只铸画九州山河风物的千斤大鼎, 自夏开始, 这只山河九州鼎就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天子权威, 是天下共主的象征。
李唯面对巨大的青铜鼎,发出轻微的叹息。
九鼎归秦,这代表着秦国有一统天下的雄心,李唯也知道, 三十几年后将会有一个雄才大略的秦王完成九州的真正统一, 他被称为千古一帝,而这个伟大的皇帝, 竟然是她的孩子。
李唯想, 可惜那一天她看不到了。留下来,她活不到那天,离开,就更不可能看到了。
“总裁, 我们要尽快将九鼎带回栎阳祭坛。”邹衍兴奋的说。
李唯步下巨鼎台阶,缓声道:“这鼎传说从周公营造洛邑之后,成王就亲自主持祭礼将其至于洛阳太庙名堂,到现在八百多年了,其间众多诸侯觊觎,唯有秦武王自恃神力亲动此鼎,但武王也因此而死。你也说了九鼎有改变时间磁场方向的作用,可见古人说它是件神器未尝没有道理。我们现在莽莽撞撞就动了九鼎,你难道不怕发生什么大事吗?”
邹衍听说李唯不同意立刻带走九鼎就不乐意了,解释道:“总裁,引动天劫遭报应这样的事那都是古人编的,我们现代人要相信科学。”
李唯道:“先秦文化总有许多后世解释不通的地方,或许真有史前文明遗存也未可知,未必就是不讲科学。再说如果只讲科学,你怎么解释我来到这里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邹衍哑口无言,半晌才推推眼镜道:“总裁我觉得您是有意拖延。”
尽管李唯不想承认但被邹衍一语中的还是让她很不舒服,她转开话题道:“带回九鼎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先上书秦王定夺,我们先做了决定岂不是大逆不道,到时候还没回到栎阳就先惹怒了嬴氏王族,再被秦吏扣一个谋反的罪名岂不是得不偿失。”
口舌之辩邹衍全然不是李唯的对手,人事朝局他也琢磨不透,被李唯这么一说忽然觉得也很有道理,想了想点头道:“行吧,都听您的,那我先回栎阳祭坛做其他准备,好些用得着的东西还要从咸阳城运过去。”
李唯心不在焉的点头让邹衍去了,随后她收到了咸阳传来的秦王诏谕。诏谕称,吕不韦攻下周室王都洛阳功不可没,封文信侯,洛阳十万户皆为封地食邑。
诏谕的内容很简单,内侍读完后李唯却久久没醒过神,她最近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去留之上,没曾想子楚给了她如此大的礼遇和殊荣,难怪他会在她出城那日说有大礼相送。
内侍客客气气的宣读完诏谕后,对李唯谄媚笑道:“恭喜吕相,除了封侯这件大大的好事之外,小人还得跟您恭喜另一件事。大王要立太子了,选定的王子就是您为大王抚养多年的长子,嬴政。”
“立太子?”李唯诧异的看着内侍。
不是李唯想不到子楚要立十五做太子,而是秦国有两个立储传统,若非王位虚悬紧急传位,一则君王要即位三年方能立储;二则必须立加冠之后的王子为太子。有这传统一是防着刚即位不久的秦王根基不稳,为强臣胁迫立储;二是怕秦王偏私废长立幼,造成主少国疑的局面。可是子楚现在立赵十五做太子,简直就是两件传统都颠覆了,他自己即位还不到一年,赵十五现在又刚过九岁生辰不久仍是个孩子,于情于理秦国上下都不可能同意他这个时候立赵十五做太子。
内侍最懂得察言观色,笑道:“吕相何须惊讶,这些日子您忙于外战大抵不知道,当时大王提出这个决议的时候满朝大臣就没有一个反对的,都说吾王立储是秦国的长久大计,毕竟庄襄王去的突然,若不是早早立了当今大王,秦国岂不是要乱了。”
李唯这个时候终于明白子楚为什么好端端的隔三差五就要“病”几天,原来是为了尽快立储。秦国已经两年更迭了三位秦王,而他这位盛年的君王恰好又是一个身有锢疾的“病秧子”,有嬴柱暴毙的前车之鉴,尽早立储确实是让所有秦人安心的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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