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煜转过头嗤笑道:“李唯,我还没有傻到天真的地步。”
“如果他送你登上王位,或者可以割地……”
“李唯!”礼遇忽然怒道,“我可以不做楚王,但若我为王,楚国的疆土绝不会在我手上割出一尺一寸!”
李唯舒了口气,不再说话了。羋煜道态度很明显,即便子楚扶他为王他也不可能给秦国任何好处,如果是这样那么停战他想都不用想。
“公子,后面有兄弟飞鸽传信过来。”韩不争疾步上前,将一只小铜管递给了羋煜。
羋煜快速打开铜管,借着火光看完便将小小的白绢丢进了火中。他很快起身道:“立刻启程!”
李唯没有动,仍旧望着那篝火静静的坐着。
“不要逼我对你无礼。”羋煜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对她说。
李唯抬起头平静道:“子楚来了。”
羋煜深沉的呼出一口气,迷上眼睛道:“这一日我不是没想过,我自有应对之法。但这之前,你不要激怒我。”
李唯知道很快她就要面对一场关系到她性命的激烈谈判,最后关头她不会激怒羋煜,她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争取到自己的最大利益。
她还想留着自己的性命再看一看子楚。
李唯没有等太久,一路的狂奔而行在黎明时刻戛然而止,龙龙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她很快听到了呼啸而过的战马嘶鸣。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与李唯坐在一起的羋煜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向李唯道:“的我带你去见他,但你要做好随时死在他面前的准备。”
李唯只是蓦然点了点头,她很平静的说:“我看看他就够了,死不死的,我都值了。”
李唯起身率先走出了马车,迎接她的事一柄寒芒锋利的长剑——韩不争骑在马上,手中的剑横在李唯颈间,让她站在车辕上再不能动弹一步。
“李唯!”子楚看到她的刹那眼中的光彩如同黎明薄雾中透出的阳光,那无限的欣喜即使只有一瞬也已经让李唯动容。
“异人,别来无恙。几日之间就已到此,辛苦了。”不待李唯回答,马车里的羋煜便掀开了车帘走了出来。他负手站在李唯身边,绣着锦纹的白色曲裾在晨风中微微鼓荡,几缕发丝落在他较好容颜的侧畔,他卓然的气质让他看起来依然是运筹帷幄的昌平君,而非日夜兼程逃避追赶的背叛者。
子楚一身玄黑猎装骑在打着响鼻的神俊红马上,连续日夜兼程的驰马让他有些疲劳,但他双目清隽明亮,身姿笔挺而有力,他虽与羋煜说话却始终看着李唯,勾唇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不巧,身染沉疴,但为君而来并不辛苦。”
羋煜并不在意子楚对他的态度,他从容道:“应该恭喜你剿灭了嬴傒之乱。你今日为何而来我也知道,但你不必开口,除了你下令让楚国境内的秦军立刻停止攻打楚国,否则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把她还给你。若你不让我走也行,那我就先让她死在你面前,再自刎。”
子楚连犹豫都没有就道:“我答应。”
李唯愣住了,羋煜也愣住了。
子楚看着怔住的二人随意一笑,取出身上的虎符一白绢道:“左师,带着虎符与我的手谕立刻前往楚国前线,告知王翦停止进攻,随时准备撤军。”
他说完又对望向毫无反应的羋煜道:“你不信?左师,将诏谕展开给昌平君看清楚。”
羋煜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左师四丁展开的手谕,对子楚惊讶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拿她这样威胁你,你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诚如你所言,我也很清楚,如果我不答应,你不会把她还给我。”
子楚说完深深的望向羋煜,语气中带出一丝怅然道:“羋煜,你是我的挚友,你帮过我和李唯,你也救过十五,没有你我早该是秦赵边境大雪掩埋下的一具枯骨,我应该还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不必怀疑我的诚意,方才是我答应你的交换条件。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让司马梗作为秦使出使楚国,要求楚国废黜幼王,迎你登位。我让司马梗告诉他们,如果不同意立你为王,秦军将会一直打到郢都,如果你继位,我会立刻撤军。你知道楚国做主的不只是楚王,还有四大家族和权臣贵戚,他们很清楚该怎么选。”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羋煜蹙眉喃喃道。
“当然值得。”子楚说,“不只是为了她,也为了你。”
羋煜垂下眼帘,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从身上取出一只很小的漆盒,拿出里面仅有的一颗丹药递给李唯道:“吃下去,还有一日路程,等他送我出秦入楚我会给你解药,他若违约你当于一日后暴毙。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那便刀剑相见一场拼杀罢了。”
李唯接过丹药想也没想的吞了下去,子楚立刻急道:“你别……”
李唯向羋煜展示了一下空空的手心道:“我现在可以过去跟他说话了?”
羋煜看向子楚,他看到子楚看李唯的目光很焦灼,他在担心李唯。
抛开国仇家恨,羋煜心里所少还是酸了。他道:“连一日都等不及了吗?你就独子坐在车里,等我反楚你们有多少话都随你说。”
这便是最后无可奈何的等待了,子楚就算再急于与李唯团聚也还是会忌惮羋煜给她吃下的毒药,他只能与羋煜一前一后的骑在马上,走在李唯的车前。
走了大半日子楚慢慢的放缓了马速,他走在李唯马车的一旁在距离车窗很近的地方轻声道:“十五有些闹脾气但是没大事,每日都按时进餐,也有好好睡觉,但是每天睡前都要闹一闹,他很想你但是不愿意说,一开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们了。”
车轮在并不平整的地面上撵过,发出吱呦的声响,李唯清冷的声音就伴着这吱吱啾啾的车声传进了子楚的耳中。
“不会……十五的脾气确实不好,我回去打他。”
子楚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但随即笑容又变得苦涩,他沉声道:“对不起。”
车内良久都没传出李唯的声音,久到子楚都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才听到她说:“我不希望你知道。其实你熔了鼎,我很轻松。我很难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但更难的是……所以你只给我留下一条路的时候,我真的很轻松,我可以光明正大的不再做违心的挣扎了。”
子楚紧扣马缰急切的说:“我们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倩江影从楚国回来,她说魂血不容并非无救,我已经按她推测的法子派人去做准备了,等你回去,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日影西斜之时,在秦国边境的东南之处远远的出现了一对楚国人马,正是昭芷派来迎接羋煜的楚国骑兵。
“就到这里吧。”羋煜勒住马缰对身后的子楚说,“嘀咕了那么久,你也该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的是你。”子楚略带调侃的对羋煜说,就像少年时他们在一起读书习武,一起经历那些黄昏时的相处。
羋煜笑了一声,摇头道:“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底线变得,不,你几乎没有底线了。”
“我有。”子楚肯定的指向走下马车的李唯道,“她就是我的底线。”
羋煜忽然笑出了声,越笑越停不下来,他说:“异人,我果然赢不过你,你比任何一个人都爱她,可是你要做好为了她背负万万秦人指责的准备。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秦王。”
“我不是合格的秦王,我也不怕任何人的指责。”子楚没有回避,平淡的开口道:“少煜,我答应你的要求,你甚至还可以要的更多,就是为了她,所有的要求我都能答应,只要你承受得起之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羋煜涩然一笑道:“异人啊,我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由赵归秦后,秦国于你或许什么都不是了,但是我不能,秦国于我是不同的,所以我要的只有退兵,保住楚国就够了。”
羋煜说完翻身下马走向李唯,他面对着她第一次生出了不舍的感慨,但他只是说:“后会无期,你最好想想回去怎么为他处理退兵的烂摊子。”
李唯笑了,她说:“退兵也只是退兵而已,秦国打下来的国土一寸都不会还回去,这是秦人的底线就算他愿意也没辙,你心里明白。至于烂摊子,处理嬴傒和芈蓁政变之后的事便是内政急于用兵,他这个节骨眼停战在别人眼里也不亏。你就别再为他操心了,以后,他还有我。”
羋煜笑出声,点头道:“好,那就,真的后会无期了。”
他说完转身便已跨上战马,李唯却追上一步道:“羋煜,你是不是忘了……”
“我什么都没忘。”
羋煜回头揶揄一笑,他看着李唯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平静:“就算我不如他更爱你,我也不会让我的心上人吃那种伤身的毒物。大巫首留下的,他从来没说救不了你,虽然未必管用到完全根除,但至少不会让你那么难受。原本想等你到郢都再给你吃的,可惜你永远都不会来郢都了。你不会死,你一定会好好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给每个人一个应有的结局,太晚了还有一点写不完,我实在困死了,明天再来一点点就OK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结局(下)
羋煜潇洒的转身,那风中的白色背影终于越来越远, 与等待他的楚国骑兵一起消失在李唯的视野。
“这世上的有些别离, 是不可避免的。”子楚对李唯说, “我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就知道, 他早晚有一天会回到楚国去,会成为我的敌人。但我还是选择相信他, 和他成为最交心的挚友。”
李唯想到羋煜让她吞下的丹药, 轻声说:“在你来之前,我甚至连找机会杀了他的想法都萌生过, 或许,终究是我这个人太无情了。”
异人微微笑了, 他侧头看着并排而立的李唯道:“可我觉得, 你这应该算是专情。”
李唯白他一眼道:“是吗,专情一个一言不合就要赶别人走,自己得了便宜还要‘想想’的某人?”
“这人也不是一点都不好,请吕相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子楚拉住她的手腕, 虽然仍旧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但那眼神莫名就软了许多, 好像李唯再说一句重话他又就要红眼睛了。
李唯忽然气笑了,拧拧他的肩膀比了一下道:“这人的儿子都有这么高了,不再是邯郸郊外一言不合就敢哭的的少年公子了。”
子楚咳了一声偏过头, 可眼前都是无意间瞥到的她颈下的那颗殷红朱砂痣,他道:“那时候我是认出你才……我心底知道我不会认错人的。”
李唯浅淡一笑,不误怅然的说道:“该遇见的人, 是不会错的。我可能就应该在这里,就应该在有你的地方。”
子楚明白她的话中之意,他认真道:“有一个人或许你应该见一见。还记得你提过的那个,送你十万金帮你赢的咸阳商战的人吗?我最近还是没忍住查了出来。”
“你能约到?是谁?”李唯确实好奇。
子楚笑了,笑容中有神秘,还有一丝萧索,他说:“一个见了就该放下的人。”
一月之后,咸阳城外渭水之畔的归舟渡口,初夏的晨风吹拂着茂密的芦苇,荡起层层叠叠的波纹,远远一只大船正缓缓的向前驶来。
渡口的凉亭之内,李唯与子楚对坐弈棋,但两人都有些漫不经心。李唯好奇是什么人无论她怎样求证子楚都绝口不提。而她眼前的子楚只是平淡的饮着凉茶,望着水面轻声道:“来了,他现在是巴蜀巨商金氏的共同掌事人,今日会经过这里,你见了就知道。”
“巴蜀金氏——”李唯沉吟片刻道:“金氏的张家人不是是‘巴寡妇金清’?”
“那只是行商之人广而传之的称呼,她早已不再孀居了。”子楚站起身道,“那人不以真面目示人,今日也不会下船,但他会远远的见你。”
李唯蹙眉道:“你到底在……”
“你只要站在渡口就会明白,去吧。”子楚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在这里,一直等你。”
他的态度让李唯更疑惑,她走向渡口,走到一半又回头望向子楚,他仍旧站在亭中朝她微笑点头。
李唯在他之前的神秘态度里有过说不清楚的不安,但在这一刻,她忽然莫名的产生了勇气,她朝子楚露出同样柔和笑容,然后转身大步走向了渡口。
渭水上的大船越来越近,李唯看到一个甚至挺拔的白衣男子站在栏杆旁,他带着纯白的面具,看不清面容。但当船在渡口前驶过时,船上的白衣男子竟然向她拢起了双手,尊敬而礼让的躬身而拜,在他抬起头时,他缓缓的摘下了脸上苍白的面具——
李唯看到了一张久违的面孔,无数的情绪从她的心中翻涌,惊讶的,忧伤上,疑惑的,狂喜的……那么多种她冻得或者无法明白的感情将她整个人钉在了当场。
白与祁,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李唯感受到她平静的情绪之下,无与伦比的喜悦包裹了自己,仿佛她成了一个旁观者,一个不属于这场感情的路人。
但很快那种不属于她的巨大喜悦就化作了沉向另一个极端的惊讶和失落。
李唯看到一个身材窈窕的青衣女子披散着墨色的长发,优雅的来到白与祁的身边。他伸手扶住她微笑如水,另一只手抚上她身旁三四岁大的孩子,他们三人立在船上,仿佛一副温馨而美好的水墨画。
白与祁转过头望着站在渡口边的李唯微微点头,绿衣夫人欠身行礼,而那孩子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和明朗的笑。
一滴眼泪从李唯的眼角划下来,顺着她的脸颊落到,在她清俊的脸上留下一道清浅的痕迹。
一滴泪,只有一滴。
李唯感到了巨大的释然,是遗憾而不是伤悲,是祝福而不是妒恨。她甚至觉得这些年缠绕在她身上的所有压抑和无能为力都渐渐散去,仿佛顺着渡口边的清风,顺着渭河的水流,顺着他远去的方向慢慢消散了。
“他只知道他见的是秦国假相吕不韦,他不知道李唯还活着。”李唯的身后传来子楚低而醇然的声音,他说,“如果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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