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揭穿
“我只去楚国, 绝不踏足齐国半步。”李唯保证道。
子楚目光寒凉, 冷笑道:“你当我是异人般好骗吗!鲁仲连说服楚王少不得要你出面表态,以他之能,定可让春申君相助海上援齐, 到那时楚人出力齐人怎能袖手,必定要随着海船共赴即墨。孟尝君和田单如此看重你, 到了回齐的那一步,难道你会拒绝鲁仲连独自回来邯郸?”
这一次换李唯无话了。她只想到这件事可以做成可以做到扬名立万,但确实没有想的那么远。可这也不能怪她, 谁让她知道即墨城不但可以守得住还能以此为根基光复齐国呢,她根本就不担心去即墨回遇到战乱风险。
“我——”李唯思量片刻道,“我与鲁仲连约法三章, 公子,这个拯救齐国扬名天下的机会太重要了。”
子楚眉心蹙得更紧,俨然是一副“我真想活刮了你”的表情, 恨声道:“吕不韦, 你知乐毅是谁!我十三岁追随上将军蒙敖入伍, 那时乐毅不过名不见经传的燕国将领, 可倨傲的老将蒙敖就能对一面之缘的乐毅赞不绝口称为天才,你可知那是要何等的本事才能做到!”
乐毅当然是千年难遇的战争天才,这一点李唯这个后世之人更加清楚,历览五千年历史,能与他比肩的名将也不过几人。只不过乐毅尽管将才盖世,也还是没能完成灭齐壮举。
当下李唯斟酌着开口道:“据鲁仲连说燕军已经攻了四次即墨城, 皆未能成事,就算我去也是走海路,送到物资即回,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忧。”
子楚掐在李唯脖子上的手指加了些力道,但仍不算重,只是他语气越发不善:“吕不韦,你不了解乐毅那些带兵之人心中所想!他对孟尝君以礼相待不过是做个“信义”的样子,为了给共同合纵攻齐的韩魏两国看,他不是真的怕了什么孟尝、田单。他能转瞬灭掉齐国七十余城,也定可以旦夕攻破即墨,你还要抢着去送死!”
李唯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一点,子楚阻拦他并不是异人那种依赖,不是缺乏安全感,更不是不管不顾的想将她留下,而是他不希望自己去涉险,因为他更懂得战争的残酷和危险。
李唯竟然有点欣慰,总算这个子楚还是脑子清醒值得辅佐。她虚握子楚掐她的手腕,蹙眉道:“公子有话好说,如此这般实不像话。”
子楚哼声道:“既然你赶着投胎,我在这里杀了你也是一样!”
李唯叹道:“公子杀了我谁来助公子完成返秦称王、报仇统一的霸业。”
子楚见她还能说会道,不禁火大怒道:“不管了!总之我的人不能让别人动!”
没办法,子楚就是这么暴躁傲娇,李唯眼看是说服不了他了,索性眼睛一闭,就打算破罐子破摔道:“那公子动手吧。与我而言也是一样,别人不行,死在公子手上我却乐意。”
其实她心里也不信子楚真能下得了手杀她,就看他怎么接招。
子楚星眸虚眯,殷唇抿起:“威胁我?你还不够格!”
他说着卡在李唯脖颈上的手就用了力,不消片刻李唯便呼吸困难,蹙紧细眉,但她就是硬憋着没说一句软话。
就在李唯面色涨红意识越来越稀薄的时候,子楚忽然就松了手。
他看着呼吸起伏卧坐一旁的李唯,倾身上来正色道:“就算我动手你也要抛下异人去齐国送死?你就不怕他气的醒不过来?”
李唯呼吸渐渐平稳,闻言忽然笑了,舒口气道:“公子不要说笑了,他醒不过来不是更合你意,有子楚公子在,经营邯郸更加易如反掌。”
出乎李唯意料,子楚竟然没有当场大怒发作,他单手将李唯拉起来,看了她半晌,最后仍是不甘的冷哼一声。
“我去即墨快马加鞭一月便回,从此再经营一年,想来齐国复国不难,到时定可在天下商道扬名立万,从此辅佐公子抬高身价,让世人对公子多加敬仰。公子聪敏常人不及,这道理自然早就清明于心,切不必以不韦安危挂心,坏了大计。”
子楚余怒未消,起身偏头道:“几时为你想过!你要送死,让你自去罢了。”
不多时,厅中众人见子楚和李唯一前一后进来,除了鲁仲连都起身迎上去。
田双最积极,迎上去就挽住李唯问:“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去救我哥哥?”
李唯还没说话,行至前面的子楚忽然侧首冷冷看了田双一眼。田双在他凛然的目光下一个激灵立刻松了手,老老实实的双手背到身后退了一步,让前面的千流挡住自己。
见子楚没再理自己,田双悄悄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对旁边的千流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公子好像变了一个人。”
千流眨眨眼睛,看着子楚后知后觉的抓抓头道:“没有吧,公子哥哥还是那么好看啊。”
田双咧嘴啧声道:“肯定不一样了吧,之前文文弱弱是怪美的,但是现在除了长得俊还吓人。”
“鲁大夫。”子楚站在饱食饕餮的鲁仲连面前,冷淡的看着他。
鲁仲连正兴致盎然的享受着烤羊腿,听到子楚的声音,擦了擦手,悠悠看他一眼道:“想清楚了?”
子楚冷哼一声,举目傲然道:“人可以借你一用,但若是回来带了一丝一毫的伤,只怕你要用命给我交代。”
鲁仲连大笑道:“好好好,这才有一点当嬴姓王族的气势,老夫便拿性命作保,还你一个囫囵个的吕不韦回来。”
他说完站起身整整长袍对李唯道:“这就准备吧,明日一早前往楚国郢都。”
李唯点头,而后招来千流,温和道:“楚国之行过后少不得还要前往齐国,一路凶险。你荆燕师姐带你出来历练却不该至你于险地,如今我带你师姐去,千流便留下来为我保护好公子可好?”
千流只是荆燕的师弟,原本与李唯名没什么隶属关系,只是跟着历练帮忙。不过他年少单纯见李唯行事有义有法,不惧家族,不畏强权,经世致用,行事有责,正合了墨家学派的要义,所以对她很是敬佩,况且跟着李唯还可以跟邹衍学习奇巧机括,间或摸摸超级聪明可爱的小十五,千流还是很喜欢的。
如今李唯郑重交代他留在邯郸保护公子,他自觉身负重托,点头道:“先生放心,千流不辱使命。”
李唯微微一笑,对千流这孩子她真的很放心。随后李唯端正的行至厅堂中央,向子楚躬身行大礼道:“不韦拜别,公子保重。”
子楚背对李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不耐道:“赶紧带着那齐国老杂毛消失,碍眼。”
李唯和鲁仲连一行走后,子楚将千流留了下来。
“公子有何吩咐?”千流现在精神满满,守着子楚觉得就是守着他对李唯的承诺,郑重的很。
子楚站在门边,望着李唯一行人消失在院中,开口道:“你们墨门在齐国还有多少势力。”
千流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微微张口道:“墨门弟子规矩森严,这是长老们调配的事,我……”
子楚侧过头,神情肃冷却笃定:“不必跟我虚与委蛇,我不是吕不韦看不穿你们门内行事。”
千流差异道:“公子知道我……”
“吕不韦曾说你调的动燕国墨门弟子,我便自然知道你是谁。”
千流听了还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垂眸道:“齐国的墨门弟子在齐燕开战后留下的不足十一,都是为了疏导流民,于乱世中救人,别的没什么了。”
子楚目视院中深沉的黑暗夜色,片刻后道:“你必须为我办一件事,不然就该为你家不省心的先生收尸了。”
李唯与鲁仲连一行日夜兼程,以最短的时间赶到楚国郢都。彼时楚国繁华依旧,风土人情自与中原不同。楚人豪奢犹胜魏国,街市之上建筑风格亦比中原各国精致玲珑,街上诸人峨冠博带,多衣曲裾,更有无数软语细声、行止间妩媚尽显的楚娘,令人赏心悦目。
鲁仲连当年是齐国大名鼎鼎的稷下学宫弟子,与他一同求学的师弟庄辛如今正是楚国令尹(丞相),因此鲁仲连被引荐给楚王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这日午间鲁仲连从楚宫归来,李唯便问他说服楚王一事如何,鲁仲连捋着胡子道:“楚王虽然寡言却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眼见乐毅为将之才直逼武安君白起,也起了忧患之心,已决议出兵援齐。只是他虽然答应却未必真的肯出兵出资。现楚王已允诺将援齐之事但凭春申君全权决断,所以未来如何,还是要看春申君。眼下救齐事不宜迟,吕先生可否与老夫一同拜会春申君?”
选了路当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李唯相信自己的眼光,点头道:“请鲁大夫引荐。”
鲁仲连摆手大笑道:“好,齐国若有复国之日,当为吕先生立祠!”
李唯接下来要拜见的这位春申君乃楚国长公主之子,名为黄歇,亦称公子歇。他在郢都的府邸精致华丽,前有建筑恢弘花木葱茏的会客厅堂广场,后有假山楼阁回廊弯绕的水榭花园,其客室之内虽非雕梁画栋亦有珍奇摆件陈列考究,甚至比某些中原国度的王宫都要舒适。
李唯和鲁仲端坐客室,不消片刻便有楚女入内,捧浆奉果,招待周到。鲁仲连于美食有着特别的爱好,但此刻却少有的默而不动,可见心中确实对春申君的态度并不明晰。
很快,在庄辛的引荐下,一袭淡黄玉浪纹右衽曲裾的男子便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长相俊美年轻人。
“鲁大夫,别来无恙。”男子入内,春风含笑,礼数周到的先向鲁仲连行了简礼。
鲁仲连立刻起身回礼,大笑道:“春申君,春申君,未知十年过去,楚国安复当年倜傥仗义的公子歇否?”
春申君起身抬头,微微一笑,却见狭长上挑的柳叶眼中闪出平和淡漠的明光,给人格外沧桑的感觉。
李唯有些惊讶,一般来说单眼皮常给人无神的感觉,偏偏春申君这双单眼皮的柳叶眼格外聚光,多看一眼都给人一种古韵悠长的东方美感。而且他天生眼睑处带着桃花色的两抹胎记,竟如同楚女妖娆的胭脂眼影,分外与众不同。
春申君年纪与孟尝君相仿,均是而立之上接近不惑,正是男人最成熟和富有魅力的年纪。
李唯之前也曾听说,这楚国当权的君臣与他国均不相同,乃是一对“闷葫芦”,顷襄王跟春申君据说都不是话多的人,也不知平时是如何打发那些能言善辩的朝臣。
果然对于鲁仲连的发问,春申君只是摇头淡笑,喃喃道:“难矣,难矣。”
而后他便落座于主位却在不说话了。倒是那随他一同入内的俊美青年温声躬身对鲁仲连道:“公子言,岁月荏苒,难复当年合纵天下、联抗强秦时的意气风发了。”
鲁仲连大笑出声,饮一爵清浆道:“春申君还是如此惜字如金,每每所言必要这位昭芷小兄代劳,难不成与楚王对话也是这般。”
春申君笑道:“与我王,易懂。”
原来春申君是这样跟人交流的吗,随时随地自己带个翻译,让人把几个字翻译成一句话。还真是只有和寡言少语的楚王心有灵犀,当年楚顷襄王在秦国做人质太子的时候是靠着黄歇假扮自己,真身连夜逃走才一路顺利回国继位,这俩人但凡话多一点都容易露馅。也难怪老秦王那么能给人下套的老狐狸会败在他一个“小年轻”手上,大概真的是被黄歇的“不管你说什么我就笑笑不说话”给打败了。
鲁仲连接下来便细细介绍了李唯,春申君点头含笑,说了句:“先生有礼。”
“我二人今日前来的目的,春申君恐怕并不陌生。”鲁仲连开门见山,一边给自己把盏一边漫不经心道,“楚王将此邦交头等大事交与春申君,不知春申君打算何时出兵,何时筹备军需物资运往即墨。”
春申君仍是含笑:“不急。”
鲁仲连忽然重重放下了酒杯,高声道:“齐国危亡旦夕之间,春申君竟说得出‘不急’二字!好,派兵不急,我齐**民还没到不靠楚国就一事无成的地步!但是助运物资一事,便是刻不容缓,春申君看着办吧!”
鲁仲连这一怒不甚将酒爵中的清浆洒了一身,春申君见状,一面做个手势让楚女为鲁仲连清理,一边道:“可商量,我楚猗顿能为。”
昭芷解释道:“公子说,海船运输军需一事,我楚国大商猗顿氏便可为之,并不需要吕先生费心。”
鲁仲连冷声道:“那运何物岂不也是你楚国说了算?若是有意拖延只运粮草不运军械,之后以此威胁齐国土地相换,齐国的命运岂不是抓在你楚国手中?!”
“多虑了。”春申君道,“只怕这位吕先生,靠不住。”
昭芷道:“公子是说将楚**船交与这位吕先生,怕吕先生行商时日太短驾驭不了,为齐楚两国都带不来真正的利益。”
鲁仲连一点面子也不给春申君,步步紧逼道:“你还想要什么真正的利益!”
春申君却不急不躁道:“鲁大夫,先更衣,我之习惯。”
原来春申君与人会面,这人须得衣冠整洁,否则他便无论如何也不能与那人交流了。
鲁仲连与春申君早已相熟,看着自己一身酒渍,知道在说什么春申君也不会回答,索性随着楚女甩袖更衣而去。
他走后,春申君环顾左右,内室的仆从很快就退了出去,唯余李唯和他及昭芷在内。
“吕先生,久闻大名,当见,为何佯装?”春申君忽然对李唯平静开口。
李唯诧异的望着他,不明所以。
昭芷上前行礼道:“公子说:先生,我虽然第一次与先生相见,但也曾听说当日在平原君的宴饮上,先生以商贾之身夺辞令魁首,被孟尝君引为尊客的故事,后又听说先生竟以百金翻云覆雨解燕国王室红白绫急需,其眼光又在数百大商之上。故而我曾朝思暮渴仰慕先生,望有生之年能够相见,而今人人都道孟尝君算无遗策慧眼如炽,断不会看走一个天下英杰,可我见了先生却忽然不这么认为了。”
昭芷说完忽然抬起眼睛,目光灼灼的望着李唯道:“先生分明不是男子之身,为何佯装到此,请问有何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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