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觥筹交错的推杯换盏中, 立于赵迎身后的常春,不经意间用余光捕捉到了跟随王公公进殿的夏渊。他立即上前一步, 俯身到赵迎耳旁提醒。
“主子, 夏渊来了。”
赵迎点点头, 摇晃着自己手中的酒盏,遥望着人群之外的夏渊。他身侧的皇后孙沁,一直留意这赵迎的动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就看到了与钱梓瞳极为相似的一张脸, 孙沁捏着酒杯的手指渐渐收紧。
“皇帝,哀家年纪大了,受不得这宴席的吵闹,就先回去了。”太后露过面之后,礼仪性地喝了两杯酒,就打算先走。皇后连忙起身扶她:“母后,儿媳陪你吧?”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和蔼一笑:“除夕夜宴帝后怎可缺席?你理应陪着皇帝。”
孙沁环顾了一下因太后起身而纷纷起身的大臣, 点了点头道:“母后教训的是, 是儿媳鲁莽了。”
“你也是一片孝心, 哀家明白。”
赵迎起身, 也未说什么挽留的话:“儿子恭送母后。”
众大臣也纷纷躬身:“恭送太后娘娘,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笑着点点头, 便搭着勤嬷嬷的手,拖着长长的裙摆远去。赵迎望着在大殿角落里等候的王公公和夏渊,眼神晦暗莫名。
既然夏渊都能想到,太后找她必定与钱梓瞳有关。赵迎又如何猜不到呢?
太后从一侧的殿口走进后殿,王公公领着夏渊连忙跟上。不少细心的大臣都看到了这一幕,却也假装未看到。窥探皇室辛秘的罪名可不小,万一被扣上了这顶帽子,那可是要连累全家人的好吗!
一进后殿,夏渊就看到太后站在殿中笑吟吟地望着她。夏渊连忙行礼:“草民夏渊,给太后娘娘叩头,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个小家伙还跟哀家这么见外。”待夏渊行过礼之后,太后冲她招了招手:“快过来,让哀家瞧瞧是不是瘦了。”
夏渊连忙上前躬身跟到太后一侧,面上都是亲近和欣喜。当然了,这份亲近和欣喜里几分真几分假谁也不知道,更不会有人在意。
“娘娘恩宠草民,草民却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有劳娘娘您惦记,草民感激涕零、感激涕零。”
她语气中满满的诚恳和局促不安,让太后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玉衡,你这般模样是不是在怪哀家?怪哀家在皇帝为难你的时候,不与你讲情?任由皇帝让你辞官去江南?”
“草民惶恐,绝对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夏渊说着又要跪,却被一旁的王公公给拦住了:“哎呦,夏大人,太后娘娘又没有责怪你,你又何必要如此见外,伤娘娘的心啊!”
太后好似真的被夏渊这疏远的态度伤的不轻,扶着勤嬷嬷的手转身就往外走。夏渊连忙小跑着追上前去,在出泰清宫后殿的时候跑到了太后前面,“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玉砖上。
“玉衡知错了,娘娘不要生气,是玉衡的不对!玉衡给娘娘磕头赔罪!”
说完整个人都趴到了太后脚下,语气中带着哭腔,显得十分弱小且无助。
“娘娘恕罪!玉衡真的知错了!求娘娘原谅玉衡的不懂事!”
太后没有看地上的她,一旁的勤嬷嬷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立即去拉夏渊:“夏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娘娘又没有怪你,快起来。”
“娘娘不原谅玉衡,玉衡就不起来。”夏渊依旧趴在地上,任勤嬷嬷怎么拉都纹丝不动。她知道太后这是在让她表态,所以,只有她把姿态摆足了,太后才会满意,这关乎着太后等会儿的决定,她绝对不能大意!
天空的细雪一点点飘落,刺骨的寒意透过玉砖传遍夏渊全身。伺候的宫女为太后撑起伞,她垂眸望着自己脚下的青年。
“地上冷,起来吧。”太后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丝丝无奈:“哀家是跟先帝一起看着你长大的,拿你当半个儿子看,实在是见不得你刚刚与哀家生分的样子。”
“玉衡知道娘娘的苦心。”夏渊起身时眼圈都是红的:“是玉衡想差了。”
“走吧,这外边儿也挺冷的。随哀家去慈安宫坐坐吧。”太后说着便上了宫门口的凤撵。夏渊跟随在撵旁应道:“是。”
行了,这第一关算是过了。那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就在她们走后不久,赵迎便出现在了后殿。
“太后都跟他说了什么?”
空旷的后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侍卫,跪地答道:“太后娘娘稍微敲打了一下夏渊。”
此时,皇后也走了过来。赵迎挥了挥手,那侍卫就再次消失。
“陛下......”她缴着手中的帕子,想问些什么,又不太敢问。
“皇后有何事?”
“那夏渊......”她的话未说完便被赵迎打断了:“后宫不得干政,外臣的事就不用皇后操心了。”
孙沁被他一句话堵的心中发闷,忍不住说道:“是,外臣的事臣妾是不方便问,那后宫的事呢?钱梓瞳的事呢?臣妾有资格问吧?”
赵迎不想跟她在这些问题上纠缠什么,直接迈步向前殿走去。孙沁咬着牙望着他的背影,心如刀绞。最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你赵迎这么无情无义,那就休怪本宫不念夫妻情分了!本宫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慈安宫里,太后让夏渊坐到了自己对面的暖炕上,勤嬷嬷亲自为她上了一杯奶酥茶。
“尝尝,这是御膳房新出的酥茶,哀家很是喜欢呢。”太后像一个和蔼母亲对着自家子侄唠家常一样说道:“皇帝喝了一次,说太甜了,不喜欢,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夏渊抿了一口,淡淡的奶香伴随着清冽的茶糖酥味道在口腔内散开,她“嗯~”一声点点头:“好喝!”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她也觉得有点太甜了,但是这话可不能当着太后的面说,她可不是小皇帝,得罪了太后有她好果子吃。
“哀家就知道你喜欢。”太后脸上的笑意真实了几分:“说来,哀家也有许久不曾这样与你闲聊了。看到你,就想到了在潜邸时的日子。那时,你与皇帝的关系是真好,就好似亲兄弟一般。”
夏渊用酥茶的雾气挡住了自己面上的笑意。亲兄弟?若是赵迎听到这话,想必脸色一定很好看。他可是从小视自己为仇人的。这太后还真能睁着眼说瞎话。
勤嬷嬷在一旁接话道:“是的呢,陛下与夏大人的关系,可是比与其他王爷的还要亲密的多呢。”
夏渊只是低着头喝茶,不接话茬。这话她怎么答都不合适。
太后与勤嬷嬷都知道她跟赵迎是从小不和,现在反过来夸他二人关系亲密,她若是笑着应下,显得她虚伪。她若是反驳,显得她不识抬举。所以,还是沉默来的最保险。
“哀家知道,这几年你二人有些冲突。可是自家兄弟哪有不打架拌嘴的?究其原因,还是年轻气盛罢了。”
夏渊放下茶杯,知道重头戏要来了。果然,太后接着说道:“哀家今日宣你进宫,不是为了你们兄弟间的事。而是为了你的堂妹,钱公公的干女儿,小瞳姑娘。”
夏渊明白此时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于是适当的表现出了自己的惊讶:“小瞳?”
“玉衡,你老实告诉哀家,这个小瞳,究竟是什么身份?”太后摆正了脸色:“哀家去查过,你根本没有一个叫钱梓瞳的堂妹,钱德的这个干女儿认得非常古怪。哀家想从你这儿听个实话,她究竟是什么人?”
夏渊从榻上起身,跪到地上:“太后,这件事情您就别问了,玉衡不能说。”
“跟哀家也不能说?”
“玉衡答应过先帝,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任何人,还请娘娘莫要为难玉衡。”
“那哀家偏要为难呢?”太后严厉的语气让夏渊身子一抖,面色绷得更紧了。她脊背挺直的跪在那里,用坚毅的背脊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对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太后的态度软了下来,下榻弯腰去扶她:“哀家知道你对先帝忠心,也知道你为难。”说着长叹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哀家是看皇帝真的喜欢那姑娘,想要为他考虑一番罢了。既然你这么坚持,哀家也就不逼问了。”
太后的一招以退为近,果然让夏渊有些动摇。她忍不住说道:“如论陛下再怎么喜欢小瞳,她与陛下都是不可能的。”
太后眯了眯眼,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呢?皇帝纳一个女人入宫可是很简单的。”
“小瞳不是一般的女子。”夏渊就着太后的手起身,满脸忧虑:“想必太后您也看出来了,小瞳的行事作风很是不同。”
太后点点头,她当然看得出来。那钱梓瞳对皇帝,看似有情却无情,说是无情却也有情,让人难以捉摸。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玉衡也就实话实说了吧。”
夏渊犹犹豫豫地说道,似乎是被太后勾出了想说实话的欲望:
“那钱梓瞳,原本是先帝线偶营里的影卫,从小便受到专业的训练,知道该如何勾引、蛊惑人心。她主动接近陛下,是奉了先帝的命令。当时接了这个任务的线偶不止她一人,只不过只有她成功了。”
太后静静地听她说。夏渊想了想,为了效果更好一些,她就开始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事实上,钱梓瞳在执行这个任务之前,就已经在青楼潜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也正式挂牌接客了,早已不是清白之身。所以,任务完成后,先帝才没有将她给陛下。”
“什么?!”她这话一出口,太后果然又惊又怒:“皇帝惦记的竟然是一个不干不净的青楼女子?!”
“是的。”夏渊一脸肯定的点头。
*
晚间,宴会结束后。小皇帝在御书房里静静地等待着。
不多时,一个影卫便递上了一本册子,册子上明明白白的记录着夏渊和太后的对话。
当赵迎看到夏渊说钱梓瞳是青楼接客的妓子的时候,怒火蹭的一窜三尺高,差点没把手中的册子给撕了!夏渊他怎么敢!怎么敢说这种话!!!
瞳儿是不是处.子赵迎自己不知道吗?!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与瞳儿那次是她的初.夜!!!夏渊这鬼话是用来哄谁的?!
“去,把夏渊给朕捆来!!!”
影卫惊讶的抬头,这都半夜了,现在去绑人?但是看到脸色愤怒到能吃人的皇帝,他识趣的没多问。主子让捆就去捆呗!
于是,绞尽脑汁应付完太后的夏渊,刚刚出了皇宫,还没等松口气,就被人套了麻袋,分分钟又扛回了宫里。
被扔到泰正宫里地毯上的时候,闻着熟悉的龙涎香味儿,夏渊是想骂娘的。你们特么的好歹把麻袋给老子解开啊!
第83章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 我没有去珍惜。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一切重新来过, 我一定对那个人说三个字:滚你丫的!
“夏、渊。”
小皇帝一字一顿蹦出这两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字。
“......”
此时以捆.绑P.LAY姿势被扔在地上的夏渊,无F.UCK话可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打死都不去招惹小皇帝,真的,她发誓!
“你今天跟太后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心好累,不想回答。
赵迎走到她跟前, 蹲下身,醇香的酒气扑鼻而来,由此可以看出,赵迎是有些醉意的。
他强势地拽起她的衣襟,鼻音重透露出几分乖张的狠戾:“朕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夏渊垂着眼不去看他, 只觉得乏力的紧。此时她很累,真的很累,不想再因为这些事去费脑子想什么谎话了。尤其是对他。
今天是除夕, 一年中最特殊的日子。本该一家团圆的日子。可是她身边, 空无一人.......
哦,不,不能这么说, 最起码面前还有这个人在不是吗?
“赵迎, 新年快乐!”她扬起一个笑脸, 真诚而又明媚。赵迎一愣, 眼中的狠戾褪去,满腔的怒火不知为何就烟消云散了,只余下几分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委屈。
他想起了十三岁时那个惊心动魄的除夕,六皇伯逼宫那日。在一众兵荒马乱之中,夏渊护着他往外逃,在厮杀声中,他就是这么笑着跟他说:“赵迎,新年快乐!”
原来,那一瞬间的心中的泛起的莫名情绪,他至今都是记得的。
喉结上下松动了一下,赵迎狭长的凤眸眯起,定定地望着夏渊,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新年快乐?”
似乎被赵迎语气中的呆萌给逗乐了,夏渊捉狭一笑,狡黠而又纯真,宛如曾经的少年郎。“松开我吧,今天除夕,你就要我这样陪你跨年么?”
赵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指风微动,夏渊身上的绳索便应声而断。夏渊这下看出了赵迎的不对劲,若是平时,小皇帝必然是没有这么听话的。
“你可是醉了?”理了理衣襟,夏渊自发的站起身,熟稔地说道:“你这里若有好酒,也赏我几坛吧。不管你想问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今晚就全都告诉你。”
赵迎知道自己略微有些醉了,虽然大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信夏渊的话,不要上了他的当。可是身体就好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又传了酒菜。
传完膳被扔到泰正宫门口守门的常春,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自家主子怎么都学不乖,明明在夏渊手中吃过那么多次亏了,还偏偏每次都被他鼻子走。唉,真是作孽呦!
殿内的夏渊与赵迎隔桌而坐,她举起手中的杯子,笑的满室生花:“昨日种种璧如昨日死,今日种种璧如今日生。陛下,这杯酒就当草民向你赔罪了!”说罢便一口饮下。
大殿内灯的六根滚龙灯柱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在这个深夜里,将人的情绪照的脆弱。夏渊一口接一口的往自己肚里灌酒。赵迎斜靠在她坐在对面,既不阻止,也不出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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