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狄仓太女独自前来,现在已经快过泰和门了。”
常春得了消息,便进来禀道。
“这么早?”赵迎挑眉,大概猜到了她的来意:“既是独自前来,那先不用大张旗鼓。你将她迎到御书房内,朕随后就到。”
“是。”常春出去后,赵迎望向小包子:“小虎先自己在这里玩儿,父皇要去见一位远方来的客人。”
小包子乖巧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结果,赵迎前脚刚跨出泰正宫,小虎后脚就迈着两个小短腿跟了过去。
远方来的客人?有多远?小虎也想见见。
*
春风送就晋都城,北国春寒阴复晴。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日斜宫门孤城影,草绿花红满园情。
东道若逢相识问,凤袍皇命误此生。
蒙蒙细雨中,孙沁带着贴身的宫婢、嬷嬷,撑着油纸伞来到了慈安宫。
照规矩,她是废后之身,本没有资格再进慈安宫的。但现在她即将出宫,来给太后请个安再走,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虽然古来都没有废后出宫的例子,但赵迎已经提前跟太后通过气了,就当曾经的废后孙沁已经死在冷宫中了。
如今出宫的,只不过是废后身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自然是无伤大雅。更何况,临出宫前,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
吩咐时书她们留在宫门外,一身宫人打扮的孙沁提裙踏进正殿。
“臣妾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慈安宫中还是老样子,她欠身行礼,最后一次对上座的人用这个称呼。
“起来吧。”
太后叹了一口气,便为她赐了坐。
“今日就要走吗?可都安排妥当了?”
“嗯,陛下已经为臣妾备好了户籍证明和路引。”
孙沁说这话时,面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太后却从这话中听出了几分苦涩。
太后起身,从软塌上下来。像曾经安抚她那般,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来,也是委屈你了。嫁入皇家这么些年,却没有享过一天应有的体面。”
太后的一句话让孙沁红了眼眶,她望着在后宫中沉浮了大半辈子的太后,强行扯出笑脸:“臣妾不委屈。”
是她当年选错了路,亲手将应有的一切给毁了。若是上天可以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再被那高高的凤位和权势迷花了眼,从而错过应有的幸福。
太后欣慰地点点头:“其实,出去了也好。历来进了这宫墙中的女人,没有几个能如你这般幸运,成了皇帝的妃嫔,还能在这般年岁出去。你的一生还很长,出宫未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嗯。臣妾明白。”这是她爹爹和爷爷两条命为她换来的人生,她一定好好珍惜,好好活着。
此时,勤嬷嬷端着一个锦盒上前。太后侧身打开锦盒,拿出一对通体碧绿的镯子。
“你要走了,哀家也没有什么好送的。这对禾蜀国进贡的镯子你留着,就当是个念想吧。”
说着太后将镯子戴到她的手上,和蔼地笑道:“真好看。”
“谢娘娘。”此时,孙沁便改口了,不再唤母后。
太后将她的两只手上下叠到一起,再次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说完便转身坐回了榻上。
孙沁提裙双膝跪地:“臣女临行之前,还有一个请求望娘娘恩准。”
“你说。”
“臣女想见钱梓瞳一面。”
太后并不知道孙沁在为赵迎做事,所以她听到孙沁这话,一时无法确定她的用意是什么。
太后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看在死去太师的份上,成全她一次。
“去吧,她在偏殿。”
“是,臣女叩谢娘娘。”
说完又对着太后磕了三个头,才退了出去。
勤嬷嬷望着她的背影,也叹了一口气。
“如今,皇后娘娘也走了。主子,您说,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加到一起,像不像陛下在刻意为钱梓瞳铺路。”
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用问吗?再看不出来那她就是瞎子了!
“这哪里还有什么像不像的,分明就是!”
太后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突突的疼。
“儿大不由娘。他既然都肯为钱梓瞳费这么大的力气,哀家又怎么能不顺着他?”
“那主子您说……陛下断袖的事儿是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现在还重要吗?”
太后闭着眼睛倚到榻上:“真不知道是哀家生了个情种,还是那钱梓瞳手段高明。哀家倒要看看,如今皇帝费尽心思的来讨好她,几年后,热情退却,皇帝是否还能这般。毕竟,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此时,慈安宫偏殿。
夏渊正斜靠在窗前,抱着一盘话梅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仍。
俗话说,春困秋乏。这几日她觉得身子愈发懒了。
若不是今日下雨让她起了些许赏雨的兴致,说不定此时又睡去了。
“钱姑娘,殿外有人要见您。”
作为慈安宫里有些脸面的宫婢,这个宫女是认识废后孙沁的。正是因为这样,她这才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位曾经的皇后娘娘。
“见我?”一听这话,夏渊瞬间精神了。笑眯眯地望向那个宫婢:“让那人进来吧。”
不管是谁,只要不是慈安宫里的人就行。
夏渊将手中的话梅放到一旁,依旧斜靠在窗前,挑眉望向走进来的女子。
“孙沁?”她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夏渊挥手让周围伺候的人退下,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怎么这副打扮?”
孙沁望着面前美艳动人的女子,心下酸涩。嫉妒与艳羡不可抑止冒头,看向夏渊的目光带着尖锐的敌对。
上次见钱梓瞳,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还是皇后,这个女子就可以在全后宫的女人面前叫嚣着让皇帝废了她。
而如今再次见面,她也确实被废了。
“钱梓瞳。”孙沁的语气并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有几分针锋相对的意味:“我这副打扮还不是拜你所赐吗?”
“哈哈哈哈……”
夏渊笑的花枝乱颤,本就精致的五官显得更加明艳。
“拜我所赐?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极其欠揍的语气将仇恨值拉的满满的,让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孙沁更恼火了。
“得意吧?你赢了当然可以尽情的得意。”
“我只是觉得你的话很可笑而已。”
夏渊笑眯眯地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然后迈步坐到另一边的软凳上。
“你今日来找我,不会就来放几句无关紧要的废话吧?如果是这样,那你可以走了。”
孙沁瞪了她一眼,这女人怎么还是这么讨人厌?!
事实上,情敌相见,当然是越看彼此越令人讨厌。
“我今日是受人之托,才来这里的。不然你以为我愿意看到你这张脸?”
看到忍不住想抓花好吗?!
“来让我猜猜。”夏渊一听她这话,乐了。抬抬下巴示意她坐到桌子另一边的软塌上:“是不是小皇帝让你来的?”
孙沁意外地望着她,没想到她竟然猜到了!
夏渊一看她的神色,加上她身上的宫女服,就大致推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是要出宫了吧。”夏渊这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这几天,她越想觉得最近的事情不对劲。
先不说孙沁被废,也不说太后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抓她进宫,还每天耐着性子跟她耗着。就单说小虎这么多天不见踪影,她就能肯定这一切少不了小皇帝的狗爪印子!
“是。”孙沁没有否认。
“皇帝用出宫为承诺,让你帮他把我弄进宫,再想方设法的把我留下?呵,他能找到你头上,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夏渊越说越想打人。
这小皇帝真的是越来越欠收拾了,连她都敢算计!
“钱梓瞳,你这么说话,真的很让人讨厌知道吗?”
别人求而不得东西,她却不屑一顾。
“陛下为了你费尽心思,你知道后不觉得感动也就罢了,还如此的冷嘲热讽,真是不识好歹!”
“是,我不识好歹,可偏偏赵迎还就喜欢我这副讨人厌的嘴脸。你识好歹,也没见他多看你一眼!”
“你!你!你!”
孙沁被她戳心窝子的话气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颤抖着手指向她,却被夏渊一巴掌给拍到了一边。
“我怎么了?”
夏渊冷笑:“孙沁,少在这里给我装模作样,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知道。”
面前这个女人,可不是什么无害的大家闺秀。年少时那么多次你来我往,夏渊将这个女人的野心和手段看的清清楚楚。
“为了悔婚嫁给八王世子,你与他联手,在佛陀山设下圈套,差点将赵迎害死在那里。”
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她的少年,哪里还有命在?
“后来,你看赵迎未死,主动去九王府探病,却在他香炉里下令伤口腐烂不愈的药。”
那件事,本来她和九爷都以为是几位王爷派细作干的。
若非后来她无意中得知真相,哪里会想到一个女子可以对自己的未婚夫狠毒至厮?
“赵迎痊愈后,你又以绝食逼迫太师退婚,让他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夏渊的目光宛如刀子一般刮向面色苍白的孙沁:“先帝登基之后,你看赵迎成了太子,又挖空心思的想让他娶你。知道我武功被废后,不惜多次买杀手来暗杀我。”
若非如此,先帝为何要给她皇室的影卫?
若非如此,为何赵迎冷落孙沁太师不闻不问?
因为太师已经没有脸面再去过问这些事情了!
偏殿里静的落针可闻,曾经的种种被揭开之后,所有的解释和悔过都显得苍白无力。
“是。这些事情是我的过错。”孙沁的脸上空洞的没有一丝表情:“从小,我的目标就是成为母仪天下皇后,我也一直为了这个目标在努力。”
直到成亲那晚,龙凤烛下,那个一身红色喜服的少年面无表情的挑开了她的盖头。她清晰地看到,少年脸上有一滴泪划过。
一床锦被,一道天堑。
她在床里,他在床外。
整场婚礼到整个洞房花烛夜,少年未曾跟她说过一个字。第二日醒来,外侧已经空了,只余下一个被泪水浸透的龙凤枕。
那一刻,她便后悔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曾经在话本上读过的诗词,那时她才真正体会到时什么意思。
原来,世上真比那高高在上的凤位更重要的东西。
“钱梓瞳,你没有资格来说我。你以前做过的事,与我当初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不也是将他伤的体无完肤么?
“我比你差的,不过就是他的一颗真心罢了。就是因为他爱上了你,所以你才有能那用高高在上的态度来嘲笑我。”
孙沁站起身,走到细雨朦胧的窗前:“如果说我曾经是嫉妒你,那现在就是厌恶你。”
夏渊挑眉望向她,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不厌恶我?”
“你既然得到了他的感情为什么不去珍惜?”
若是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一定好好珍惜。
“你爱的人也爱着你,他在为你们的将来而努力着。你有可爱的孩子以及美好的生活,你为什么不愿意要?那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和你爱的人在一起共同生活不好吗?”
好,当然好。夏渊也起身,走到她旁边:“但我要的,是自由。”
“自由?”孙沁楞了一下:“你现在不自由吗?”
夏渊笑眯眯地反问:“你觉得我自由吗?”
连皇宫都出不去,还叫自由?
孙沁这才仔细的去看面前的女子,此时才发现,面前的这个女子与记忆中那个一身绯红衣裙桀骜不驯的女子有着很大的不同。
七、八年前的那个女子风流肆意,爱花爱酒,喜欢便是喜欢,勇敢去追。讨厌便是讨厌,连看一眼都闲脏眼。
骄傲的就像天边难以捕捉的海鸥。
而面前的这个人,明艳依旧,却不复之前的洒脱自在。
宛如在手脚上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镣铐一般,整个人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捆绑了起来。
“所以,你要的仅仅是自由?它对你来说胜过陛下和你的孩子?”
夏渊摇摇头:“这不一样。”
自由是永恒的,而爱情是会变质的。
*
另一边,赵迎提前到了御书房。等着狄仓的到来。
果然,两人见面将该走的礼节走了一遍,又相互客套了一下,狄仓就直奔主题。
“陛下可否让本殿去见一见那个侍卫?”
哪个侍卫,自然是不言而喻。
一年未见,狄仓恨不得立即把小可爱变到她面前。
赵迎佯装思索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瞧朕这记性。”
“常春,去将钱鹰宣来,就说狄仓太女要见他。”
“是。”
三刻钟后,钱鹰走进泰正宫内,面色平淡地向皇帝行了礼,宛如没有看到一旁的狄仓一样。
赵迎说道:“钱鹰,太女今日前来是要与你叙叙旧。”
钱鹰这才转身面向太女,恭恭敬敬地行礼:“属下见过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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