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不仅召了时陌与太子时景,还另有骆忱、裴茂父子,一同商议军情。
裴茂冷道:“李元嵩趁慕容城重伤昏迷之际,趁火打劫,入侵北燕,烧杀抢掠,甚至屠城。不想慕容城命大,没死醒了过来,甚至还能上战场,李元嵩在战场上被慕容城亲取了首级,如今西夏一盘散沙,李氏之今日,譬如慕容氏之昨日,也是因果报应。臣认为,西夏并无值得同情之处,我大周只管作壁上观即可,何须为他兴兵?”
懿和帝点了下头,目光落向骆忱:“骆相以为呢?”
骆忱沉吟道:“护国公所言固然有理,西夏咎由自取,今日这战火实在是他李元嵩自己引去的,与我大周确实无甚相干。但今日的慕容城与昨日的李元嵩不同。李元嵩骨子里是贪性,见谁弱了就打谁,什么便宜都要上去占一点,野心却不足虑;慕容城则不然,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是狼性,是灭我大周之心。他野心勃勃,给他手下大将封‘平南王’,足可见此人虎狼之性,若是让他吞了西夏,其势坐大,足以与我大周抗衡,那就不妙了啊。”
“陛下,不能让他坐大。”骆忱恳切道。
“骆相所言正是,与朕不谋而合。”懿和帝道,“只是派谁前去援助西夏,众卿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裴茂第一个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臣愿领兵!”
懿和帝目光在裴氏父子身上流转,笑道:“裴卿是我大周国之栋梁,身上系着我大周安危,怎能轻易为了一个西夏动我大周国之根本?”
“再者,你家四姑娘就快要嫁入东宫了,让她给太子做侧妃,朕已是委屈了她,怎忍心再让她出嫁之日无父兄送嫁?”
提起四姑娘裴锦的婚事,裴茂坚毅的脸忽地显得紧绷。想起中秋当日在行宫,太子妃说要给太子聘一侧妃,他如何能料到,太子妃相中的侧妃竟是自家闺女?
“太子,你如今监国理政,说起来这是你的分内之事,你觉得谁合适?”懿和帝已转头去问太子。
时景微作沉吟,道:“回父皇,儿臣以为,六弟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时陌略略抬眼,看向时景。
一旁,一直静立的裴宗元出声道:“臣以为不妥。秦王殿下曾擒西夏王李元嵩,以李元嵩为人质换回我大周疆土,怕是西夏人对秦王殿下会心怀恨意。此行虽为援助西夏而去,但只怕西夏人不思感恩,反恩将仇报,会对秦王殿下不利。”
“裴卿此言差矣。”时景道,“我大周与西夏原非友邦,更谈不上信诺,增援不过以大局为重,权宜之计,西夏若存歹心,换谁前去皆难万全,须得处处谨慎,非独六弟耳。然六弟曾在西夏三年,放眼我朝内外,还有谁能比他更熟悉西夏?当日,西夏与北燕联手攻我长河郡,六弟与秦时月里应外合、围魏救赵,此计着实令人叹服,六弟更在千军万马之中生擒西夏王,足可见对西夏了如指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六弟对西夏军略布防之熟稔,最不必担心西夏反戈。”
裴宗元抿唇,还欲再说什么,懿和帝已下定论:“一切依太子言所言。”
“老六,你以为呢?”懿和帝转头淡淡问时陌。
时陌神色无波,垂目道:“儿臣接旨。”
“接旨……”懿和帝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夏晖,“听见了吗?还不快去给秦王殿下拟旨。”
“是,陛下。只是……”夏晖迟疑一瞬,问,“点兵多少?”
懿和帝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此等琐事,你让太子做主,朕还要去瞧瞧舒妃。”
说着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似想起什么来,转头看向时陌:“你与太子定好行军事宜便过来,朕与舒妃为你祝捷。太子也一起。”
时陌:“是。”
时景:“是,父皇。”
懿和帝离去后,诸人在温德殿中就行军事具体事宜商议,巍峨肃然的殿门紧闭,直至傍晚才再度开启。
率先出来的是裴茂父子,老国公爷吹胡子瞪眼地冲出来,足下飞快,裴宗元紧紧跟在他后侧,亦是皱着浓眉,满脸沉重。
父子俩沉默着还没走多远,裴茂就再也压不住火气了,扭头对儿子低吼道:“一万?一万!慕容城带着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李元嵩死后,西夏一盘散沙,接连三次战役全军覆没,如今西夏仅剩军力绝不会到十万!太子让秦王带着区区一万兵力去对抗慕容城铁骑,还要防着西夏白眼儿狼随时倒戈,是想做什么?借刀杀人让秦王去死吗!”
“父亲,慎言。”裴宗元抓住裴茂手臂,压低声提醒。
裴茂气得上了头,见四下无人反拔高了声:“我怕什么?他有本事的也让老夫带一万兵上前线去,你看老夫要不要他好看!”
“哦对!还是点的我裴家将士去陪葬!他这买卖倒是一本万利啊,不费一兵一卒就拔除了眼中钉!”
裴茂气得脸红鼻子粗,简直要跳脚。裴宗元怕他气头上说出大逆不道之言,用力拉着他快步走了。
裴家父子远去后,剩下三人方出。
骆忱与时景、时陌拜别离去,时景转头看向时陌,瘦削的脸皮笑肉不笑,问:“六弟不会怪孤吧?”
时陌淡淡看着他,面无表情。
“一万兵力,孤也知道少了点,但孤不得不为大周大局考虑,需得防着慕容城故伎重演。若孤给你过多兵力,慕容城却趁着我大周国力空虚,攻我不备,届时孤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无妨。”时陌看了眼天色,举步往舒妃宫中走去。
时景锐利的眼睛盯着时陌背影,那波澜不惊的样子令他心生恨意,他大步上前,冷笑道:“幸得弟妹今日进了宫,否则孤还担心你此行一去会如鸟脱樊笼,鱼入大海,一去不回。”
时陌蓦然停下脚步,转头直直看着时景:“三哥多虑,此处于我牵挂甚多,不独长歌,三哥与父皇亦是。”
第105章
时陌与时景刚走进舒妃宫中,便听得里面传来琴声。内侍进去通报,不久出来请两人进去。
弹琴的人是舒妃,素指拨弹丝弦,容色略显憔悴,却并无病态。懿和帝坐在她对面略略阖眸听着,似是入神。长歌与太子妃各自在左右落座。
琴音缭绕,却说不出的寂然。
时陌与时景步入,舒妃无声停了下来,懿和帝睁开眼睛。
时陌二人先向懿和帝和舒妃行了礼,长歌与太子妃跟着起身,向二人见礼。
懿和帝瞧了眼外头天色,淡道:“传晚膳吧。”
不久,宫女内侍鱼贯而入,摆了宴席。
懿和帝坐在上座,舒妃沉默着坐在他旁边,懿和帝往下是太子和时陌,太子妃和长歌则坐在舒妃身旁。
懿和帝并未过问兵马一事,只淡淡问时陌:“何时动身?”
“明日,卯时一刻。”时陌道。
懿和帝点了下头,意味不明道:“急了些。”
又道:“今日便特许你夫妻二人宿在宫中,明日一早你自宫里出发。”
“谢父皇。”
“长歌……”懿和帝话锋一转,目光落到长歌身上,沉吟道,“至于长歌,明日时陌带兵出发后,你便留在宫中与舒妃作伴,待时陌回京再来接你。”
时陌神色微变。
懿和帝眯眸道:“怎么?你不愿?”
“儿臣不敢。”时陌微顿,“只是行军打仗,事情往往难以预料,儿臣不知何时才能回京。长歌如今身子已有六月,只怕等不到儿臣回京便将临盆……”
“那便在宫中生产,”懿和帝打断,“宫中有这么多太医,你是在不放心什么?”
时陌道:“只怕叨扰了舒妃娘娘。”
舒妃一直静静垂着眸,没吱声。
懿和帝看了她一眼:“倒是朕疏忽了。”
说着,淡道:“若是舒妃精力不济,朕便命贵妃照顾长歌吧,贵妃掌管六宫多年,想来也更为合适。”
“还是在妾身这里吧。”舒妃终于出声了,这是她今日第一次出声,莫名的枯哑,像是这个季节里脱了叶子的枝桠,失了生机。
她面无表情地说:“秦王妃是妾身请进宫的不是吗,不敢推给贵妃姐姐。”
懿和帝意味不明笑了一声:“你明白就好。”
他说着,主动握住舒妃的手,舒妃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懿和帝又转头看向长歌,问:“长歌,你呢?你可愿意留在舒妃这里,等时陌回来?”
长歌垂眸,轻声道:“谢父皇关怀。”
安排好了长歌,懿和帝主动举杯,替时陌祝捷,众人跟着举杯。太子夫妇相视一眼,又极有默契地举杯单独祝了。
放下酒杯,太子妃看向长歌,笑道:“弟妹今夜怎的与六弟显得如此生疏?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不交流,倒不像夫妻了。可是闹了口角,还是在怪六弟在这个时候撇下你离去?”
懿和帝的目光跟着落到长歌身上。
长歌轻轻一笑:“三嫂想多了,家国大义与儿女情长孰轻孰重,长歌还是知道的。只是分别在即,多看一眼倒是多一眼的不舍,与其让殿下留在这里,长歌倒想让殿下早些回去的好。”
时陌闻言,倏地转头看向长歌,黑瞳幽暗,深不见底。
“嗯,长歌说得有理。”懿和帝点点头,“新婚燕尔,分别在即,的确是多看一眼平添一眼的不舍。如此,长歌,你替朕再敬时陌一杯,朕便允他先行出宫去。”
长歌眸光一亮,立刻道:“谢父皇。”
说着,便伸手去拿面前的酒杯,却听懿和帝转头吩咐道:“夏晖,将朕赐秦王殿下的酒奉上。”
长歌指尖顿时一僵,她转头,不解地看向懿和帝:“父皇……”
长歌看了眼端着酒杯走来的夏晖,勉强笑道,“有何不同吗?”
“自然不同。”懿和帝看了眼夏晖托盘上的鎏金酒杯,随意笑道,“这是朕的私藏佳酿,等闲时候朕还舍不得拿出来给旁人吃,也是时陌出征在即,朕才割爱分了他一杯。”
“多的没有啊。”他笑着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忙跟着笑道:“父皇放心,儿臣不敢与六弟争。”
一番打趣,抛的好,接得好,一时引来懿和帝和太子夫妇三人玩笑,倒是舒妃一直面无表情,长歌根本笑不出来,而时陌的目光则一直紧紧胶着在长歌的身上。
长歌紧紧盯着夏晖手中的酒,那流光溢彩的酒杯闪得她眼睛疼,她睫毛轻轻颤了下,笑道:“谢父皇赐酒。”
她抬手去接救,还未碰到酒杯,却听懿和帝道:“拿稳了,若是洒了,朕唯你试问。”
长歌手指一颤。
懿和帝眯眸,似笑非笑对舒妃到:“瞧瞧,给朕说准了。”
长歌咬了咬牙,还欲与懿和帝周旋,却忽然感觉身后熟悉的气息靠近,带着不容忽视的干脆利落。
时陌自她身后取了夏晖盘中的酒。
“谢父皇。”
头顶清冷的嗓音落下,长歌转头,只见时陌已毫不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长歌盯着他,瞳孔微微放大。
时陌利落地将酒杯放回,垂眸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的一眼,时间不长不短。
“你感觉怎么样?”长歌紧张地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低声问。
时陌没吱声。
一旁,太子妃传来一声尖锐的轻笑:“弟妹这问题问得倒是有趣。”
长歌勉强笑了笑,解释道:“陈年的酒后劲大,只怕上头。”
“是吗?倒像是给弟妹说准了……”太子妃忽“咦”了一声,“瞧六弟的脸都泛红了。”
长歌自然感觉到了自时陌手心里传来的不正常的燥热,握着他的手不自觉用力收紧,却感觉到他的身体几不可察颤了颤。
长歌心中顿时慌乱,听身后懿和帝道:“倒是朕的疏忽,忘了此酒酒力甚大……瞧他如此,怕今夜也出不了宫了。夏晖,带秦王和王妃去玉阳宫歇下。”
“是,陛下。”夏晖应声。
时陌讥诮地看着懿和帝。
长歌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一步,扶着时陌离去。
二人离去后,舒妃转头看向懿和帝,淡道:“妾身身子不适,想先歇下,请陛下恩准。”
懿和帝锐利的眸子注视着她,没有说话,任空气紧绷。良久,他忽地一笑,挥了挥手,也未回头,便看着舒妃,对太子夫妇道:“退下。”
太子夫妇当即告退离去,内侍宫女随后鱼贯而出。
待所有人离去,舒妃也未起身,还坐在原处,声音木然无波地问:“陛下不是已经派了景明亲去确认,又何须如此?倒不怕失了天子的体面。”
……
夏晖领长歌和时陌到了玉阳宫,笑着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带人离去。
长歌扶着时陌坐下,却听见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长歌脸色大变,就要转身追去,时陌紧紧握住她的手,嗓音喑哑得可怕:“不是毒药……”
长歌一怔,转念想到什么,刹那间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不禁睁大了眼睛。
时陌直勾勾地看着她,对她轻轻点了下头:“就是你想的那种药。”
“无耻……”长歌气得咬牙,“堂堂天子,竟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我……”
她的话未及说完,便被陡然侵袭的唇堵住了。
长歌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
他吻着她,又忽地凌厉地看了她一眼,哑声质问:“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长歌理亏,轻轻避开他的亲吻,目光也躲着他:“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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