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这才醒悟到自己让容菡误解了,失笑道:“没事,有裴大哥照应,二哥一切安好。”
“那你方才为何一脸凝重?”
长歌叹了一声:“我被段廷盯上了。”
容菡脸色顿变:“他知道是你……”
长歌摇了摇头:“他眼下还没有证据,只是以他心性,必定已经在怀疑我了。”
“那该如何是好?”容菡紧张地握住长歌的手,“这段廷是只老狐狸,他若是紧咬住了谁,不将人连皮带肉咬下来,决不罢休的。若是皇上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所为……”
长歌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啊。”
她又看向容菡:“好在段廷是只老狐狸,老狐狸好不容易得来的把柄,又怎会轻易将底牌打出?如今又逢爹爹即将还朝,就让他到时候来找爹爹吧。”
容菡不解,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长歌不想叫她费神,便抬着下巴骄矜道:“女儿闯了祸,爹爹来收拾,这不是应当的吗?”
容菡失笑,手指轻轻点了点她额头:“你啊,若能一直如此想,我与你父兄倒是能放下心来了。”
“只是,”容菡隐忧道,“他们真能按兵不动,一直等到公爹还朝?昱王与景王两方竞相争着禁军统领一职,如今虽然景王算是出师不利,被你狠狠打了一闷棍,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但难保昱王那边不会趁势碾压。而若是昱王想要一举拿下禁军统领一职,少不得就得立下一个大功出来……昱王不会将你推出去向皇上邀功吧?”
长歌望了望天:“别说,他还真会。”
“啊?”容菡傻眼。
长歌一笑:“但是段廷不会,段廷这只老狐狸,一定会等到爹爹回来的。”
长歌拍拍她的手,这便回自己院子里去了,留下容菡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身后的嬷嬷提醒她道:“世子妃,您还有要事未与郡主说呢。”
容菡一拍脑门儿,这才想起来还有事没说,刚迈出脚步,又停了下来。
“算了,她整日忙着做她的女诸葛,说了也不会理会这些儿女情长,随她去吧。”
……
慕瑜大军是在一月后还朝的,那一日是腊月二十六。
长歌一早起来便派了人出去探听消息,直到大军进城,听说声势比起秦时月班师回朝那一日可说是算萧索寂寥了,在心中舒了一口气。
上辈子,父兄回朝那等盛况,鞭炮声响彻十里地,空前绝后,至今想来都令她心有余悸。
后又探听到慕瑜带着慕云青入宫面圣,之后,却是再无音信。
两人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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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长歌静静坐在正厅中等待,腰挺得笔直,眉头微蹙,黑白分明的眼底藏着忧思。
这一坐就到了三更末,容菡提着灯过来拽她,要生拉硬拽带她回她院中睡觉。
长歌坐着不动,蹙眉道:“我想不通,为何皇上要将父亲和哥哥留在宫中。”
这个时间,这么微妙,她真的很害怕祸事重演。
“你啊,真的是太紧张了,关心则乱。”容菡将灯放在一旁,叹道,“你想想,如今那两个王爷,昱王得了百姓爱戴,景王得了首富万贯家财,公爹又得了什么?帅印被夺,军功被夺,二叔还下了天牢,皇上就算真动了什么心思,他要动的人也该是昱王和景王,公爹眼下在他那里还排不上号。”
长歌被点醒,自嘲地笑了出来。
是啊,看看她紧张成了什么样子?一点风吹草动而已,怎么又被前世那些鲜血噩梦魇着了?如今分明已经是另外一番局面,皇上真要动,首当其冲的也该是昱王和景王,父兄真的还排不上号。
这才由容菡拉着,送回自己的院子里。
一番梳洗后,长歌躺在床上,心中想的又是另一桩事了。
如果父兄今夜留在宫中不是懿和帝的意思,那必定就是父亲主动做了什么。
——父亲他做了什么?
长歌心中想着事,睡得太晚,第二日还是夭夭到床前将她摇醒的:“姑娘,快醒醒,国公爷已经带着世子爷和二公子回府了。”
长歌听得声音,猛地睁开眼睛来,瞌睡刹那间清醒。
她简单收拾一番,便带着两名婢女疾步往前院走去。方过了抄手回廊,就听得慕云岚清朗的笑声:“瞧瞧咱们这个好妹妹,昨晚父亲和大哥在皇上的养居殿外跪了一夜,心力交瘁,她却在家里呼呼大睡,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总觉得这么多年白疼了这个妹妹是怎么回事?”
容菡笑道:“二叔这可是冤枉长歌了,昨夜她坐在此处等父亲,迟迟不见父亲归来,吓得一张脸雪白,都快哭了,我好说歹说才将她拉回去睡下。”
慕云岚打趣道:“那她这睡也睡得太实在了些吧,我记得我妹妹不属猪啊,该不会是抱错了吧……”
话还没说完,头顶猛地一疼,却是慕瑜毫不手软“啪”地一声拍在了他脑门儿,沉声斥道:“再口无遮拦,直接给我领军棍去。”
长歌方进门,便见得这幅画面,慕云岚捂着脑门,委屈地看着慕瑜,表情很夸张。
慕瑜一身玄衣坐在上座,方过不惑之年,正是男子鼎盛的年纪。他器宇轩昂,五官深刻俊朗,常年征战又使他身上带着武将的凛然之气,端坐在那里,原本就不怒自威,又被慕云岚的话惹得不悦,此时薄唇紧抿的样子还当真有些慑人。
听得长歌的脚步声,他循声看来,脸上冷意顿时消散,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浮起慈爱的笑意,原本紧抿的唇也微微一扬,成了最温和的弧度。
见长歌站在门口,呆呆看着自己,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长歌,过来爹这里。”
隔着整整一辈子的一声“长歌”,让她的眼泪当下夺眶而出。
她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父亲,听他叫她一声“长歌”了?
她上次和父亲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是上辈子的懿和三十一年,北燕二十万大军兵临长河郡,父亲临危受命,带军出城。她当时心中就有非常不好的预感,一整夜没睡,第二日一路送着大军到城外。父亲坐在马上,银甲在太阳底下闪着光,熠熠生辉,仿佛神坛上的英雄,让人心生敬畏膜拜,又不敢靠近。
他见她还不肯回去,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长歌,回去吧,待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爹和你的哥哥们就回来,回来陪你踏青,可好?”
那时是二月,冰雪初融,春暖花开实在是个很近的承诺。
因为很近,所以才容易安心——父亲是知道的吧,所以故意说得很近。
她这才点头:“好,我回去等着父兄归来。都说最是牡丹倾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父亲归来后,带我去洛阳看牡丹可好?”
“好,待我归来,陪长歌去看牡丹。”
待我归来,陪长歌去看牡丹。——这就是上辈子,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自那以后,生死两茫茫。
父亲奔赴战场,为守卫疆土浴血奋战,那样一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英雄,却被他的君王无耻构陷,含恨而终,死后还被……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啊……
长歌想起上辈子的噩梦,手指紧紧掐着门,掐得指甲一片惨白。
慕瑜、慕云青、慕云岚和容菡见她站在原地不动,脸上泪流满面,顿时敛了笑意。
慕云青起身往她走来,柔声问:“长歌,怎么了?”
长歌被慕云青的声音拉回当下,匆匆擦了下眼泪,正要随意找个借口,却听慕瑜淡道:“你们都下去,长歌陪我说说话。”
待所有人走了,长歌才走到慕瑜近前,慕瑜看着她,轻叹一声:“这么长时间了,还在生爹的气?”
长歌怔了下,仔细往“生气”这里想了想,方才领会到,慕瑜说的应该是指她南下劝他却无功而返一事。
长歌连忙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生爹的气?”
“那为什么哭?”慕瑜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柔和,“我的女儿一向坚强勇敢,从来不这样哭的啊。”
是啊,上辈子的长歌,在满门被灭后都能一步步稳稳走上权力巅峰,夫妻恩爱多年后又能面不改色毁了心里那人的国祚,她的心硬得连她自己都叹服。
可是自重生回来后,她却像是变了个人,每每见到那些早已经失去的亲人又这样鲜活地回来,围在她的身边,她就会忍不住流泪哭泣。
她以前从来不这样小女儿姿态的。
“那日是我太过狭隘自私,为了自我保全,竟要爹爹放弃百姓,任他们在匪贼刀下自生自灭。”长歌垂着眸子轻道,“我是怕爹爹怪我,对我失望,先哭了,爹爹一心疼我就会既往不咎了……”
慕瑜生生被她逗笑:“又在胡说八道了!你明知道我不会怪你。”
长歌眼底闪过慧黠,趁机转移话题道:“爹和大哥昨夜为何会在宫中一整夜?今日二哥这么快就能回来,又是为何?”
慕瑜神色微敛,道:“我昨夜在养居殿外跪求了一夜,求皇上放了你二哥。皇上果然不理会,于是今日朝上,我便捧着二十万大军虎符,当众交回皇上手中,向皇上求了恩赐。”
长歌闻言,双目顿时圆睁:“这么快?”
太快了!他们虽然早有这个打算,二哥入天牢也是为了这一日铺路。但现在时机还没有到,还不能告老还乡,二十万兵权却是他们的底牌,在时机还未到时就这样打出底牌,怕是会招来后患。
之后再想全身而退离开朝堂这是非之地也怕不容易了。
长歌蹙眉道:“此事应当步步为营的。”
慕瑜静静看着长歌,半晌,轻叹一声:“为父知道不妥,但段廷是只老狐狸,如今你令他生疑,他既咬紧了你,不撕下你一身皮肉他便不会罢休。我怎能放任他盯着你?你娘费尽心思将你藏得这么好,若是为了成全我,却为你招来祸事,我往后还有何面目下去见她?”
“不,不是的……”
她并不全是为了父兄,杜崇的事她分明可以坐视不理,是她私心里想要成全那个人……
“如今,只有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交还虎符,出其不意,段廷方才能被我诓住。毕竟这么多的财富,如果没有足够的权势来庇护,不仅毫无益处,反而会给满门上下招来杀生之祸。东宫倒后,杜家祸事就是前车之鉴。段廷以为是我慕家得了首富全副身家,若果真如此,我就该牢牢握住兵权不放才是。”
慕瑜双眸微眯:“我如今放了这兵权,便是在告诉他,他怀疑错了人。”
……
“本王就说你是怀疑错了人!那慕长歌是满京城出了名的废柴,除了会投胎一无是处,慕云岚那段日子又在天牢里,慕家哪儿还有人有这等通天的本事,从父皇和本王手上夺去杜崇全副身家?比起慕家,本王始终相信是老三!”
昱王府书房内,昱王扇着扇子走来走去,这大冷天的,他上火硬是上得满头大汗。
实在是因为方才朝中,慕瑜太过出人意料,为了救个慕云岚,连夜跪了一夜无果后,竟当场交还兵符。将一众文臣武将惊得纷纷傻眼,连皇上都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此时,段廷轻叹一声:“看来确实是臣想多了,若是慕家果真得了杜崇全副身家,没了兵权庇护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昱王心里冒着酸味,轻哼一声:“这慕家儿女可真是个个好福气,先是一个慕长歌被骄纵得要上天,再一个慕云岚,慕瑜为了救他出来,竟心甘情愿放弃手上整整二十万兵权。父皇原意只是想敲打敲打他,没想他这么耿直,直接就打了底牌出来,父皇此时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说这慕家兄妹怎么就这么会投胎?”昱王越想越酸,问段廷道。
他的父皇要是有慕瑜一半,不,十分之一心疼他,他还和他的兄弟争个什么劲?
段廷闻言笑了,脸上深刻的纹路随着他这一笑倒有几分亲切:“殿下是不知道当年的镇国公夫妻多么恩爱,一生一世一双人,说得大约就是慕瑜夫妇了。可惜红颜薄命……慕瑜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么多年硬是抱着块牌位过日子,也算矢志不渝了,爱护儿女自就没有什么保留。”
……
慕瑜放权的消息,两日后便传到了西夏。
“爷,大事不妙。”
苍术快速走进,一脸凝重之色,回禀道:“镇国公前日已向皇上交回兵权,郡主计划像是提前了。”
时陌正在棋盘上独自与自己对弈,闻言心思微转,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笑意。
“爷为何反倒笑了?”苍术不解,“咱们二月方可回朝,郡主若是计划提前,岂不是要与您错过?”
时陌瞧了他一眼,反问:“你道皇上为何忌惮镇国公?”
苍术迟疑了一下,直言道:“国公爷英勇无匹,功高震主。”
时陌点了下头:“表面上是这样不错,但最重要的一点你却没有说到。”
“最重要的是……”
“皇上怀疑镇国公有叛逆之心。”时陌淡淡点破,“如今镇国公主动交回兵权,无异于是给皇上吃了一颗定心丸,皇上此时必定已对慕家满门放下了大半戒心。但也只是大半而已,剩下那一半,就看镇国公何时请辞,告老还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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