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轻点了下头:“娘要保全我,她要我,此生不入帝王家。”
“此生不入帝王家,”慕云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需记在心上。”
长歌垂眸,轻道:“大哥,派人去查太子逼宫的隐情。”
慕云青怎会听不出她有意转换话题?他本想再说什么,却忽地念起半月前,他与父亲月下畅饮时,父亲微醺时说出的一番话,便只轻轻叹了一声:“嗯。”
“眼下……”长歌话锋一转,沉吟道,“太子一死,朝中就是昱王和景王的天下了吧。”
慕云青看着长歌重新拈起一枚黑子,轻轻摩挲,便知道她那并不是问句,淡道:“昱王是皇长子,占长;景王是除了太子以外,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占宠。如今朝中已迅速分作两派势力,纷纷巴结这两位亲王。”
“好,既然太子不能为我所用了,那就只好辛苦这两位殿下了。”长歌弯唇一笑,这便“啪”的一声,将手中黑子落下。
慕云青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瞧着长歌一眼:“你当日点头答应启程回京,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了。”
长歌看着慕云青,定定道:“我只是被父亲说服了,愿意成全他的家国大义,为国为民。但我永远不会放弃保护父亲,保护哥哥,保护慕家。纵使力量微薄,凡我所有,即使竭尽,也在所不惜。”
慕云青一震,怔然看着长歌,一时竟不知她眼中那股子不顾一切的决绝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慕云岚回来了,隔着门,老远就听他命令道:“区区一个大理寺卿之女就敢对我妹妹如此无礼,反了天了……去把她舌头给我割下来。”
长歌闻声,向夭夭递去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出去,将慕云岚带了进来。
慕云岚进门,对慕云青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哥。”
慕云青坐着未动,淡淡瞧了他一眼:“别以为你那么说我就能饶了你。”
他怎会不知,这个弟弟心眼儿多,方才那句话有六成是说给自己听的。
慕云岚一笑,倒是不以为意,随意走到长歌身边坐下。
时隔多年,长歌还能再见到两位哥哥围在自己身边,两人都还是最好的模样,少年热血,意气风发,不禁眼眶发热。连忙低头啜了口茶,掩盖过去。
这时驿丞夫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问:“听说郡主大病初愈,不知可有什么忌口?”
慕云岚闻声,起身就要出去亲自交代,长歌却道:“请夫人进来。”
如果说过了一辈子,长歌已经记不太清京中贵女都是些什么模样了,那么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她依旧还记得这位驿丞夫人。
正是当年这位驿丞夫人的一道菜,一番话,让她一直记得归来郡是怎样的贫困凄惨,让她一直记得在登上权力巅峰时,扶持归来郡一方百姓。
此时,对着两鬓几乎全白的驿丞夫人,长歌忍不住温言道:“我倒是没什么忌口的,只是我大哥茹素,你需多备几个素菜,二哥爱喝女儿红,你这里若是有好的,便给他上一坛。”
驿丞夫人一一记下,但见到长歌兄妹,就忍不住念及自己膝下孤寂,有感而发叹道:“郡主兄妹友爱,真是令人羡慕。想来国公大人见儿女皆是侠义心肠,又这般贴心良善,必定安慰。”
这话其实是有些僭越的,长歌只见慕云岚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笑道:“再有,听说归来郡盛产野生山菌……”
驿丞夫人连忙笑道,如数家珍:“有的有的,咱们这里最鲜美的一味菌叫归来菌,这个管够。”
长歌点点头:“只是我听说,菌菇这种东西,有的有毒,有的无毒,有的本来无毒,放在一起就有了毒。夫人,可要格外认仔细才好。”
驿丞夫人爽朗笑道:“郡主放心,妾身在归来郡这地方活了五十多年,自不会认错。再说这个归来菌啊既鲜美,又平和,即使是真的一时失误了,将它与另一味山菌同煮,也定不会要人性命,至多不过使人昏睡一夜,不省人事。于身体却是无害,即使是醒来也不会发觉任何异常。”
“是哪一味呢?”长歌笑吟吟地问。
驿丞夫人脸上笑容一滞。她虽是在这个小地方,但人来人往,也是见惯了人事的。若说一开始这位郡主的意思她还没明白过来,那么此刻,她细问那一味会致人不省人事的山菌,她就是再蠢也懂得了言下之意。
驿丞夫人敛了笑,道:“郡主,其实知道这种菌吧?”
长歌泰然地点了下头:“嗯,知道。很多年以前,有人向我献殷勤,特意派人来归来郡采山菌,底下的人不察,误将别的菌当做归来菌,混在一起送到了我那里。被那个人发现,大发雷霆……”
长歌忆及往事,眼中不觉流露出眷恋的笑意。
她想起了当年时陌如临大敌时的样子,即使知道底下的人是无心,仍旧将所有经手之人每人杖责了五十。
但经手的人何其多啊……于是,一时之间,宫内宫外,哀声一片。
她笑骂他:“昏君,不知者不罪知不知道?”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知者怎能无罪?若是果真让你误食,伤了你,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她笑着去抱他的腰,蹭着他安抚道:“他们怎能伤到我?这个菌哪一回不得由你亲自检查过,点了头,才能送到小厨房?”
他环住她的腰肢,轻声道:“长歌,并非是我小题大做,只是经那些诗词歌赋一传,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爱吃这个菌了。从来一国之君都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喜好,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如今你的喜好被别人知道了,你倒是心大,不晓得害怕,但我却会害怕,你懂吗?”
那时候,她整颗心都因为他这句话而失了节律,面上却还是很没良心地摇了摇头,眨着眼睛问他:“害怕什么啊?”
男人垂眸,无奈又略显疲惫地看着她,良久,终于认命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叹道:“算了,我等得起,我总能等到你将一颗真心交给我那一日。那一日,你就能懂得我在害怕什么了。”
其实她一直懂得的,只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心交给他。如果她真的将心交给他了,那么那些死去的人,她的父兄,又该怎么办呢?谁又还能替他们讨回公道呢?
后来,她终于是将心交给他了,可是那一日,她也死了。
她一面将心交给他,一面又选择扔下他,离他而去。
她真的,很对不起他。
好在这一生,他也可以重头来过,再也不必被她祸害了。
“郡主想用在谁人身上?”驿丞夫人领会到了长歌的意思,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郡主方才对我家老爷有救命之恩,这等小事,妾身愿意效劳。”
长歌微微一笑:“夫人觉得呢?难道今日还有旁人惹了我不快不成?只是她手下家丁众多,怕是要辛苦夫人多准备一些了。”
驿丞夫人领会,这便颔首退下。
慕云岚亦是个玲珑心思,见微知著,这便问道:“你想劫那几只箱子?”
长歌手指轻轻抚着手中茶杯,笑道:“我原以为,要搅动京中那一池浑水,趁机找些人出来分去父亲和哥哥锋芒,尚需等我回京,还担心时间来不及。没想太子倒得早,这个朱姑娘到得更是巧,就这样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那,就从她开始吧。”
※※※※※※※※※※※※※※※※※※※※
单机的我……不要鸡血的吗╮(╯▽╰)╭哎
第8章
第二日,天边方露出鱼肚白,只听得驿站年久老旧的楼梯发出一连串耳熟的咿呀声,不久,朱家的马车队伍便赶早离开了驿站。
二楼窗前,慕家兄弟两人临风而立,一芝兰玉树,一器宇轩昂,居高临下看着泥地里深深的车轱辘印迹。
“大哥,你说朱家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们箱子里的黄金已经全被咱们换成了石头?”
“朱秀为了掩人耳目,以女眷省亲回京为名目,运送大量黄金入京。这么大一笔钱,怕是那位朱小姐没有胆子半途打开。就等他们入京后,朱秀亲自打开箱子,再给他个惊喜吧。”慕云青淡道,“只是区区一个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一出手就是六箱黄金,整整两万两,想想这些钱最终是从哪里搜刮来的,真是令人切齿。”
慕云岚笑道:“大哥不必义愤,若是一切都按着妹妹的计划走下去,最终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传来动静。兄弟二人都是修为高深之人,慕云青看了慕云岚一眼,后者便转身去开门。
长歌人还没走到,房门就开了,慕云岚站在门口看着她:“昨夜睡得迟,今晨怎不再多睡一会儿?”
长歌一面进门,一面道:“他们搬东西下楼的动静那么大,既已被吵醒,就顺便过来看一看。”
长歌走到窗前,瞧着底下深深的车轱辘印迹,偏头瞧着慕云青,笑道:“哥哥如今明白我为何要让驿丞夫妇知晓了?”
昨夜,慕云青原本还迟疑,怕不相干的人涉入会走露了风声。
长歌却告诉他:“归来郡夜间最是多雨,又全是泥地,一走就会留下痕迹。两万两黄金太重,运去哪里都是一找就能找到,不若,就留在驿站。”
但若是留在驿站,在这个刮个风就能吹得呼啦啦响的地方,又要怎么藏下两万两黄金?
好在本朝驿站多有密道,此时便可以藏入密道,但密道一向只有本地驿丞一人知晓。
所以,不若以诚相待。
长歌对驿丞夫妇直言了她下一步棋会如何走,驿丞夫妇听罢,泪流满面,当下跪地,感恩不尽。
但此时,慕云岚仍有隐忧:“到底是两万两黄金,这驿丞夫妇毕竟是凡人,妹妹就这么相信,他们不会动心?”
慕云青同时看向长歌。
长歌笑道:“父亲不也是凡人吗?可父亲不仍是为了守护一方百姓,豁出自身安危荣辱?两位哥哥不也是凡人吗?但两位哥哥上了战场,为守卫山河,不也同样豁出了命去?相比而言,驿丞夫妇面临的仅仅是这些身外之物,真的算是很简单了。”
当然,这些不过是打趣之言,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而且据我所知,驿丞大人早年也是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铁血男儿,后来伤了腿,这才返老归乡。因为归来郡穷困,恶匪横行,朝廷却不予理会,他带着三个儿子在县衙组织剿匪,身先士卒,最后,他的三个儿子全都牺牲了。这么多年也只剩两位老人膝下孤冷,相依为命。”
这是上辈子,驿丞夫人告诉她的。她就是因为记住了驿丞一家的忠义,所以才记住了归来郡。
她道:“这样的一家人,我相信,若是有让归来郡富裕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只会虔诚感念,不敢妄动非分之想。”
长歌既这样说了,慕云青慕云岚兄弟两人便再无二话。
此时,天光已彻底明亮,兄妹三人一起用了早膳。饭后,慕云青又坚持让军医替长歌切了脉,待军医断定长歌已无大碍,勉强开了药方以示安慰,慕云青这才上马回程。
长歌站在马下,见此时的慕云青正是神姿英发,心中不禁欣慰:“大哥,很快就会有人打马赶来替父亲背锅,你此时回去便告诉父亲,让他不必再将我那时的话放在心上,随心所欲,尽展壮志即可。”
慕云青坐在马上,对长歌叮嘱了几句,又看向慕云岚:“好生照顾长歌,再敢有疏忽,军法处置!”
慕云岚:“……”
当着长歌的两名侍女,他不要面子的吗?
慕云青交代完,这便带着军医,两人两马,快马而去。
慕云岚和长歌也没在归来郡多做停留,略作收拾便也启程离开。只是他们走得缓慢,不若朱家马车快马兼程,半月便到了京城。彼时,兄妹两人还在半道上。
慕云岚收了飞鸽传书,去找长歌时,长歌正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她字迹娟秀精致,瞧着令人心旷神怡。
长歌抬眼看了看慕云岚脸上的神色,笑道:“可是朱秀参两位哥哥了?”
谋划尽如人意,慕云岚心情畅快,自己找了位置坐下,便绘声绘色描绘起京中情形:“正如你所料,朱秀一发现整整六箱黄金全成了石头,气得当场吐出一口血。好在他是个身强体健的,只是吐了口血而已,擦擦嘴角又可以坚强勇敢地爬上马车去找昱王。”
长歌此时已经写就,缓缓放下笔,笑道:“朱家人沿途所遇,最有本事换他黄金的,便是两位哥哥。夺人钱财,杀人父母,不管有没有十足证据,他都必定要与咱们家不共戴天。但他既不能直接向皇上告状说自己丢了两万两黄金,地位又与父亲相去甚远,可说全无对抗之力,便也只能怂恿昱王,借昱王之手打压。”
长歌说着,又摇了摇头:“可惜昱王是个城府深的,又有太傅段廷在他身后替他出谋划策,他们必定明白,他们如今唯一说得出口的把柄,不过是两位哥哥的擅离军营。但这个把柄,又实在不足以从根本上撼动父亲,若是听凭皇上处置,至多也不过是将父亲召回革职。但如此一来,于他昱王不过是平白与父亲结仇,而无丝毫实实在在的好处。倒不如……趁机游说皇上,安排自己的人南下夺父亲帅印。父兄骁勇,所向披靡,此行南下剿匪,军功可是不小。一旦他昱王的人掌了帅印,那么这份军功可就能全算在昱王的头上了。”
慕云岚冷笑道:“我与父兄南下一月,既不能对百姓死活置之不理,又处处谨慎,不敢立下太多功劳以致招来忌惮,可谓步履维艰,处处艰难,极为心累。没想到这烫手的功劳,被你随手一计扔给了昱王不说,昱王竟还迫不及待赶来抢。”
长歌低头一笑:“昱王要与景王夺东宫之位,如今正是抢功劳、争人心的紧要关头,自是不同。所以说啊,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只要找对了人,没有甩不掉的锅。”
慕云岚会心一笑,又问:“那妹妹不如再猜一猜,昱王他派了何人下来?”
长歌手指轻叩桌面,沉吟道:“如今,景王那边有秦时月抗战北燕,连连告捷,昱王看得正是眼红,必定会派一个足以抗衡秦时月的将领。纵观他手下,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长兴侯蔡兴了。”
6/118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