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璎实在待不下去,脚底抹油,溜了。
因这次遇袭之人有新获封的太康郡主,所以顺天府格外重视,府尹命两个得力的推官联合查案。
香璎泼了毒水在刺客脸上,刺客若活着,必定要找大夫医治。顺天府注意到了这一点,所有擅长疗毒的大夫,都被密密盘查。
安王妃的生辰,一直没有大操大办过。
这也可以理解,世子李宠久病缠身,做母亲的哪有过寿的心思?
今年李宠渐渐康复,不过安王妃知道了东宫的不幸,十分同情。况且李宠身体还虚弱,需要慢慢将养,所以今年一样没有大办。只是皇室成员前来拜寿,吃了寿面寿桃便散了。
广宁王不大愿意到安王府,早上起来磨磨蹭蹭,拖到快中午,才被香馥拉上车。
英氏和香璎同坐一辆车,不大有精神,“璎儿,昨个儿祖母没占上风。”
“您输了?”香璎纳闷,“安王妃口才并不好啊。”
动手是安王妃的长处,动口是安王妃的短处,这没道理。
英氏气呼呼的,“不是祖母无能,全怪敌人太阴险!安王妃弄的什么茶道,什么琴棋书画,没一样是祖母会的!”
“这样啊。”香璎懂了。
敢情安王妃也学坏了,知道英氏不“雅”,专挑“雅”的东西来为难人。
“祖母,我会替您出气的,今天便替您出气。”香璎一再宽慰。
英氏想了想,大度的道:“要不改天吧。今个儿她过寿,一年就这一天。”
香璎掩口笑。
两位老太太不打不相识,这是吵出感情了么?祖母还挺替安王妃着想的。安王妃呢,见不着祖母,会专门差人来请。
香璎随着祖母和广宁王夫妇同到后殿,给安王妃拜了寿。
广宁王被安王差人叫走了,英氏和香馥陪安王妃说话。
香璎送的寿礼全是自己亲手做的胭脂水粉,安王妃很喜欢,“小丫头还有这个本事。院子里种着不少玫瑰花,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做些出来。”
“你还真会支使人。”英氏笑道:“不过今天你是寿星,便依着你吧。”
香璎亲自摘着玫瑰花,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身侧。
香璎一凛。
这人身上有股说不清的气息,药气、阴气,以及……
“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今日相见,三生有幸。”有些暗哑有些虚弱的男子声音。
香璎放下摘花的小剪刀,低头福了福,“世子殿下。”
不用人介绍,香璎知道这是世子李宠,安王妃捧在手心的命根子。
李宠笑声中毫无愉悦之意,“我也不知该如何自称,因为,我不知算是你的伯伯,还是你的叔叔。”
李宠和广宁王出生那天的情形,谁也不敢多问。至今也不知道是李宠先出生,还是广宁王先出生。
“世子殿下,是您先出生。”香璎清清楚楚的道。
“哦,为何?”李宠似乎依旧病弱,身体靠在花坛上,直视香璎。
香璎一惊。
久病卧床之人,和常人有很大的不同。李宠身上不仅有药气、阴气,眸光更如寒潭之水,有无尽凉意。
李宠五官清秀,但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毫无温度的。
香璎忽然敬佩起安王妃。
每天面对这样的亲生儿子,还能忍住对广宁王的杀意、恨意,了不起。
这是何等宽广的胸怀。
香璎柔声细语,详细解释,“世子殿下,我年纪幼小,不通世事,我是胡乱猜测的,您听听也便罢了,当不得真。我想那位逃走的夕连女子,她再心狠,毕竟是一位母亲,当她腹中的孩子来到人世,她便是蛇蝎心肠,也会因为自己的儿子,变得仁慈吧?所以我推测,应该是世子殿下先出生,她的孩子还在腹中,她才能狠心下毒。”
“母亲,呵呵,母亲。”李宠似乎在讥笑。
香璎神色诚恳,“世子殿下,我知道您深恨那位夕连女子。但请您不要为仇恨蒙蔽了双眼,不要因此迁怒于广宁王。广宁王才出生,便远离亲生父母,在民间长大,他的名声地位,全是他自己一刀一枪挣来的。多少回迎战强敌,多少回险丧敌手,他有认回安王府的这一天,纯属侥幸。”
“他能认回来,靠你;我能好起来,也靠你。”李宠不知是真是假,声音低哑,“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香璎不知怎地,遍体生寒。
“您所中之毒已经清除,今后慢慢将养,终有康复之日。世子殿下,您身体康复如初,便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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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真会说话。”李宠的夸奖听起来不像夸奖,更像讽刺。
香璎只觉凉气森森,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世子过奖。”
虽然只是离开两步,香璎便觉得舒服放松了许多。
李宠缓缓逼近,“小侄女莫不是嫌弃我这久病之身吧?”
难以言说的压迫之感,令得香璎简直呼吸不过来了。
她不择方向的往后退,“没有没有,世子殿下,没有的事……”
李宠眸中闪过丝玩味,大概觉得猫逗老鼠的游戏很好玩,“你慌乱起来,格外有趣。女孩子不要总是四平八稳的,那太没意思了。”
香璎向后退着退着,强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璎儿。”
香璎哽咽道:“爹爹!”转身埋入广宁王怀中。
“璎儿不怕。”广宁王轻抚她的头发。
“何等感人的父女情!”李宠拍掌。
“男子汉大丈夫,吓唬一个孩子?”广宁王冷硬质问。
李宠笑声磔磔,“男子汉大丈夫?你太瞧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卧床三十年的废人罢了。三十年来,我了无生趣,逗逗小侄女能让我提起精神……”
“啪!”的一声脆响,广宁王扬起胳膊,狠狠甩了李宠一记耳光。
李宠头一偏,鲜血自他嘴角流落。
“你敢打我?”李宠暴怒,“你欠了我多少,竟还敢打我?”
李宠这一声怒吼,虽中气不足,却异常奇特刺耳。
“宠儿。”安王妃神色慌张,出了殿门。
英氏和香馥紧随其后。
安王追着广宁王过来,进到院子里发觉异状,立即清退侍女、侍从,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宠儿。”安王妃见李宠脸上有巴掌印,嘴角有血,异常心痛,伸手想替他拭去血迹。
李宠似是站立不稳,跌坐在花坛上,“李宪,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阴险狠毒!无所不用其极!”
安王妃又是心痛,又是愤怒,“李宪,你为什么要打我的宠儿?”
“莫说是他,便是天王老子敢欺负我闺女,我一样痛揍!”广宁王针锋相对。
“璎儿。”英氏和香馥忙过来看视香璎,“璎儿没事吧?”
“没事。”香璎软绵绵的偎依在母亲胸前。
安王妃略一迟疑,很快勃然大怒,“宠儿虽是久病之身,可他教养极好,绝不会欺负小孩子。你休要冤枉他!”
安王打圆场,“王妃莫生气,宪儿也莫着急,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一左一右,两只手掌同时按在安王胸前,把他推开了。
安王老脸一红。
妻子、儿子都嫌弃他,颜面何存?
安王妃对李宠的人品有信心,“宠儿绝不可能以大欺小!”
英氏和安王妃斗嘴斗惯了,冷笑道:“你的宠儿就在眼前坐着,你敢不敢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欺负小孩子!”
安王妃不甘示弱,“宠儿你说。”
李宠以手掩口,干咳数声,“我不过是逗小侄女玩玩罢了。”
“呸!我小孙女娇生惯养,是让你逗着玩的?”英氏怒发冲冠。
安王哪边也不好得罪,“宠儿久病在床,极少和人打交道,他只是想逗小丫头玩,没恶意的。小丫头还是个孩子,胆小,被宠儿吓到了,宪儿心疼闺女,难免发脾气。好了好了,话说开了便没事了……”
“你住口!”安王妃、广宁王同时大怒。
安王妃劈头盖脸数落,“广宁王心疼他闺女,就能打我儿子了?”
广宁王脸罩寒霜,“世子闲来无事,便能随意吓唬孩子了?”
安王两边不是人,“本王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休想!”两边异口同声。
英氏挽袖子,“王妃,你说吧,文斗还是武斗?武斗,我女婿出手。文斗,我和我小孙女联手!”
安王妃笑声悲凉,“不管文斗还是武斗,都是只有我一个。我的丈夫,从不站在我这一边。我的儿子,今天只能勉强站起来。我无依无靠,只能自己亲身上阵。”
一时间,庭院之中寂静无比。
英氏讪讪的把袖子放下来,“那个,我嘴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香璎悄悄伸出小手推安王,“傻站着干嘛?快过去呀。”
安王不由自主到了安王妃身边,“王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
安王妃狠踹一脚,正中安王小腿,安王脸色痛苦,倒吸冷气。
广宁王看不下去了,“他小腿有伤,你难道不知道?”
安王妃冷笑,“本王妃有意冲他伤腿踹的,怎么,你不服气?”
广宁王蹲下身,替安王按摩,“他这条腿上的伤,是漠林之战留下来的。他保家卫国,你踹他伤腿,过意得去?”
安王妃沉默许久,无言以对,安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宪儿,你还是向着为父的,哈哈哈。”
广宁王头回对安王这么好,安王虽然老迈,高兴得快要飘起来了。
“娘。”李宠虚弱叫道。
安王妃全部心思都移到李宠身上了,“宠儿,你没事吧?”
李宠疲惫苍白,“我没事。娘,我想……”他伸手艰难的指指香璎,“小侄女聪明伶俐,我看到她,精神便好了许多。若她常常来看我,我会好得更快。”
“这个……”安王妃面有难色。
“花房的花,是要常常搬出来晒晒太阳的。”李宠虚弱之极,“小侄女,便是我的太阳。我病得太久,得多晒晒才行。”
安王妃为难的、乞求的看向香璎。
李宠嘴角泛起讥诮笑意。
香璎大惧,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
“好好好,不要。”香馥和英氏竭力安慰。
李宠缓缓道:“李宪,你欠我的。你母亲把我害成今天这幅模样,你必须补偿我。”
安王妃几经挣扎,开口央求,“小丫头,你常来看看我的宠儿,好么?我会陪着你,自始至终陪着你。”
安王妃性情骄傲,若不是为了独生爱子,她不会这样低声下气。
广宁王淡淡道:“那个夕连女子害的你,你找她去。和我闺女有什么相干。”
“须知母债子偿!”李宠面容阴冷。
广宁王自花坛中抓起那把香璎丢下的小剪刀,按到安王妃手中。
他双手拉开衣襟,咄咄逼人,“往这里刺。你一剪刀下去,我鲜血流干,从此以后再不欠你。你要杀我容易,要动我妻我女一根毫毛,也是妄想!”
安王妃呆怔片刻,怒将剪刀掷入泥土之中,“滚,给我马上滚!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广宁王目光如火,“今日你不杀我,我也只当还过债了。往后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你,李宠,对我无债可讨。若狭路相逢,我定寸步不让。”
李宠被广宁王激怒,剧烈咳嗽,安王和安王妃慌了手脚,一起替他拍背。
“夕连之子……”李宠骂得断断续续,一口气好像上不来似的。
广宁王傲然一笑,“我倒觉得,你才像夕连女子的儿子。你久病缠身,迁怒无辜幼女,无能又无赖,残忍而不自知。”
“夕连被白元帅灭国。那夕连女子国破家亡,对白元帅无论如何复仇都不为过。若我是她,拼尽最后一口气,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在所不惜。可我不会用才出世的婴儿充当复仇工具,如此泯灭人性,绝非勇士所为。”
“王妃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王妃。从今日起,请恕我疏于问候了。”
香璎和香馥、英氏一样,早被广宁王的言行惊呆了。
广宁王大手一挥,香璎晕晕乎乎,和祖母、母亲一起,随着他走了。
上了车,香璎还在发呆。
“璎儿怎么了?”香馥忧心忡忡。
香璎心不在焉,“娘,我在想事情。”
香璎眼前有一层薄雾。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非常非常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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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安王妃亲至广宁王府,找到了香璎。
白天才放过狠话,安王妃实在不好意思,但事情紧急,不得不放下身段,“小丫头,我娘家侄孙不远千里来京城为我祝寿,不幸被毒物咬了,七八岁的孩子,危在旦夕……”
“在哪里?”香璎立即要动身,“您心神已乱,我亲自送过去。放心,我骑雪影,会很快。”
“京郊,大罗寺。”安王妃心烦意乱,“我五个侄孙一起来的,阿度最小,偏他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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