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承感觉浑身的力气被人瞬间抽走,他俯身颤抖着手试图去按江昭昭垂落手腕上的伤口,她怎么可能会自杀呢?
程昀拉住他的胳膊冷静道:“不要破坏案发现场。”
江致周得知消息之后悲痛欲绝,下严令彻查江昭昭的死因,最后的调查结果显示,江昭昭在腊月二十八晚七点吞服了过量安眠药割腕自杀,室内没有任何争斗痕迹,也没有提取到除程昀、江昭昭以外的指纹。
直到江昭昭下葬那一天程昀也没有掉一滴眼泪,他站在墓碑前,墨黑的眼睛宛若深不见底的漩涡,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郑重其事问道:“舅舅,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程昀晚八点参加完小提琴独奏表演回家发现江昭昭死亡的事实,凌晨四点才给江昭承打了第一通电话,没人知道整整九个小时他面对着一具冰冷的尸体都在想些什么。
与江昭昭感情不怎么深厚的江昭承尚且难以压制自己悲伤的情绪,他一个七岁孩子是怎么做到逻辑清晰的向警察汇报线索疑点。
若非他是江昭昭的亲生儿子,仅有七岁,他都怀疑这是他自导自演的密室杀人案。他远超同龄人的聪明与冷静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之后程昀连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医院的医生检查发现,他身上有很多深浅不一的伤疤,长时间受到虐待,建议江昭承送他去做心理治疗。
程昀醒来后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程清让把他接回了程家,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就长成了现在的模样,江昭承每每看着娇纵任性的程昀总会有种七岁的程昀不过是他臆想出来的错觉。
江昭承蜷握了几下冻的木麻的手指:“城南的项目不是阿昀负责政府不会审批的,外面冷,进去吧。”
江远岱不赞同道:“你们这样宠着他,程昀永远不会长大。”
“他七岁那年就已经长大了。”
客厅温暖的灯光下穿着火红毛衣亚麻色长裤的程昀正在厌弃的吐槽食材:“这鱼没有日本北海道的鱼肉质鲜美,澳洲龙虾才是龙虾好吗?这是些什么?还有牛肉……”
江昭承有一瞬的怔愣,这一扇门隔绝了黑暗寒冬,也隔绝了七岁之前的程昀,这些年他们对他的关心还是太少了,他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柳婶:“爸,临时开会,来晚了。”
江远岱把卷宗藏在警服下面:“爷爷,局里开会,误了时间。”
“开会真是一个万能的托辞。”程昀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翻了个白眼,伸手道:“舅舅,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客厅里的电视屏幕上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江昭承把准备好的一沓红包分发了下去,从大龄剩男江远岱到年龄最小的苏鸢,每年一成不变的数额。
苏鸢没有伸手去接,程昀下巴一点:“给你就收,推辞就是故作矫情。”
她是第一次收到守岁钱,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程昀赶在她下跪行礼道谢之前把她扶了起来,挨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道:“我给你说得话又给忘了?下跪行礼那是封建主义糟粕,你趁早把它从脑子里彻底剔除。”
这是理论上苏鸢第一次见家长,晚饭之前她收到了除程昀以外每个人的压岁钱,红包沉甸甸的有些拿不过来,程昀毫不客气的全部没收塞入了自己的腰包,江月白看不过去:“那都是给莞莞的。”
“她的就是我的,对不对,莞莞?”
苏鸢抿唇笑笑点了点头,江月白嗤之以鼻:“真不要脸,小少爷,你引以为傲的绅士风度呢?”
“我引以为傲的明明是不要脸,绅士风度是什么?能吃吗?”程昀坐在苏鸢给他拉出来的椅子上,誓把不要脸三个字贯彻落实到底。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大概身居高位久了团圆饭也吃得公事公办, 每年固定的一套流程走下来差不多三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年轻人离席玩游戏抢红包。
程昀败家子一个,对红包的数额仅限于阿拉伯数字的不同排列组合, 发红包发的他手指头疼, 滑着微信列表找了一圈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忘记给苏鸢置办手机了。
他意兴阑珊的接通了张越打来的电话, 手机那头震耳欲聋的声响震的他耳朵疼, 他嫌弃的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程少,出来浪啊, 你这几天焉了吧唧的窝在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程昀道:“吵死了,你在哪呢?”
“吴建飞团了个局,请了不少野模,纯天然无添加, 够劲,你也许会喜欢, 在弘光公馆,你来不来?”
“不去!”
张越那边的噪杂声小了一点,可以听到轻微的关门声响:“你这就没意思了,上次那件事是不是把你给吓到了?”
程昀把长腿搭在茶几上怒吼:“我TM把那帮孙子打的妈都不认识, 你竟然说我怕他们?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看谁还敢平白无故的找老子的麻烦。”
他这一吼顺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江致周阴沉着脸瞪了他一眼,程昀默默挂断电话,收回腿干咳两声道:“来来来, 打麻将打麻将。”
江远岱、江月白、程昀加上喜欢凑热闹的江昭舜正好凑了一局。在老爷子眼里没有什么小赌怡情大赌伤神, 赌就赌,四个人碍于老爷子的威严只能把各类坚果当做筹码, 等风头过去了再找机会兑换。
程昀嚷嚷的最厉害,牌技却很烂,手边的坚果数他下去的最快,他叼着一根棒棒糖揉搓着麻将看到苏鸢正在陪老爷子、大舅、大舅妈聊天,也不知道聊什么可以聊这么久,她听得懂吗?
江远岱出去接电话,许诺暂时顶替了他的位置,又打了两轮,幸运之神并没有听到程昀的新年祈祷决定眷顾他一下,为数不多的坚果彻底被他输没了。
程昀烦躁的咔擦咔擦嚼着棒棒糖,转头又去搜寻苏鸢的身影,只见江远岱递给她一杯茶,她笑着说了句什么,他挑眉回了她一句,苏鸢垂头抿唇而笑,眉心舒展,温柔的像滑入喉中的热牛奶。
她是不是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笑过?她还是喜欢江远岱这种类型的吗?没有江家少爷身份的加持江远岱依然完美的无可挑剔,脾气好,样貌好,学识好,哪哪都好,他自是比不上的。
他们一家人在客厅谈笑风生,程昀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完完全全就是个多余的人,他把麻将往前一推:“不打了。”
程昀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兀自出神,窗外鞭炮声不绝,璀璨的烟花把夜空装饰的绚丽多姿,明灭不定的光描画出黑暗中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火红的毛衣被黑夜浸成猩红,阴郁孤寒,与喧闹的温暖格格不入。
他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修长的手指紧攥着床单,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手背青筋暴起,指甲隔着薄薄的床单嵌进掌心,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扯着他的内脏欲把他拉入腐朽阴冷的深渊。
他没有挣扎,没有反抗,默默接受着最终的判决。
房门开合的细微声响让他心中绷到极致的弦啪的一声断了,心脏似乎又恢复了运作。
程昀攥着苏鸢的手腕把她压在床上,苏鸢眼睛一时还没有适应黑暗的环境,条件反射的挣扎反抗,他伸手覆盖住她的眼睛,贴着她的耳畔温柔又刻薄道:“和我说话有交流障碍,和他就相谈甚欢,和我在一起,你后悔了?”
程昀手指松开她的手腕摊开了她的手掌,让她与他十指相扣,苏鸢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零零落落掉了下来,有点硌手,程昀摸了摸,是开心果、瓜子、栗子……
苏鸢手指动了动,哑声道:“你不要不开心,我帮你赢回来了。”
绵柔的嗓音缠缠绕绕修补着千疮百孔在角落中生锈发霉的心脏,他大脑轰鸣,呼吸之间有了久违的痛感。
程昀在她的颈窝中蹭了两下,像个犯错的孩子歉疚道:“抱歉,我……我……你疼吗?”
苏鸢羞愤道:“你先放开我。”
程昀起身打开了床头的台灯,指腹轻柔的揉捏着苏鸢的手腕,像是呵护着举世无双的珍宝,昏黄的灯光下她的领口被他撕扯了下来,露出一点削肩,松松的麻花辫散开凌乱的披在身后,乌黑的眼睛怯怯的望着他,慌乱的拉好衣服欲言又止。
这TM做得都是什么事?程昀感觉无地自容,他怎么能把坏情绪带到她的身上,刚刚应该把她给吓坏了。他起初是想把她当做女儿来养的,养着养着就不是那回事了,更像在养童养媳?
童养媳的话亲一下是可以的吧?可他事先并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她会不会感觉他很随便?
亲都亲了,抱都抱了,家长也见了,压岁钱也收了,他总要对她负责吧。反正她的清誉也被他败坏的差不多了,古代人古板守旧,很在乎这个。
中国法定结婚年龄是几岁来着?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等她稍微长大一点会不会就不愿意嫁给他了?
程昀天人交战的工夫,苏鸢整理好仪容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的挪过去,拉着她的手毫不客气的打了自己一巴掌:“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苏鸢眼睛微微睁大,腮边红晕未褪,低语道:“疼……”
程昀赶忙松开了手:“那个……我一时没控制住力道,我……我……”
她隔空描画着他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你不疼吗?”
“你生气了吗?”
苏鸢诚实道:“生气。”
“怎么样才能让你不生气?”
“让我咬你一口。”
程昀怀疑自己听错了,苏鸢撸起他的袖子在他手臂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两道浅浅的牙印:“扯平了,你不要内疚了。”
程昀笑笑,这个时候她还在照顾他的感受,傻不傻?
“我真害怕你想不开又以死明志,到时候我哭都找不到地方哭。”毕竟前几天她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差点就把他划成了逼良为娼的范畴。
“当戏子,卖笑逢迎,我知我坚持下去,最终免不了一死,不若保全最后的尊严。”苏鸢捡拾着床铺上的瓜子平静道,“我活下来很不容易,并不想轻言生死。公子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你想要我,我也是愿意的,我没有拒绝的权利,不是吗?”
他想要她?程昀没想到旖旎调情的话会从她口中云淡风轻的说出,就像一盆冷水兜头就泼在了他的身上,绕是他巧舌如簧竟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不想要她吗?他对她的欲望是不可否定的事实。
“任何时候,你都有拒绝的权利。”
苏鸢把所有的坚果放在他的掌心:“你知道吗?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人。”
手机上的时间跳到十二点整,窗外烟花绚烂笼罩了整个夜空,程昀平静的揉了揉她的发顶:“新年快乐。”
苏鸢笑着重复他的话:“新年快乐。”
“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苏鸢剥着一颗栗子:“礼物?”
程昀枕臂躺在床上:“我们这里过年是要互送礼物的,说吧,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算了,你对这里的事物也不太熟悉,不然明天我带你出去挑挑?你们那里过年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看过《箜篌》的剧本,覃朝拜年动不动就要行礼啊磕头啊,累都累死了。”
“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彻夜守岁。”
程昀没太听懂,装作听懂的样子应道:“我陪你守岁。”
苏鸢抖了抖裙摆上的栗子壳,把剥好的栗子递给他,程昀张口吃了,含糊不清的问:“这些都是你赢得?你会打麻将?”
“略知一二。”
“我家童……我家小朋友可真厉害。”
苏鸢强撑了一会,歪在床头睡着了,程昀拦腰抱着她在枕头上躺好,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响,静静看了她一晚。
程家大院每年初一少不了拜年的人,程昀最受不了官场上的那一套,吃完早餐打算先带苏鸢回去。
这两天她谨小慎微的唯恐自己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估计累坏了。
他俯身给苏鸢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戴了手套:“外公,我们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江致周叮嘱道:“回去看看你爸,带着莞莞再去你大舅、二舅、三舅家串串门。”
程昀冷笑:“人家都让我滚了,我还眼巴巴的凑上去,贱不贱?”
江致周斥道:“他是你爸,你看看你每次都是什么态度,连最基本的孝道都不懂了。”
刚至门口的程清让淡淡看了程昀一眼,转头对江致周道:“伯父,过年好。”
真是虚伪,江昭昭死了十几年了,他还假惺惺的跑来献殷勤,还不是为着江家在政界的影响力,也不知道老爷子究竟在想什么,他那么辜负江昭昭,老爷子还把他当做自己的女婿,没少帮忙。
年深日久,骨肉亲情总比不上利益共赢。
程昀拉着苏鸢的手就往外走,程清让放下礼盒追了出去,外面风很大,他压抑着低咳,嗓音嘶哑,冷淡的面容上透着几分急切:“程昀,你站住。”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程昀止住脚步, 苏鸢挣脱开他的手跑过去扶住了程清让,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帮他顺气:“叔叔,你有何不适?”
“我没事。”程清让佝偻着身体持续不断的咳嗽, 掏出红包塞在苏鸢的羽绒服口袋里, “莞莞, 新年快乐。”
苏鸢没有再做无用的推拒, 嘴甜的说了几句吉祥话压低声音道:“伯父,程昀他想回去看你的。”
她的表达能力欠缺, 思忖良久也不能准确无误的向程清让表述程昀昨晚在手机上一遍又一遍的编辑新年祝福,又一遍遍删除的事实。
“我代他向你问安,你不要生他的气好不好?”
她穿着大红色羽绒服,帽子上的绒毛扫着粉嫩的脸颊,眉目如画, 乖巧可人,绵软的声音说起话来就像在撒娇。
程清让说不出来心里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他公务繁忙,平常几乎接触不到什么小辈,程家那些孩子都对他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唯一的儿子程昀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 这种来自儿孙的亲昵让他茫然无措。
他低叹:“我怎么会生他的气?”
“病了就去医院看看。”程昀拉开车门不耐烦道, “初三我会回去的,我不回去,那一大帮子人会选择性忘了我才是你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每年初三是程家定例的家庭聚会,什么伯父伯母, 叔叔婶婶, 各种表亲远亲都会来,恭维逢迎程清让自不必说, 字里行间还要影射一下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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