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至正堂,肖家老太太周氏就要起来,旁边肖家长房孙女肖青悦立即扶着张氏。
肖氏立即快步进入堂内,握住张氏的手,“阿娘别起来,炕上暖和,仔细着凉”。
周氏笑眯眯一把将李承志搂进怀中一顿心肝肉儿地搓揉,“外婆的小乖乖,多少天不来,见天的盼着你,可把外婆想死了,这回来了就别走了,多住几天。”肖氏笑言,“阿娘别纵着这皮猴子,能上天了”。
周氏仿佛没听见,又将李姝也拉过去,问早饭用过没,到外婆家高兴不高兴,等会和姐姐们玩时尽管大胆玩,不用怕你阿娘,有我呢。
说罢,又去看李承业和丽娘,一叠声说好,“大郎愈发有大哥的样子了,丽娘也是个好姑娘,哎哟,都是外婆的心肝,看到你们,外婆晌午能多吃碗饭。”又问李承业读书累不累,问丽娘最近纺线织布学得怎么样了。
大伙正高兴着,忽然一道尖锐的声音插入进来。
“哟,这是丽娘不是,才几天不见,长得愈发标志了,大妹妹可有福气了,这么标志的闺女,以后定有个好出息!”
众人抬眼一看,一名中年胖妇人正拉着丽娘的手摸来摸去,此人正是肖家二房长子肖守智的婆娘彭氏,丽娘羞得头快要低到鞋面了。
李姝一看自己温柔的小姐姐被人调戏,顿时护犊子心里发作,想了想自己的年龄和身板,立即抬起头,用好奇的声音问周氏,“外婆,什么叫有大出息呀?阿姐有出息和长得标志有甚关系呀?”
周氏仍旧笑眯眯的,“你智舅妈今儿高兴,逗你们玩的。她昨儿喝多了酒,还没醒酒呢,等会你们多灌她两碗醒酒汤!”
又笑骂彭氏,“丽娘小孩子家家,正怕羞,你又胡说个甚,哪都跟你似的没脸没皮,快别拉扯我的丽娘了。再不去伺候你婆母,仔细她一会罚你不许喝酒。”
彭氏哈哈笑着走了,走前又瞥了一眼丽娘。
肖氏抿了一下嘴唇,并未说话,把丽娘拉近了,看看丽娘被搓红的手,柔声安慰她,“你智舅妈就是这样的性子,爱开玩笑,你莫多心。等会带着妹妹和你悦表姐一起玩,眼前莫离了人。”
丽娘听阿娘这般说,不好再委屈,低声应了,给外婆行过礼后,跟着大舅家的悦表姐一同出去了。
李承业还站在一边,他渐渐大了,知道家里正要给大妹妹说亲,也知道智舅妈家里有个不成器的表弟,和他同龄,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到处招猫逗狗,专喜欢逗标志的小姑娘,隐隐还听说去过一些不干净的地方。
他心里怒火中烧,他的大妹妹,温柔可亲,小小年纪就能帮助阿娘打理家事,长大了必是贤妻良母无疑。肖青荣那个夯货,文不成武不就,长大定是个浮浪子,怎能配大妹妹!智舅妈痴人做梦,就算爹娘碍着情面要答应,他也不答应。
想到这里,李承业暗自下定决心,好好读书,要在科举上有所斩获。阿爹为人诚恳,阿娘贤惠,丽娘又老实,姝娘虽有些机智,年纪还小,三郎就更小了,这个家,以后还得靠他撑着。
今天他定要看紧肖青荣这个泼皮,防止他使坏坑害丽娘。
肖家比李家稍富裕,房舍较大,前后三进。自去年肖氏长兄肖守礼从不入流书吏因缘聚会成为枢密院一名八品小官,家里就添了两名侍从,故此今儿嫡长孙洗三,为显示肖家步入官宦之列,特将男女分开开席。
因这里都是女眷,李承业不好多待,向诸位长辈们告辞后,自去前院寻诸位舅舅与表兄。
肖氏不放心,跟出门嘱咐李承业,向大舅转达李穆川的话,并叮嘱他不可饮酒,不可嬉闹生事,好生跟着表兄们招呼客人。李承业应过后方离开。
李姝和丽娘先去了悦娘的屋子。路上,悦娘安慰丽娘,“妹妹别理那起子小人,上回我姨妈家的莲妹妹过来,也被她拖住一顿好说,把我阿娘气得好几天没理她,也不看看她儿子是个什么货色!”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丽娘可能还不明白彭氏的意思,又打岔道:“上次妹妹来,咱们说的那个花样子,我有个地方还不甚明白,今儿人多事情多,倒不好细说。妹妹多住两天,咱们好好说说话。姝娘也是,有你在,家里可热闹了。”
丽娘讷讷说道,“不知道阿娘是如何安排的,我倒是想跟姐姐一起玩两天。姝娘小,还不知事,姐姐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
李姝在后面听两个小姑娘的对话,觉得很是有趣。她老人家和张氏周氏一样,就喜欢听小孩子们说小孩话。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这些小孩们眼里,她是个还不知事的皮猴。
悦娘比她大五岁,把她当成和三郎一样的奶娃娃。丽娘虽老实,却很照顾弟弟妹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有麻烦时往前冲,有吃的先往李姝和三郎嘴里喂,因此,李姝喜欢这个小姑娘喜欢的不得了,这样温柔可爱,和她上辈子的姐姐颇为相似。
想她上辈子的姐夫,为人肯干,虽有些大男人主义,却正好配姐姐柔软的性子,家外的事情姐姐一概不操心,婆家里从来没人敢欺负姐姐一分。
彭氏那狼一样的眼神,李姝看了就讨厌!有她在,定要给丽娘寻个温厚的小女婿,肖青荣那样的货色,给丽娘提鞋都不配!
说话间,三人到了悦娘的屋子。屋子是二进院正方的西耳房,因肖青悦上面唯一的姐姐二房独女肖青玉已出阁,故她一人独自居住。
屋子不算大,比李家姐妹住的屋子稍小一些,好在住一个人绰绰有余。屋内北面墙边有一张雕花床,床上的芙蓉花被面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淡绿色的帐子上大朵的芙蓉花向两侧散开,帐帘用两只银钩子挂得纹丝不动,连枕头上绣得也是一样的芙蓉花,与今日的喜庆倒是相得益彰。
床头边一大一小两只木箱并排摆放在一张五斗柜上,窗前一张梳妆台,上面妆匣摆放有序,屋角有一张小几和两把椅子,整个屋子里简单干净。
李姝先开口一顿夸,“都说悦姐姐女红好,我原还觉得定是阿娘自卖自夸自家侄女,这回可信了。看这芙蓉花绣的,金针阁的绣娘,也不过如此了。”
丽娘嘴拙,只知点头,勉强应和一句,“悦姐姐的女红真是好!”
悦娘听了极为高兴,小大人一样摸摸李姝的头,“姝娘嘴巴抹了蜜一样,等晌午开席,我定要多给你吃两口好吃的。”三人说说笑笑,很快把彭氏带来的不快忘掉。
又过一时,悦娘听外面似又有客人到了,她叮嘱二人,“我带你们去正堂,稍后你们和大姑妈一起去看看大嫂子吧”。
到了正堂,肖氏还在,龚氏又出门迎客去了。一时,龚氏带着两位穿着得体的妇人进来,其中一位妇人身边跟着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年纪和李姝差不多。
妇人进来后,还未等龚氏介绍,二人先屈膝给周氏行礼,“见过老太太,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四世同堂,福泽延绵!”龚氏忙介绍,“这是官人新进衙门里的编修官王大人的太太和计议管刘大人的太太。”
周氏听说是大儿子的同僚,连忙叫起,亲热说道,“二位太太同喜,二位太太能来,肖家蓬荜生辉。”
三人寒暄了几句,与王太太同来的小姑娘向前行礼,“婉娘见过老太太”,周氏拉过小姑娘,温声细语问她外面冷不冷,头一回来,别见外,跟着家里的姐姐妹妹们一起玩,你肖大爷和你阿爹是同僚,以后常来玩耍。
王婉娘听罢,抿嘴一笑,“听阿娘说,肖大爷家的悦姐姐,女红好的不得了,阿娘让我多跟悦姐姐学一学”。
众人不想这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性格倒是不内向。
龚氏忙谦虚道,“你悦姐姐只是会裁两件衣服,说不得好。你们小姐妹在一起,有好玩的好吃的,定是一起分享,你悦姐姐比你大,你想要什么,只管跟她要!”
众人寒暄了一阵后方坐下,此时,屋内已满满当当。
周氏居上,下侧肖氏、龚氏、王太太、刘太太,另有肖家次媳闵氏,龚氏娘家人,松哥儿媳妇姜氏娘家人,族里一干妇人,肖守礼原先任小吏时的一干同僚太太,整个二进院正堂都快坐不下了。
龚氏向周氏请示,“松哥儿媳妇那边已准备妥当,收生姥姥也来了,老太太看要不要现在过去。”周氏点头,龚氏前头带路,众人一起去看肖家新得的第四代第一位重孙。
肖家长孙肖青松的屋子并不远,众人很开到了屋门口。
都是生养过的妇人,知道刚出生的小娃娃金贵,皆放慢了脚步,声音也低了下来,在门外象征性掸一下身上的灰尘。闵氏打帘子,周氏带众人进入。
族里一位守寡的妇人方氏,觉得自己乃不详之人,并未进入,接过闵氏手里的帘子,“二弟妹进去吧,我在门口看着吧。”
闵氏心知她的想法,奈何这是长房长孙的洗三,她也不敢私自做主让方氏进去,只得把帘子交给方氏,向她歉意一笑,“劳烦永大嫂子了。”
众人进入屋内后,分主次坐下。肖青松的屋子共两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待客用的厅堂,产妇和新生儿都在里间。
龚氏进入内室,一会抱出个大红色的襁褓,展示给众人看。只见小娃娃紧闭着双眼,可能想吃奶,小嘴在不停地做吮吸状。众人一顿夸奖,仿佛这小娃娃是菩萨座下金童转世。
李姝伸头看了看小娃娃,皱巴巴的皮肤,眼睛闭得紧紧的,唯一露出的脸上还有细细的小胎毛。
这一眼,让李姝晃了晃神。她忽然想起几十年前,她的儿子出生时,和这完全不一样。白嫩嫩的皮肤,大大的脑袋,虽有七斤多重,哭起来却没有隔壁床的小姐姐响亮。
那时候她满心欢喜,抱着儿子,仿佛有了全世界。
就在李姝晃神的当口,收生姥姥已经开始给小娃娃洗澡了,一边洗还一边念念有词,“洗洗头、做王侯;洗洗沟、做知州;洗洗蛋、做知县……”
小娃娃哭得震天响。洗完后,赶紧擦干净包起来,送进内室给亲娘哄哄。
肖氏等一干妇人也进入内室去看产妇姜氏。刚生完孩子的姜氏身材较丰腴,见众人进来,挣扎着起来要行礼。
众人忙按下她,“快别起来,刚生完,别下床,踏实把月子做好,身子才能好呢!”说完,又七嘴八舌地向姜氏传达一些坐月子和带奶娃娃的经验,姜氏一一应了。
肖氏打头,拿出一只小金锁,放到姜氏手里,“这是给侄孙的礼,侄媳妇莫嫌弃姑妈手面小。”
姜氏忙道谢,似她们这样的普通之家,金器并不多,给小娃娃,可见肖氏看中娘家。
周氏龚氏等心里暗自高兴,李家并不富裕,肖氏却这样给娘家长脸。等丽娘和姝娘回去时,家里新得的好料子,给她们姐妹一些,带回去裁衣裙。
因是洗三,只开酒席,并没有请戏。肖家特意从福满楼请的二等厨子来掌勺,连伙计都是厨子从福满楼一并带来的,众人只需安心吃酒,不用操心其他。
一时,前后院席面皆开了起来。前院李穆川已到,免不了又是一翻寒暄行礼。
此时,外面的雪忽然大了起来。众人酒酣微醺,对着大雪作了几首酸诗,李承业细细听了,也作了一首,得到众人一致夸赞。
后院里肖氏带着两个女儿,与众人一道吃酒席,心里却担心这大雪会不会使得京城物价飞涨。
酒足饭饱后,众人渐渐散去。李穆川带着妻儿们,又待了一下午,吃过夜饭后,坐着黄老汉的车家去了。
第3章 屯物资剖析自心
黄老汉的骡车一路吱吱呀呀往杨柳胡同赶。骡车简易的车厢隔绝了大部分寒风,肖氏把三郎紧紧抱在怀里,丽娘和李姝仍旧挨在一起,李穆川和李承业一左一右坐在门口。
雪越下越大,骡车走不快,黄老汉心中发急,狠狠抽了骡子一鞭子,骡子吃痛,跑得快了一些。黄老汉不敢大意,拿出看家本领,稳稳架着骡车。
李穆川紧紧皱着眉头,“雪这样大,京郊的百姓又要受苦了。”肖氏听见官人的忧国忧民之言,心中也发紧,想了想,宽慰丈夫两句,“官人不必忧心,雪下的虽急,倒不一定就能久。”
李穆川点点头,未回答肖氏。
李姝问李穆川,“阿爹,京郊百姓日子也那么苦吗?”
李穆川愣了愣,抬起双手向皇城方向拱了拱,“吾皇圣明,百姓日子比前朝好多了。”
李姝不太懂朝廷大事,只知道这是个新建立的朝廷,国号景,才经历两代帝王。先帝结束了前朝军阀混战局面,当今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国朝吏治较清明,民生也得到大力发展。
紧赶慢赶,在路上积雪还不至于不能行车之前,骡车到了杨柳胡同。
众人下车后,肖氏使李承业去付车资,又嘱咐他多给几文钱,给黄老汉打碗酒喝,暖暖身子,大雪天的,别冻坏了。
黄老汉连连道谢,“多谢老爷太太并哥儿姐儿,贵府仁慈,老汉沾光了!”肖氏请黄老汉进屋喝口茶,黄老汉连连推辞,赶着骡车就走了。
进门后,一家人先去给李泗新和张氏请安。李泗新夫妇简单问了两句,就打发二儿子一家歇息去了。
李姝随丽娘一起回到西屋,简单洗漱一下,姐妹两就一起歇息了。李姝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怒号的北风,心里思绪翻腾。
她知道,在生产力极度落后的古代,暴雪,意味着无数人要丧失生命。王孙公子煮酒赏雪的时候,千千万万的普通老百姓家里房屋倒塌、老幼冻死。李家勉强有坚固的砖墙瓦房,食物充足,她不用担心温饱问题。
然而,李穆川的事业没有起色,为人又忠厚,一家人全靠着他微薄的俸禄和年节例行发赏过活,外加大娘、阿娘和丽娘做些针线补贴家用。
李家五个孩子逐渐大了,开销会越来越大。李承祖读书不成,家里早早给他定了亲,翻年就要成亲了。目前正闲在家里,帮着打理家事,就等成亲后,再想办法谋个差事。说的妻室是郑氏娘家未出五服的姑娘,家里还不如李家呢。李承业还在读书,且于读书一道颇有灵性,李家定是要花大力气培养的。丽娘很快也要出阁……
李家已经庇护她整整七年了,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连下场暴雪都要思考物价的家庭,让她无忧无虑过了七年。
想到李家人的宽厚仁慈,李姝更加烦恼。她是不是该为李家做些什么?不说有多大成就,改善一下生活也是好的。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自她上辈子上了大学后,再也没干过粗活重活,连做饭都是丈夫一力承担,女工什么的,她只会缝个扣子。李姝就在这样焦虑的心情中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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