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母对她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她心如明镜,主动请求去柴桑给周蒙守灵,给这个并不算是丈夫的男人守灵。
不过于她来说并不重要,无论周蒙待她如何,她却是心甘情愿嫁来的,周蒙是在利用她,但同时也确实帮助了她。
陵墓外有一件小屋子,泥土夯实的,前面有个小院子,她和金儿就住在这里。
年关将至的时候,邓节准备了一壶热酒,还有一些糕点和黄纸去祭拜周蒙。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她的发上,身上,柴桑很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听说建康城中还有百姓冻死。
她将酒倒在泥土上,金儿生了火,邓节跪坐在软垫上烧纸,碎纸屑被风卷起。
一辆马车慢慢行驶过来,停在了她身后,邓盛从马车上下来,身上披着貉子披风,头上带着银冠。
奴婢取出了软垫给他,他坐在了邓节的身侧,他也备了壶热酒,倒在墓碑前,然后沉默的看着邓节烧纸。
许久,邓盛才开口,道:“阿姐,赵翊同意止刀兵了,也同意了结盟。”
“嗯”她淡淡地应道。
邓盛看着墓碑上红色的字,血一样,慢慢地说:“但是他要联姻。”
“嗯”她像是没听见一般。
邓盛说:“前前后后派使臣去了颖都几趟,他不要娶四妹,也不要娶小妹。”邓盛默了默,咬牙道:“他想要娶阿姐。”
邓节一怔,手顿时被火焰给燎红了,她立刻抽了回来,这疼痛令她清醒了,她转过头,皱着眉头看着邓盛。
邓盛不敢和她对视,只道:“阿姐,张表那老东西知道我军在庐州惨白,元气大伤,趁火打劫,在这时发兵,此刻我军正与张表交战于渡口,战势已成胶着,我实在无力应对北边的赵翊,只能暂时应允他。”
黄纸被火吞掉,风将灰烬残渣卷走,她只是沉默。
“阿姐”他已经是在恳求她了。
邓节抬起头,看着风雪中的墓碑,她的双目发热,却无泪可流。
“阿姐,我知道,他屠我城池,杀我百姓,姐夫也因此而离世,而今尸骨未寒,他那贼人便要你嫁入颖都,我知道阿姐你受此大辱,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他重重的按着她的肩膀道:“可是阿姐,张表他曾杀了我们的父亲,如今又要夺取我们的性命,况且四方诸侯此时无不虎视眈眈,如若此战我们一败,必定会被他们撕碎至尸骨无存,阿姐,还请阿姐为国忍一时之辱。”
“阿姐,一旦东边战况安稳,趁吕复举兵讨贼之际,颖都城内,不,赵翊府内就有我们的内应,届时我定出兵北上,接阿姐回来,复兴汉室,完成我们父亲的遗愿。”
手里的黄纸烧尽了,邓节说:“你先回去吧。”
纵使有再多的话邓盛也咽下了,道:“好,阿姐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说完起身上了马车。
车夫一抽鞭子,铃铛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排深深的车辙印。
邓盛始终以为她曾经腹中的孩子是周蒙的,以为他们夫妻情深,以为她是不愿意嫁给杀夫仇人。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摸不透自己的心,没有难过,只有那么一点耻辱,悲伤,无奈,像是下邳那年的洪水一样,她终究也还是被卷了进来。
“夫人”金儿轻轻叫她。
“走吧”她淡淡地说。
刚一回到屋子,就见案几旁坐着个人,是周母,一旁还有个站着的姑娘,是周蒙的妹妹周燕,她的小姑。
不等她开口,周燕一盆冷水倒在了她的头上,登时身上湿透了,像是掉进了隆冬的湖里,冷到了骨头。
金儿也不敢开口,躲在一旁。
邓节慢慢扫开了黏在脸侧的湿发。
“贱人”周燕骂道:“你要是还有点脸,就老老实实就在这里守灵,别想着再改嫁给赵翊那狗贼!别忘了你的弟弟是怎么当上江东之主的!没有我周家,你们现在还寄人篱下呢!”
邓节沉默不语。
周母这才说话:“你既然嫁来了周家就是周家的人,你的母亲早就不要你了,是你的弟弟当初要发兵北上,害得我儿丢掉了性命,如今又要送我儿的妻子给我周家的仇敌,来弥补他的错误,你作为我周家的媳妇要知道孰轻孰重,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周燕说:“母亲和她费什么话,她要是不要脸,她就尽管嫁给那赵翊好了,那赵翊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清白姑娘不要,偏偏喜欢破烂货!”
“燕儿”周母轻轻责备。
周燕撇了撇嘴,搀扶着周母起来,道:“母亲,我们回去吧。”说着离开了。
……
人都散了,只剩下邓节和金儿,金儿这才凑上前来,焦急地道:“夫人,夫人您好吗?”金儿去脱她的衣裳,手指触到的都是冷冰冰的,道:“快把衣裳脱了吧,夫人您还在来葵水呢,这么冷的冰水浇在身上,又是寒冬腊月的,容易得病。”
金儿给她脱了衣服,拿干净的白巾擦身体,擦湿漉漉的头发。
邓节只是赤身裸体的站着,垂着眼帘,一句话也不说,金儿方才擦过她的脸,转眼一看又有水滴沿着脸颊流下,这才发现她是在哭呢。
金儿想了想,安慰道:“夫人,咱们不嫁去颖都,金儿知道夫人心里苦,知道夫人其实也不愿意嫁去颖都,周姑娘就是说话难听,其实是想留夫人在江东呢,赵翊他不是个好东西,咱们就在江东,就在这里守灵,这样周老妇人就不会生气了,他们一直都待夫人不错的,只要夫人不嫁去颖都就好,这事儿本不怪夫人,都怪他赵翊!”
邓节的睫毛轻轻抖动,蓦地,开口轻轻地道:“金儿,你同我说实话,外面的人都是如何议论的。”
金儿犹豫了一下,为难地说:“外面的人说话难听,说……说夫人以前指不定就……就和赵翊有奸情,不然赵翊为什么点了名的要夫人。”金儿怒道:“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无中生有,他们却都说的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还有呢”邓节平静地问。
“还有……还有说夫人不检点,虽然在守灵,也耐不住寂寞,乐得嫁去颖都,那帮人碎嘴,怎么不堪的都有,都是下三路,说的跟真的一样,搞得周家的名声也不好了,周老夫人刚失去了长子,这时候又遇这事,脸上无光,这才生气。”她道:“还有不怕事大的,变成了歌谣,说什么……说什么‘名节却无节,周邓二家扫颜面。’之类的。”
金儿劝道:“夫人,咱们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守灵就没人会说闲话了,您也别放在心上。”
邓节冷笑一声,嘲讽似的:“老老实实守灵,守节就真的不会有人说闲话了吗?”
“夫人……”金儿不知所措。
“罢了”邓节揉着额头,说:“你退下去吧,我想一个人清净清净。”
第一百零六章 番外七
夜里, 邓节躺在床榻上, 她睡不着, 闭上眼睛都是周燕和周母的脸, 耳边都是刺耳的骂声。
这样的生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没有尽头,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不断的轮回, 她的一辈子都要伴随着唾骂。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她始终不明白, 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没杀人, 没放火, 她从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唾骂声永远没有停歇, 为什么所有人的人都要来指责她,逼迫她。
她不明白,她只觉得痛苦无比, 她已经很久没感到过快乐了,早就不知道快乐为何,更不知生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赤着脚起来,踩着木头凳子将白绫系在房梁上, 白绫是滑的, 冷的, 她捏在手里,她想只要将头放在这里面,踢开凳子,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再不会有人唾骂她。
她曾失了名节,如今又为保全名节不改嫁赵翊而死。
如此他们会满意了吗?会不再指责她了,不再唾骂她吗?她的母亲是否也会重新接纳她?
她不求别人的赞美,只求可以终止掉一切,她也不想等桓文了,七年了,她已经等的心灰意冷了。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她就想起了那年的七月十五。温和的少年拉着她的手去书房,昏黄的火光下,他给她涂抹着药膏。
……
“有时候呢,我也这么想过。”
“想过死?”
“嗯,以前颠沛流离地时候想过,刚到了黄府的时候想过,后来就不想了。人只要还活着,就总有希望。”
“只要活着,就总可以去不一样的地方,看不一样的风景,你被困住了。”
“能困住鸟的是笼子,能困住人的只有人心。”
“你被你自己的心给困住了。”
“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要离开这里,去更广阔的天地看看。我也希望你可以这样,离开这个方寸大的院子,离开江东,去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不被自己的心灵所囚禁。”
……
明明是闭着眼睛的,泪水却一滴一滴落下,打湿了白绫。
她的心被困住了。
她没有办法飞往更广阔的天地。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不能死,就算是为了邓盛,她的弟弟,她也不能死,她死了,就没有办法和赵翊结盟了。
她的弟弟妹妹会面临张表和赵翊的左右夹击,一切都毁了,所有的一切,邓盛怎么办,四妹怎么办。
她可以不是邓家的人,但是她是邓盛的阿姐,这是她的责任。
纵使周家人恨她也好,江东人唾骂她也罢,她也要嫁去颖都。
她还不能死。
“人只要还活着,就总有希望。”
……
翌日,邓府外。
奴婢为难地道:“夫人,您不能进邓家的门。老夫人吩咐过,您别为难我们这些奴婢了。”
邓节说:“我不为难你们,也不进去,你们去叫邓盛出来。”
奴婢彼此对视一眼,进去向邓盛通报。
不一会儿,邓盛就跑了出来,额头上带汗,笑道:“阿姐,你怎么来了”
邓节也在微笑,她用衣袖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水,道:“我嫁去颖都。”
邓盛一怔,敛了笑容,正色道:“阿姐你确定了吗?颖都是个漩涡。”
邓节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不是说过会将阿姐拉出来的吗?”
邓盛看着她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天下的人愿意骂就骂去好了,失德也好,不贞也罢,她都不在乎了,她只要保护她的弟弟,她的妹妹,这样就够了。
邓盛为了她出嫁准备了许多的嫁妆,出嫁的那一日,仪仗连绵,整条街成了火红色的,街上都是议论纷纷的百姓,她一身金丝鸾凤锦缎红衣,带着金子打成的钗子,她没有等来母亲,没有等来三弟妹妹们,前来送她只有二弟邓盛。
她知道,她是个丢了邓家颜面的女儿,只有邓盛于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阿姐”邓盛拉着她的手,纵使有千言万语此刻也说不出口了。
“我会接阿姐回来的,阿姐你只要稍作忍耐,我一定会亲自到颖都接你回来的。”他哽咽地说道。
邓节微笑着点头。
“阿姐,对不起,是我没有打赢仗,又受张表那老东西牵制,令阿姐替我受惩罚,明明是我的错,却要阿姐你一个女子来受罚。”
邓节微笑道:“不关你的事,不要自责。”
号角已经吹了三声了,邓节望着连绵的红色仪仗,道:“到时候了。”她抽出了手,最后摸了摸邓盛的头,微笑说:“不要自责,别忘了你答应阿姐的,光耀门楣,恢复昔日的荣耀,做江东的主人,让所有的人都不敢欺负我们,这是你的理想,答应阿姐要实现。”
邓盛红了眼眶,轻轻地点了点头。
邓节转身由着金儿搀扶上了马车,“阿姐”邓盛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彼此对望着,邓盛喉咙动了动,压制着颤抖的声音:“阿姐,好好的活着,等我去接你回家。”
邓节微笑着道:“我会的。”
换上了车门,车夫高扬起马鞭,挂在马车车檐上的铜铃清脆的声响,连绵的仪仗北上颖都。
邓节坐在马车里,似乎又听见邓盛在外面喊了一声“阿姐”若有若无的。
这次她没有推开窗子回头,而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蓦地,耳边只剩下清脆的铜铃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能看到这一章,我一次性都发出来了,因为我觉得至少应该还有愿意看的读者。
原本是想一天一章,慢慢改,这样编辑也能给我榜单,我的收藏兴许就能过三千,我特别想过三千,顺便还可以赚一点满勤。
现在就这样吧,无所谓了,特别感谢帮我推文的微博博主,事先我真的不知道,还是别人发私信告诉我我被推了,我也没相信我写的东西有博主会主动愿意帮我推,毕竟写了好几年了都是小透明,我之前也自荐过,但是从红鹿开始就不自荐了,因为感觉自己写的太糟糕了,没什么可自荐的,人家好心帮我推荐,没准还会坏了人家博主的名声。
然后就这样吧,短时间内不会写文了,觉得有点累了,再写的话可能也是明年冬天。
这本因为只陆陆续续修改了一半,所以后面有虫和语句不通的地方请大家包含,我以后会回来慢慢改的。
最后还是感谢帮我推荐的博主和读者,可能有些我不知道,但是真的很感谢,也谢谢读到最后的读者,快到新年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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