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勇的大儿子李立正,五岁就被家里送去镇上的学堂读书了。自从他的大名在镇上传开以后,众人对沂源山猎户的看法褒贬不一。
有人觉得他数典忘祖,竟然把长子舍给了老丈人,如何能对得起老方家的列祖列宗。也有人觉得他做事宽厚,待家人极好,愿意让自家儿子给老丈人继承香火。待李屠户百年以后,有人为他打幡摔盆。
再说了,他也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只不过是让三个里头的其中一个跟着老丈人姓李而已,又不会断了自家的香火。
话题回到李立正身上,自从家里有了余钱,便决定好好培养他,让他在学堂跟着夫子读书写字。不求他读书成才,考取功名,只希望他不要跟他爹娘爷奶一样,一辈子做个大字不识的真眼瞎。知事明理即可。
当然,这也是方立安跟家里提出来的,不然一家子都是做力气活的,哪个能想起来送孩子去读书认字?
尤其是古人最是讲究子承父业,如果她不提,大弟八成就要继承李屠户的家业,做个杀猪匠了。
不是说杀猪匠不好,只是希望家里在有这个条件的情况下,好好培养他,帮他开拓眼界,让他日后能有更多的选择罢了。更何况,士农工商,世人最敬重的就是读书人。
书读好了,以后想干什么不行?
喜欢杀猪,可以回来继承猪肉铺。不喜欢杀猪,做个帮人写信的书生也不错。
二闺女方立彩排行老三,比方立安小了八岁,性子活跳。从小就对杀猪匠这门行当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李宝花二代是也。
她娘发现后,一味地拘着她学绣花,结果十根手指差点就被戳烂了。最后还是李宝花心疼不过,才不再逼着她做针线活,只是不许她再碰家里的杀猪刀。
李屠户和李赵氏心里酸的不行,还以为闺女是怨他们老两口。
好在李宝花跟他们耐心解释道:“爹、娘,女儿不是怨你们,你们对女儿有多好,女儿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这么些年下来,我也算是瞧明白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运气这么好,能碰上大勇这样的好男人的。你们自己说,活了大半辈子,你们见过几个?”
老两口被李宝花问的哑口无言,确实,像方大勇这样的,整个全福镇也就只能找到他一个。
李宝花继续解释:“彩儿的情况跟我不一样,我是家里的独苗苗,如果自身立不住,又没个兄弟姐妹帮衬,以后谁也指望不上。但是彩儿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不需要再去吃我当年吃过的苦。让她好好学学女红,到了年纪找个稳妥的人嫁了就行了。你们说是不是?”
老两口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就凭家里现在这个条件,好好给彩儿攒份丰厚的嫁妆就行了,没必要让孩子学那些腌臜活计。他们当年也是逼不得已才让宝花学的杀猪。
因为这事,方立彩闷闷不乐了许久。直到方立安回来后知道了,才劝她娘别把彩儿管的太严。她既喜欢,让她去做好了。
毕竟千金难买我愿意,对不?
再说了,他们全福镇是个小地方,对女儿家杀猪接受不能。但是宁京城就不一样了,有的人家,就喜欢这种女娃子。
为了证明这个,她还专门把一大家子接去宁京城参观了一段时间,让大家开开眼界,不要总盯着全福镇那一亩三分地看。
实在不放心的话,彩儿以后的亲事包在她身上好了,绝对给她安安稳稳地嫁出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宝花心里松动了不少。大闺女是个靠谱的,她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她这个当娘的,当然也希望自家孩子过得开开心心,天天笑容满面。
只不过方立安给方立彩立了规矩,每天花多少时间在杀猪上,就要花多少时间来识字,她以后每次回来都会检查。
方立彩欢欢喜喜地应下了,从此缠着外祖父学杀猪,让李屠户恍惚看到了幼年时的李宝花,心中充满干劲,扛起杀猪刀,仿佛还能再挥舞个二十年。
第119章
方大勇的二儿子方立才排行第四,比二姐方立彩小一岁零一个月。
那时候立彩刚三个月大,李宝花就怀上了方立才,导致方立彩早早地没了母乳吃。
始作俑者方大勇心里愧疚地不行,想着要不是自己没忍住,彩儿哪里需要受这个罪,然后又开始满镇子找奶羊。
好在家里富裕了,就算镇上找不见,也能托行脚的商人帮忙四下寻摸,没几天就找着了。
因为方立才只小方立彩一岁,所以从小就跟在二姐姐屁股后面玩耍。
不过等到方立彩对杀猪刀产生兴趣的时候,方立才就与她分道扬镳了。他实在欣赏不了二姐的特殊爱好,只好从此改做大哥李立正的跟屁虫。
但那时候,李立正白天要去学堂,下半晌才能回来,到家后还得先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几乎没什么时间能陪他玩耍。
好在方立才乖巧懂事,每回遇上大哥在家读书写字,他都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耳濡目染下,竟是对书本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等他自己五岁入了学堂之后,整日里不是读书就是写字,让全家人大感惊奇,难道一家子山野莽夫真要出个正经八百的读书人了?
方立才出生后,方大勇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注意的不能再注意,生怕一不小心又断了儿子的口粮。
直到二儿子断奶后,才再次折腾出一个小生命——方立朵,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女娃。方立安继任国师这年,她才四岁,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不良嗜好,有待观察。
再往下还有一个两岁的小弟弟方立全,名字是方大勇给起的。意思是家里有这么多孩子已经很全乎了,往后李宝花的年纪越来越大,还是不要再生了,对身体不好,有碍寿命。
国师继任大典结束后,父女俩一路贴了十几张符,终于赶在天亮前回到了全福镇。
给他们开门的是李屠户,方大勇不在,家里就他一个男人,李立正还小。
李屠户打着哈欠好奇道:“你俩就在京城,咋还不去看国师大人的继任盛典咧?多好的机会!急着回来干啥呀!”他算了算时间,按这父女俩的脚程,八成是昨个儿天一亮就往家来了。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
“我们瞧着挤不进去就回来了。”方大勇解释道。
方立安在一旁点头附和:“真的很挤,人山人海。”
“一路走回来多累啊,怎么不雇辆驴车?”李屠户这是心疼女婿和外孙女了。
“今天城里驴车不让走。”限牌。
“快进来,壶里还有点水,赶紧喝两口解解渴。”李屠户给两人递了茶碗,想起方大勇此去的目的,关心道,“那家人怎么样?小伙子你见到没?还成不?”。
“咳……咳咳……”方大勇猛地想起这茬儿,一口水呛得心肝肺都要出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个劲儿地对闺女使眼色。
可惜天太黑,方立安没看见,但好歹两人是一伙儿的,于是赶紧替他解围道:“一夜没睡,困得眼都睁不开了。”
“你俩也是,急着回来做什么,赶紧去睡觉。”李屠户果然不再追问,撵人道。
“好嘞!”父女俩听话照做。
早上,李赵氏给他们留了饭菜,放灶上热一热就能吃了。
听说大姐姐回来了,李立正和方立才依依不舍地上学去了,留下方立彩带着方立朵和方立全在屋里全程观摩大姐姐睡觉。
三只小的乖巧得很,安安静静地看着方立安睡觉,不发一声。
只是总会忍不住手痒,一会儿这个摸摸大姐姐的小脸,一会儿那个摸摸大姐姐的小手,反正不出声就行了。
方立安睡觉的时候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跟猫爪子似的,挠挠脸,挠挠手,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好在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家里,想来对她动手动脚的也就是那几只小的,便随他们去了。
等她睡得差不多了,将醒未醒之间,发现那几只小的还在。于是趁着他们向自己伸爪子的时候,一个鲤鱼打挺,两手一圈,“三只小猪”便通通落入“大灰狼”的“魔爪”之中。
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银铃般的笑声,在外面忙活的大人们听了也跟着高兴起来。
下午,方立安带着三只小的去镇上的学堂接李立正和方立才下学。
回家的路上领着他们在集市上吃吃吃、喝喝喝、买买买,把镇上的其他孩子羡慕到眼红,怎么他们就没有这样好的大姐姐呢?气哭!
入夜,等一大家子都睡下了,方大勇偷摸地送走了方立安,明天只说孩子天不亮赶路去了。至于亲事,闺女交代了——她爹没看好,不同意。
回程只有她一个人,方立安把速度飚起来,子时刚过就回到了国师府。
见师父的房间还亮着灯,她心中了然,八成是在等自己回来。她大步上前,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这是他们师徒俩的默契。
国师府前院统共就三个人,如果来的是阿喜,他肯定会先敲门,得了应声再进去。若是方立安或者清辰这师徒俩,都是“不请自入”那一类的。
果然,昏暗的灯光下,清辰正埋身于书案之中。听见开门的声音,便问:“回来了?家中一切可好?”
这几年下来,因为徒弟的缘故,清辰也时常帮着关注照顾全福镇上的一大家子,只是从不现身而已。
久而久之,每回见方立安从那边回来,都会习惯性地问上一句。
“好着呢!”方立安愉快道,“老的小的都挺好的。师父,你这么晚等我有什么事吗?”
清辰莞尔一笑:“为师打算明日一早出发离京。”
“这么急?”方立安意外道。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但是不是太快了?明天才是她走马上任的第三天。
“无所谓急不急的,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再者说,你今天留留我,明天留留我,日复一日的,我到哪天才能脱身?”清辰慢悠悠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明天就很好。而且我算过了,明天是个好日子,宜出行。”
方立安见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多劝,改为叮嘱道:“你开心就好。只是出门在外,比不得家里,你又不带阿喜一起,吃穿用度方面免不了要受些委屈。多带点钱财傍身,让自己过得舒坦点,别舍不得银子尽受罪了。
“但是话说回来,钱多惹眼,平日里行事还是低调些的好。别被人当成肥羊盯上了,更不要仗着自己会些玄门术法就不把那些小人物放在心上。但凡出来混的,谁没有个一技之长?
“江湖上,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让人防不胜防。别最后老皇帝没把你怎么着,临了栽在这些小喽啰手里。”
“……”清辰听得头晕,心道:这罗里吧嗦,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跟个小老太太一样的人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徒弟吧?
不过他确实也很感动就是了,徒弟看起来很关心自己啊,比心!
“师父,你等一下,我回房间拿个东西。”方立安突然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没几分钟又跑回来。她手里端了个茶杯,里面盛了半杯水,递到师父嘴边,示意他喝上一口。
清辰不疑有他,只以为这是自家徒弟临别前的孝敬而已,豪爽地一口干了。完了,还咂了咂嘴,嘀咕道:“怎么连个茶叶都没放……”
结果,话音刚落,整个人就晕了过去,倒地不起。
方立安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人,摇头叹息:师父大人如此“单纯”,真的很难放心让他一个人出去浪啊……
算了,先让他睡着,等明天睡醒了,再跟他好生说说。
乖徒弟帮师父脱了鞋袜,搬到床上,盖好被子。之后,自己也打着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下午,眼看太阳都要落山了,清辰才晕晕乎乎地醒过来,瞅瞅外面的天色,一时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之前他好像喝了徒儿孝敬的茶水,然后就……
“臭丫头!”国师府的前院响起阵阵咆哮,惊飞一众晚归的鸟儿,“逆徒!逆徒!气煞我也!”
方立安早上难得赖床,思忖着,按照昨晚的剂量,师父大约会睡到今天晚上。等他醒了,肚子肯定得饿的呱呱叫了。
于是便孝心满满地去盛兴居给他买了一堆好酒好菜,就当是饯别宴了。
清辰转醒的时候,她正拎着食盒回来,听见自家师父中气十足的怒吼声,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差点将手上的饭菜丢了。
想着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便英勇就义般拎着食盒进门认错领罚。
一只脚刚踏进去,一个枕头暗器迎面而来。
方立安并不闪躲,心中忍不住庆幸:得亏自己老早带着师父用了软枕头,不然这一下子少不得要头破血流……为有先见之明的自己手动点赞。
“逆徒!”清辰吹胡子瞪眼睛道,“你要欺师灭祖气死为师吗?”
第120章
“师父,你醒啦,来来来,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绝味花雕熟醉蟹、糯米桂花赤豆粥。”方立安一脸讨好的狗腿样儿,“还有两壶酒,咱们师徒俩今天喝个痛快!”
“你走开!”徒弟被枕头砸了一下,师父大人心里的气已经消了不少。
再看她手脚勤快地往桌上端菜,每端出来一盘,心头的怒火就要弱上一点。等碗筷碟子全部摆好,酒也斟上,他胸腔里的最后一丝火星子也被浇灭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昨晚着了她的道,就别别扭扭拉不下脸,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很生气,不想理你,快来哄我”的气息。
这次确实是她太过分,方立安乖乖认错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不该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给你下蒙汗药。”
“……”清辰: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呢?“敢情打过招呼就可以给师父下药了?”
“不能不能,我以后都不敢了。”方立安慌忙摇头,转移话题道,“这是我排了一个时辰才买到的今宵醉,您闻闻,可香了。”
清辰轻轻嗅了嗅,鼻尖耸动,肚子里的馋虫瞬间闹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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