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和她这个小小的御医无关,方才由吴院史带领着,到御膳房仔细检查了膳食的安全,确保无虞,便轮流当值当殿外候着听命。
如此大规模的宫宴,来的皆是皇亲国戚、贵族士子,其间有个头疼脑热、腹痛下泄是免不了的,太医署是一刻也不得松懈。
入夜之后的皇城喧嚣中格外美丽,早起请平安脉时,就见徐怜一反常态,刻意盛装打扮了一番,端的是明丽照人,艳光四射,再配上云锦宫装,可谓是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虽然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但徐怜的确有资本艳冠后宫。
在建安的诸位藩王和二品以上文武官员皆在应邀之列。
如今天子的生母已病逝多年,哀帝在位时的皇太后如今还活着,并且保留着位分不曾更改。
其实也不过是天子留她一命保个仁君的名声罢了,但今日却并未出席,仍在慈宁宫养病。
想她这病,只怕终生是好不了的了。
见宴会顺利开始,薛妙妙抽了身,便往怜光殿去。
大宫女素心陪着容夫人赴宴,宛平带着大皇子同去,两大宫女一走,殿中就只剩下几个官阶低的小宫女守门。
一见太医院薛大人来了,碧蕊便开了笑脸迎上,她们对这个清秀的御医印象很好,因为从前薛妙妙帮她们配过药膏,祛除湿疹,并且全然没有摆架子,是以在这些小宫女的眼中,薛妙妙的形象十分高大。
“早晨走得急,不想将腰牌落在夫人宫中了,这会儿就该当值,耽搁不得,这才冒昧来寻。”她说的言辞恳切,碧蕊丝毫不怀疑,连忙引着她入内。
只是刚进门儿,忽然就听院子里的婢子惊呼着,说院墙起火了,碧蕊忙地放下手中活计,疾步跑了出去。
一群小宫女呼啦啦都忙着去提水,薛妙妙便趁乱独自进了寝殿内。
多日来请安时的细心观察,已然摸清了怜光殿的情况,徐怜躺着的雕花大床附近并无可以藏东西的机关,何况肃帝时常留宿,自然不会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素心乃是容夫人心腹,每每旁的宫女都退下时,她便会在屏风后的书房内侯着。
抬头看了看屏风,走了过去。
薛妙妙来时带了块火石,顺便在墙角下挖了快油脂涂在枯枝上,这火苗足够烧上一阵子,也给自己留下了充分的时间。
今日人都不在殿中,乃是最好的时机。
没有半分迟疑,从前的探案剧没有白看,屏风后书房内的边边角角都被她查了个遍,包括墙壁上的缝隙,桌脚下的石头,书架后的墙壁。
总之容夫人的书房除了几本无关紧要的书籍和抄写着诗词的宣纸以外,没有任何发现。
心中亦在打鼓,按照桑温的遗言,秘钥和地图虽说不大,但真要藏起来,也需要占用一定的空间,容夫人不可能随时戴在身上,以她的衣衫轻薄飘飘似仙的几块布料,断是遮不住的。
沮丧中,薛妙妙忽然余光一瞥,在桌案旁的香炉外面,发现了一撮白色的米分末。
对药材格外敏感的她,不禁走过去,捻了一星,在鼻尖轻嗅。
这味道很有古怪,而且只是极少的分量,就觉得头脑有些飘飘然。
此时,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薛妙妙三步并作两步地跨步出门,一边将腰牌往怀里放,“寻到了,有劳碧蕊姑姑。”
招呼着小宫女们收拾残局,碧蕊将她送到殿外。
一路走着,穿过御花园,低头正看见开在路边的簇簇小紫花,娇俏可爱。
原是牵牛花,她摘了一朵把玩,在古代,这小花还有个分外诗意的名字,朝颜花。
“主人凝伫苦,长是废朝眠。”
这句诗只记得最后两句,大学时偶然读来,很符合当初一颗文艺青年的少女心。
而且之所以对牵牛花记忆深刻,乃是因为它不仅好看,更是一种可以入药的植物。
牵牛子中所谓“黑丑”,用量适宜,外用可以泻水利尿,治疗雀斑。
但是,牵牛花中含有许多成分复杂的生物碱,更是具有毒性。
它还有一种不为世人所熟知的药性,那便是致幻性。
想到这里,薛妙妙停步,脑海里仿佛有灵光一闪,顿时想起了方才看到的白色米分末。
扔下牵牛花,她连忙往安康殿赶去。
终于记起了那个味道,正是同样具有毒性,而且含有更丰富的莨菪碱,致幻性更高一筹!
徐怜究竟是如何得到这些禁药…难不成,在太医署里还有和她有关联的内线?
她既然要用天仙子,这一番准备,想来宴会上有人要中招,以她对天子的态度来看,还不至于用迷药邀宠。
那么…兰沧王!
容夫人如此做法的最大可能,便是要对陆蘅下手。
尽管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一个是宫妃一个是将军。
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断。
赶到安康殿时,吴院史招呼她过来守着,薛妙妙借口说方才如厕耽搁了一会。
站在玉阶上面,见内里依然歌舞升平,莺红柳绿,表面一派祥和。
没有得令,御医是不允许擅自进入的,正在着急想办法通知兰沧王时,忽然见门廊内疾步走出来一位小内侍,“容夫人饮酒后突发头风,薛大人速速进来罢。”
虽然不知道徐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薛妙妙还是跟了进去。
鈡磬丝竹悠扬动听,先是低着头,目不斜视走向容夫人座位。
容夫人果然是得宠,正坐在天子身旁,右侧下首一排次列是诸位藩王及其家眷,左侧一排是后宫妃嫔以及慈宁宫的太妃太嫔。
朝臣坐的要远一些,和皇亲国戚隔了一道半人高的雕栏玉砌花屏风,薛妙妙望过去,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当前的一袭白衣。
陆蘅似乎对这些歌舞场面不感兴趣,眼神冷漠,置身事外,更不与旁人攀谈。
满场纸醉金迷之中,独他一分凛厉的置身事外。
直到抬头看见薛妙妙时,才染上了一丝光影。
见她一身蓝色官服行走在满场喧嚣之中,坦然清落的姿态,犹如一股清泉注入污浊的名利欢场,将他原本略显烦躁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只是碍于场面,他不能有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然而薛妙妙却当真是专注诊病,眼波没有往别处去。
容夫人蹙眉依在座位上,一副我见犹怜的娇柔模样,天子命薛妙过来看诊,言语中虽沉稳,但不乏关切。
容夫人单手按着额头,娇声呼痛,一旁的谢贵妃也十分关心,“徐妹妹若是身子不适,还是先到偏殿歇息片刻罢,虽夏日炎热,但受了风气一样不爽利。”
徐怜点点头,又看向天子,“妾身中途退场可是失仪?”
肃帝握了握她的手,便再次吩咐薛妙妙,“照看好夫人的病情,稍后朕会再过去探看。”
后宫中姐妹情深,温声笑语不过都是幌子罢了,个人心中有各人的算计。
只看谢贵妃一副大度贤德的模样,但哪个女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夫君和旁人分享?
何况她陪伴了肃帝最低谷的十年,怎会甘心拱手他人。
就在薛妙妙就要退场时,下座的淑太妃忽然打趣地和一旁人说了一句,只是她说这句话时,恰好奏乐停了下来。
是以这句话,在场离近之人都听了过去。
“哀家怎么瞧着这新来御医,模样上和贵妃倒有几分肖似呢,莫不是和谢丞相有几分沾亲带故?”
此话一出,谢贵妃手中的酒樽顿了下来,一时间目光都聚在薛妙妙身上。
肃帝沉沉的眸光定过来,早在御书房第一次见到薛妙时,他便觉得眼前的少年何处有些眼熟,但并未多想。
如今经淑太妃这么一提醒,倒的确是如此!
薛妙妙的下半张脸容,从鼻尖到下巴的轮廊,竟当真和谢贵妃有六七分的相像。
这句话虽然清浅,但在女人堆里,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淑太妃连忙打圆场,怕谢贵妃脸色不好看。
最后是还是冯贵人出面圆了话,说是族中就有长相相似的两人,却也并非有血缘的,
良嫔也跟着附和,说泱泱万民,有两个些许肖似之人,也是常事。
听着这一言两语,这件事情就被带了过去。
但这句看似玩笑的话,却深深烙在了谢贵妃的心上。不远处和蔼恭谨的谢丞相云淡风轻的表面下,亦起了波动。
然而,就在另一段歌舞刚上场,薛妙妙跟着容夫人才行至殿门前时,宴会中却突生变故!
有冷箭嗖地一声直直射向天子,乍然而起的骚乱和满场潜伏的暗卫拔剑而出。
紧接着黑衣人从角落里飞出,步步逼向天子,温香的场面顿时化作修罗场。
女眷们皆是惊叫呼喊,打碎了满桌的酒杯。
陆蘅亦是第一时间赶去护驾,然而此时谢贵妃正挡在天子身前,生生挡下了那一箭!
战局很快便被控制,混乱并未持续太久。
这刺客的战斗力,显然差了很远,在薛妙妙眼里有些奇怪,按理说如此费心地进入皇宫行刺,不该是如此渣渣的战斗力…
倒还不如从前在霍山山谷遇见的黄巾军强大。
惊心动魄的刺杀,终究以谢贵妃拼死护驾收场。
禁卫军赶过来,将几名刺客的尸首拖下去,将衣衫掀开一看,又拿来冷箭对比,不由地一阵心惊。
谢丞相面色大变,连声质问,禁卫军统领这才上前禀报,“回陛下,微臣瞧着,刺客身上的文案,似乎像是…”
肃帝目龇一寒,“说下去。”
“像是玉骑营部下。”
玉骑营,乃是兰沧王兵权的统治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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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紫苏地丁]验尸
此话一出,满场死寂。
慌乱过后略显狼狈的王公子弟,皆是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看向花屏风后的兰沧王。
包括怀中正躺着受伤的谢贵妃的天子。
谢相大惊失色,喝了一声“休得妄言。”实则,这句不走心的斥责非但没有起到替陆蘅洗脱罪名的作用,反而是火上浇了一桶油。
功高震主,刺杀君王,谋逆逼宫,这些皇权最忌讳的词语,无疑在这个惨淡收场的宫宴末尾,无情地指向了那个手握最高兵权征服天下的男人身上。
一场突如其来的剧变,还没来得及离开安康殿的薛妙妙和容夫人,俱都僵直着身子停下来。
逼仄的对峙和沉默中,有白衣素身而起,挺拔的身姿在满目荼蘼之中,带着几分萧索。
那厢谢贵妃在天子怀中呻、吟痛苦,容夫人眸中似有什么划过,那一刻薛妙妙分明看见了她想要开口求情的模样,但终究是欲言又止,没有替他辩解分毫。
心中冷了下来,平素一个个俯首攀附的朝臣们,都在此时保持了沉默,明哲保身,没有任何人敢出头说话。
良久,肃帝淡淡问,“陆卿于此事有何看法?”
陆蘅眸中如古井无波,“微臣听凭陛下决断。”
薛妙妙始终一动不动地凝着他,此时此刻,胸中一浪高过一浪的激荡起伏,亲眼见这一场鸿门宴,才终于真正体会到了政权斗争的残酷。
分毫之间,便要人性命,已然有谢贵妃血溅当场。
身为帝王,对于有人敢在天子眼皮底下做手脚,已然龙颜震怒。
“如此,在真相查明之前,就要先委屈陆卿在慎居宫住上几日了。”
天子到底还是给兰沧王留了后路的,没有将他压入慎刑司,而是幽禁慎居宫,已算恩赦。
但只有薛妙妙知道,对于如陆蘅那般骄纵之人而言,鞭笞和脱了衣服再鞭笞,又有什么分别?
不论调查结果如何,只怕今后,君臣再不能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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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贵妃的外伤由梁院卿亲自着手治疗,也因为谢贵妃护驾有功,让原本沉寂许久的朝霞宫一夕水涨船高,成了天子的炙手可热。
肃帝为表示嘉赏,一连在朝霞宫宿了三日。
冷落了容夫人。
其实从事发后,薛妙妙心里是在怪徐怜的,她从前口口声声地思慕着陆蘅,但却没有勇气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
然后冷静下来之后,便也理解了她的苦衷。
事后经查明,的确在兰沧王的酒樽里,查出了天仙子的毒性。
只是单凭这一点,不足以证明陆蘅并未策划行刺案。还需要更加充分的证据。
据梁院卿回太医署透露出的消息,说这一箭射的很显,再偏一寸就会刺入肺腑深处,铁刃锋利,足足刺破了三层织锦,若非那谢贵妃恰好在内里着了件陛下赏赐的绞丝镂金缕衣,只怕会有性命之虞。
彼时正在角落里心神不宁地配药的薛妙妙,却将这句无心之言记了下来,私下打听才知,那金缕衣是陛下当年征战时赐给谢贵妃的,用以护身。
虽然谢贵妃对外宣称感念圣恩,时常穿在身上思念陛下,不禁又博得了三两点天子垂怜。
但,炎炎夏日,穿三层织锦而且还有一件繁杂的金缕衣,不会太别扭了么?绝非是一句顾念圣恩就可以解释通的。
这件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通过层层关系打点,又因为在太医署平时踏实肯吃苦,倒是得到了梁院卿的提携,准许她跟着入刑部大牢查案,此次安康殿行刺案,明面上看证据充足,案情明了,似乎坐实了刺客是玉骑营所出的论断。
然而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只怕再不替兰沧王翻案,幕后推手很可能就会顺藤而下,造出更多“铁证”来。
彻查此案,由谢相牵头,分别集结了刑部、吏部的各级官员。
而在一众官员中,吏部侍郎亦在其列。
行走在刑部的地牢中,薛妙妙满心颓丧,她忍不住问尉迟恭,“如此破绽重重的刺杀,其中暗藏的玄机,难道皇上就毫无所觉么?这嫁祸陷害的手段,实在不怎么高明。”
尉迟恭停下脚步,脸侧正映着石壁上的一炬火把,他反问,“薛大人认为何种手段才算高明?”
她一愣,一时语塞,“这个时候了,亏你还有闲心说这些…”
尉迟恭暗中的笑脸,不再有平素的温润,而是有领薛妙妙不熟悉的凌厉闪过,“谋略从来就没有手段高低之分,只有能不能准确地直击要害。我反而觉得这次的手段很是高明,因为他击上了天子的唯一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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