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委屈。云郎可是多少长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能嫁他是我几辈子修来的。”
“那就好。我也有些乏了,你且回去准备大婚的事情吧。”
沐沉夕起身施礼:“沉夕告退。”
一直到离开别苑,沐沉夕都还是一头雾水。本以为要闯龙潭虎穴,结果却得了个传家的镯子回来。老夫人究竟想做什么?不会是真想看儿媳吧?
回到倾铭阁未几,谢云诀便下了朝,一回来便过来瞧她。
沐沉夕正坐在书案边,执了笔似模似样地写着书信。听闻谢云诀进来,抬头瞧了他一眼,又是朝服都未换便来了。
谢云诀上前来,瞧了眼她的书信,眉头微蹙:“你的字。”
沐沉夕慌忙将那封信挡了起来:“军中事务繁忙,哪有空练字。何况这里又不是书院,你还能罚我抄书不成?”
他哑然失笑,以前他确实经常罚她抄书。那时候她刚入太学,一笔字写得比国师的符咒还难辨认。
太学学子,哪个不是自小写就一手好字。谢云诀的字更是一贴千金,甚至还难以求到。
夫子每次看完谢云诀的字,再看沐沉夕,便觉得自云端跌落崖底,生生要患上眼疾。于是夫子便命谢云诀监督她习字。
沐沉夕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才女扮男装,以她弟弟的名义入的太学,入学前陛下便有言在先,不听夫子的话就是抗旨。
抗了旨,陛下是要和她爹联手,一个按着,一个拿板子打她屁股的。
她也只好委委屈屈趴在书案边练字,谢云诀便执了一卷书在她身旁研读。
每每她偷懒,他便要拿教鞭敲她的手,十分严厉。
时间久了,她又累又饿,火气上来,便将宣纸一推:“不练了,反正我怎么练也都不可能写得似你那般好看。”
“你执笔的方法便不对。”谢云诀取了支笔示意。
沐沉夕抓着笔,只觉得同样是五根指头,她的四根仿佛黏在了一起。可他的手生得那么好看,执了笔更是赏心悦目,与他的书卷气相得益彰。
谢云诀无奈,只得掰过她的手摆放好。沐沉夕僵硬着手指写了几个字,便哀叫:“不行了,抽筋了。”
正要将笔搁下,谢云诀自她身后握住了她的手,挥笔写下了一个“沐”字。
她至今都还记得,谢云诀那时候身上淡淡的瑞脑香。他的手掌很宽,可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一笔写就的字跃然纸上,力透纸背。
沐沉夕后来偷偷描摹了他的字,学了很久也只学了个皮毛,全然没有他的风骨。
“你要修书给钟将军?”
“嗯,成婚之事得告知他一声。可惜他不能来喝喜酒,若是再不能告知,他怕是要生气。”
沐沉夕发现谢云诀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腕的镯子上。她连忙取下,递了过去:“今日去拜会了令堂,她赠我的,还你。”
谢云诀蹙眉:“还我做什么?”
“今日不还,以后也得还。我怕我忘了。”
“为何要还?”
沐沉夕张了张嘴,想说这成婚之事又不是真的,大家都各怀心思,早晚也是要分开的。可是见谢云诀神色有些不悦,估摸着他不喜欢听这些话,便收了回去。
“明日大婚,你……可还有什么准备的?”谢云诀环顾四周,只觉得这里冷冷清清的。虽然为她添置了些用具,却还是简陋了些。
“谢公子亲自操持,哪还有什么疏漏。不过,谢家上下真的没人反对这门婚事么?”
这件事,沐沉夕觉得谢云诀也太轻描淡写了些。要知道谢家那些老顽固可是出了名的执拗,不少在朝中当言官。每次劝谏进言,都能气得陛下龙颜震怒。
好几次沐沉夕时运不济,闯祸时撞上了,都挨了陛下好几次罚。
旁人她是不怕的,但陛下自认为是她爹的兄长,有代他教女的责任。便亲自挽了袖子,按着她一顿好打。
沐沉夕好生委屈,还被裴君越说风凉话。说她这是宫中独一份的恩宠,陛下这么多皇子,没有能让陛下亲自动手的。
那些老顽固还经常弹劾她爹,连带着她也总是被当成天下女子的反面典型,严加批判。好像她不似大家闺秀那边在深闺里拈花刺绣,便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更有甚者,谢家一位长辈还编纂了一本书,名为《恶女传》。沐沉夕不才,当仁不让居于榜首。
这群人,怎么可能让她进谢家的门?
“不必担忧,我自有法子。”谢云诀深瞧了她一眼,“你若是无事,早些歇息,明天一早便起身了。”
“好。”沐沉夕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件事,“对了,我听喜婆说,婚前几日是不可见面的,否则影响日后夫妻和顺。你——”
话音还未落,谢云诀便已经大步离去了,叫都叫不回头。
她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没想到谢云诀还迷信这些。
她伸了个懒腰,命人将书信递了出去,便洗漱好躺回了床上。高床软枕,比边关睡草垛子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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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谢府的喜庆丝毫没有受到长安城哀婉凄绝氛围的影响。只是有不少女子一身缟素来谢府附近围观,当然碍着谢家威严,也不敢靠太近。
若是仔细瞧去,还能发现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神情不像是来看喜事的。
以往新嫁娘都是从自家府中被抬入夫家的府中,进门前还有许多礼节,譬如哭嫁和跨火盆。
但沐沉夕娘家只余下一个弟弟,沐府已经被查封了,哭嫁便省去了。直接是从后门出来,抬到正门口。
她一袭红衣,大红色的盖头遮掩着,只能听到外面热闹的动静。应该是来了不少朝中的官员,寒暄声不绝于耳。
她和谢云诀成婚之事,知晓的人其实不多。谢家人是瞒不住的,太子也知道了,那么必然是从陛下那里得知的。
至于其他人,也都只是揣测纷纷。毕竟是唐国第一世家的家主成婚,也算是牵动了许多关关节节。
不少人打听是哪家的姑娘要嫁,却听风言风语说是她,只觉得荒唐,难以置信。
她感觉到谢云诀站在了轿门外,停顿了片刻,拉开了帘子。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她握住了他的手。
正要踩在红毯之上,他却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沐沉夕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谢云诀手无缚鸡之力,没想到抱起她还挺轻松。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觉得不妥,正要开口,便听得谢云诀低声道:“不许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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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贺礼
新娘子的盖头揭开之前,开口说话是不吉利的。
这些规矩,沐沉夕可以倒背如流,却嗤之以鼻。可谢云诀与她不同,他一向克己守礼,自然对这些规矩也是奉为圭臬。
她没有跨火盆,是被谢云诀抱着过去的。
沐沉夕甚至可以听到远处女子的嚎哭声:“我就知道,公子这般君子之风,也一定会宠爱自己的妻子。可为何不是我?!”
这嗷嗷的哭声太过刺耳,谢云诀向夜晓使了个眼色。不出片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谢云诀抱着沐沉夕大步来到了正堂,谢家的长老们也都齐齐整整地坐着,连表情都出奇地一致,都是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乍一看还有些渗人。
沐沉夕是看不到的,自然也不知道,谢家的长老们都被下了药,如今是动弹不得。虽然眼巴巴看着两人成婚,气得要吐血,可还是得面带微笑端坐着。
她牵着红绸子的一端,听着喜婆的指令站定。
外面的宾客也三三两两走了进来,道着恭喜。沐沉念站在不远处,面上丝毫没有喜悦。
忽然,管家高声叫道:“太子殿下到——”
沐沉夕心下一喜,裴君越也来喝喜酒了。边关那么多兄弟,她成婚仓促,一个都没能叫上,幸好他来了。
晚上一定找他喝上一坛。
裴君越大步走进来,群臣纷纷行礼。沐沉夕也跟着福了福身。
他朗声道:“今日是太傅大喜的日子,我也是来沾沾喜气,大家不必拘礼。”
说话间,几名御林军便抬着两口大箱子,另外捧着一个小匣子走了进来。
谢云诀瞧着他,神情莫测:“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太傅大婚,自然是来送贺礼的。不过这不是一份贺礼,而是三份。”
裴君越说着走到一个箱子前,一把掀开,露出了许多武器。流星锤,板斧,长剑,短刀,琳琅满目:“这一箱是雍关城守城的诸位将士赠予新娘的贺礼。”
话一出口,满座哗然。
此前他们或多或少听闻了关于沐沉夕的风声,却还觉得是无稽之谈。如今算是得到了证实。
“沉夕,钟将军托我带话。雍关城上下十万将士都是你的娘家人,若是在长安城受了委屈,可以直接回雍关。”
众人骇然。钟柏祁是昔日沐丞相的旧部,沐丞相回来长安以后,边关的大军是由他统帅的。他一向偏袒沐沉夕,可从未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如今这显然是在敲打众人,告诉他们,对付沐沉夕之前,也要权衡掂量一下。
裴君越又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全是金银财帛:“这是我送给新娘的贺礼。”
沐沉夕皱起了眉头,很想看看是什么,又不好掀起盖头。只是听到耳边阵阵窃窃私语。
“你我自小青梅竹马,边关几年历练,也是你与我并肩作战。多少次不顾生死救我于乱军之中。这份情,我铭记于心。”
沐沉夕越听越觉得这话有些怪异,她自然知道裴君越说的是兄弟之情。可旁人听了,怕是要以为他俩有私情了。
接着,他又打开了一个小匣子。那个箱子相对来说小了许多,可里面的东西,却举足轻重。
箱子一打开,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谢云诀握着她的手一同跪下,就听到裴君越高声道:“圣旨到,沐沉夕接旨。”
她怔了怔,下意识看了眼谢云诀。他衣袖下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沐沉夕倒是不担心这是什么断头的旨意,若真是如此,裴君越不可能不提前告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沐氏有女,温正恭俭,慈心向善。己亥年六月至边军钟柏祁大将军麾下,参与抗金之战三载,立军功无数。巾帼不让须眉,当为上下之楷模。着即封为郡主,赐号定安,钦此。”
圣旨读完,满堂哗然。
沐沉夕也有些意外,正要接旨,谢云诀却捏了捏她的手。
下一刻,耳边传来了谢云诀的声音:“婚嫁之礼,未揭盖头前沉夕不便开口,身为她的夫君,旨意我替她接了。谢陛下隆恩。”
沐沉夕自盖头下看到他将圣旨接过卷好,递给了一旁的夜晓收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沐沉夕觉得谢云诀似乎并不开心。
陛下这道圣旨下得也颇为蹊跷,一道大赦天下的诏书或许还说得过去。可这转头册封她为郡主又是何意?
尽管小时候,沐沉夕一度觉得陛下是真当自己是女儿一般,可当年那道冰冷的圣旨将她彻底打醒。
帝王之家,对一个外人,哪有什么亲情可言。不过都是做做样子罢了。
只是这郡主的头衔倒是方便她行事,圣旨又不可抗,接了也就接了。
大婚继续,一旁的喜婆高声道:“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她顿了顿,哪里还有什么高堂?回想起她及笄那年,爹娘也曾想过给她定个亲事,她却一口回绝了。
早知如此,当年无论是嫁给谁,她也应该答应。至少那时候,他们都在,可以亲眼看着她出嫁。
谢云诀的母亲也未能来,于是两人向谢家宗亲拜了拜。宗亲们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若是能说出话来,这粗鄙之语怕是要响遏行云。
“夫妻对拜!”
沐沉夕转向谢云诀,大红色的盖头下可以看到他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行了夫妻礼,他握住了她的手。
“礼成,新娘送入洞房!”
他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若是等得饿了,屋里有糕点。”
她点了点头,肚子确实是饿了。只是她自己都没在意过,经他提醒才想起来。
沐沉夕在喜婆的搀扶下离去,沐沉念也追了上去。
入了洞房,沐沉念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喜婆为难道:“可是这不合规矩啊。”
“只待片刻,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沐沉夕摆了摆手,喜婆也只得退下了。
屋门关上,她一把扯下了盖头,隔着凤冠的珠帘瞧着他:“想说什么?”
沐沉念犹豫了片刻,缓缓蹲下身,拢住了她的手:“姐姐,我看谢云诀待你挺好,陛下又封你为郡主,许是陛下想补偿你。不如……不如你就安心当谢夫人,沐家的担子我来扛。”
“郡主?”沐沉夕冷笑了一声,“他不过是要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当初我也以为他给爹爹的一切都是荣宠,可到头来,我们沐家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以前是爹爹,现在是我。”
“许是你多想了。”
沐沉夕捏了捏弟弟的脸:“你在长安待的日子比我久,难道还看不清么?当年爹回来,得到陛下重用。四大世家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却恨不得嚼碎我们沐家人的骨头。爹其实也知道,但他还是扛了下来。”
“可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你也像爹一样。”
“你放心,我不会走爹的老路。”沐沉夕拍了拍他的肩膀,“沐家的担子,也有一半要担在你的肩上。阿念,好好读书,来年春闱考个进士回来。”
沐沉念抬头看着她,沐沉夕笑了笑:“你姐姐我一向满手献血,不怕再沾上一些。这朝堂之上沾了我们沐家血的,我会让他们一一偿命。可你不一样,我要你干干净净地走上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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