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安!你又干什么!”
“别动!”沈淮安颤抖着声音说道,“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也许是被沈淮安声音里的绝望感染,薛婉听话地没有再动。
沈淮安抱着薛婉,这个日思夜想的女人终于能够被他结结实实抱进怀里,而不是午夜梦回剑的一场清梦。他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属于薛婉的气息,想要让这一刻保留的更久更久。
“好了吧?”薛婉感到沈淮安的呼吸平稳了许多,终于忍不住开口。
于是沈淮安慢慢放开了她,轻笑起来:“好了,阿婉若你肯让我常常这样抱你一回,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薛婉心里想,谁稀罕你活着。
可她嘴上却道:“你总得好好吃药,早日把眼睛养好。历朝历代,也不会有瞎子坐上巡抚的位置。”
沈淮安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自动将这话算作薛婉对他的关心,他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第66章
靠着那个温暖的拥抱, 沈淮安又活了起来,整日里积极配合治疗, 瞧着卓有成效,薛婉也按着纪海棠的劝说,时常过去看他一眼。
他们如今的关系虽然尴尬, 却比之前有所缓和,二人不再提那些前尘往事,薛婉只偶尔帮沈淮安念两句书,讲几页话本子, 沈淮安是个十分捧场的观众, 无论薛婉讲什么,都是正襟危坐,认真听的模样。
一到梅雨时节, 金陵便是整日的下雨, 难得的放晴天, 薛婉推着沈淮安出门来晒太阳。
“今天天气真好。”薛婉轻笑道。
“是啊。”沈淮安点点头,突然兴致勃勃地起身,“我舞剑给你看好不好?”
他以前时常做,但如今眼睛看不见,却是头一回。
沈淮安兴头上来了, 也不问薛婉的意见, 便叫沈忠去拿他的剑,此时春日正浓,小院里落英缤纷, 沈淮安一身白衣站在花雨里,他侧耳倾听,轻声感叹道:“这院子里的落红定然很美。”
他话音未落,剑光已起,娇艳的花瓣自他身旁纷纷落下,又被剑气荡开,沈淮安的剑犹如一支舞,将他的腰身显得厉害。这不是最厉害的一套剑法,却是最好看的,沈淮安的心思,薛婉怎会不知。
她低笑一声,却突然也跟着拔剑,朝沈淮安刺过来。
沈淮安猝不及防,急忙侧身躲开,之后,二人双剑相击,发出“当”得一声轻响。
二人竟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对打起来。
薛婉的剑术几乎都是沈淮安教的,上辈子在边关没有战事的时候,沈淮安便一招一式的教她,这样的对打于二人来说,实在稀松平常。
于是两个白色的身影在漫天花雨里穿梭,犹如一对比翼双飞的鸟儿,怎么瞧怎么登对。
沈忠在一旁看着,咧嘴傻笑,没多久,叶修昀也走了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多相配啊,也不知在别扭些什么?”
“就是啊,瞧着让人干着急。”纪海棠磕起了瓜子儿。
沈淮安自大病过后,已许久没这样动过,没多久,额角便沁出汗来,他后退两步,侧身架住薛婉的剑,嘴角勾起:“还来?这么多人看着,给我留点面子。”
薛婉嗤笑一声,回眸见叶修昀和纪海棠的眼里都是促狭,不禁面上一红。
纪海棠笑道:“哎呀,你们俩真是有趣儿,前一阵子还是你死我活的,如今却好像握手言和了似的。”
此话一出,沈淮安脸色一僵,薛婉更是笑容退了下去。
薛婉随手扔下剑,转身便要走,纪海棠瞧着,只得跟在她身后,告罪道:“你这又怎的了?”
薛婉微微一愣,突然间觉得自己这火气来的莫名其妙,于是转身看向纪海棠,笑道:“大概是在生自己的气吧。”
生自己的气,总想着,不该和他在一起,可方才有那么一刹那,薛婉仿佛又找回了他们上一世在一起时的感觉。
那样的甜蜜和温暖,她曾如此眷恋,以至于再世为人了,也依旧想念着。
所以,薛婉想,自己真的是没出息的很。
而此时,沈淮安坐在院子里,自斟自饮地喝了一杯茶,他抬头看了叶修昀一眼,面色冷淡,颇为嫌弃:“你来做什么?”
叶修昀气得吐血,压低声音道:“薛婉还不知道你没事了吧?你如今倒是敢这般嚣张了?若我叫孔贞在薛婉耳边提点一二,她那么聪明……”
沈淮安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怒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总共也就这么几日的闲情逸致,你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避才好。”
“我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叶修昀无奈道,“李政像是准备打过来呢。”
此话一出,沈淮安愣住了。
却原来,今日一早,叶修昀便接到前方斥候来报,李政正在集结军队,看这样子,是准备直接从扬州杀到金陵来,约莫也不过三五日,便要到金陵了。
“他定然是知道了你中毒的事,以为你还瞎着呢。”叶修昀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这寇不但养不出了,装瞎也装不了几日了。”
沈淮安咬牙道:“此人愚蠢至极,难怪会输给李昭。
“那你如今这般,要如何应对?”叶修昀问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李政若非得来招惹我,这一回我便让他有去无回。”沈淮安的眼底动了一丝杀机,“我想亲自带一队弓箭手,刺杀李政,保留扬州的大部分兵力,收编为我的军队,那时候我势力已成,李昭才不敢轻举妄动。”
沈淮安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思索,距离皇帝驾崩还有四年之久,若是此时除掉李政,他便必须马上返回京城,着手整理自己的势力,以便于和李昭抗衡。
局势刻不容缓了。
“你眼睛的事,准备何时告诉薛婉?”叶修昀突然问道。
沈淮安微微一愣,神色黯然:“再说吧,我会找机会,亲自跟她说的。”
并没有人告诉薛婉,金陵城即将兴兵,但城中的局势日渐紧张却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
白日夜间都多了巡逻的士兵,四处戒严,夜晚宵禁。
直到有一日,传出消息,大军即将开拔,李政的军队在金陵城外五十里集结,大战一触即噶。
薛婉到府衙时,那里一片混乱,四处都是着甲胄的士兵进进出出,她遇到叶修昀,叶修昀告诉她,沈淮安在那个小院子里等她。
薛婉走进去,便见他穿着一身程亮的甲胄,手中持剑,肩上背着挽星河。
沈淮安回眸看她,眼中静静映着薛婉的影子。
“你的眼睛好了啊。”薛婉叹息道。
沈淮安“嗯”了一声,沉默了。
薛婉上下打量着沈淮安。
他向来身姿挺拔,程亮的银铠鲜红的披风,长身而立,手中持剑或者是枪,一看便知是个威风八面的将军。
“我这样,好看吗?”沈淮安被薛婉看的不好意思,竟有些腼腆的问道。
薛婉轻笑地点点头:“好看。”
沈淮安局促地低下头。
“你终于不装瞎了。”薛婉有些好笑地说道,“突然间竟有些不习惯了呢。”
沈淮安愈发尴尬起来,他看着薛婉,轻声道:“你知道?”
“诈你一下而已。”薛婉淡笑,“演技不错,我不曾察觉。”
“我只是舍不得你走,后来又怕你生气,拖拖拉拉便到了今日。”沈淮安轻声叹道。
“算了,都过去了,沈淮安。”薛婉有些怅惘地笑起来,她不会告诉他,她也有所察觉,却也不愿戳破这最后的宁静。
她已经有点习惯那个瞎眼的沈淮安,他们互相帮对方造了一座城,只把两个人关在里面,这个梦境很美,醒的却也很快。
“阿婉,我不想就这样过去了。”沈淮安伤感地说道。
薛婉低笑起来:“沈淮安,梦终究是要醒的。我们这一生,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沈淮安愣了愣,几乎以为是自己会错了薛婉的意思。
“阿婉,你是说……”
薛婉打断了他,“我祝将军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说着,薛婉双手抱拳,向沈淮安行了一礼。
沈淮安喉结翻动,有万般话还想对薛婉说,却在瞧着她的刹那,终究是轻轻点点头:“多谢薛姑娘。”
之后数日,金陵城外喊杀声震天,城里的人都是人心惶惶,周瑾之和叶修昀都是脚下忙的团团转,孔贞和周舒兰也跟着紧张,却只有薛婉心知肚明。
因为那是沈淮安啊,那是大永朝曾经的战神,忠勇侯沈淮安啊。
大军凯旋的消息传来时,薛婉正坐在小院里看话本子,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一曲《牡丹亭》她看过很多回,尤其是沈淮安看不见的那些日子里。
她反复念过这个故事。
那不解风情的男人一直追问她,为何杜丽娘会对柳梦梅那般魂牵梦绕?一个梦中相见的男子便值得女人这般托付终身吗?
薛婉被他问烦了,便瞪他道:“我哪里知道?”
沈淮安不满地嘀咕:“你就不会……”
薛婉气道:“怎又扯到我身上了?”
沈淮安也不再言语,只面露阴郁之色地低着头。
那时候他大病初愈,脸色苍白,仍是畏冷,身上盖着一个薄毯子,倒当真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薛婉受不了了,便顺着他道:“大约是日久情深吧。”
沈淮安听此,才会展颜。
薛婉想到此,不禁微微一笑,平日里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男人,却也有这样幼稚小心眼的时候,实在叫人啼笑皆非。
她放下话本,刚准备起身,便听见春樱跌跌撞撞跑进来道:“大小姐,大小姐,沈将军回来了!沈将军回来了!”
薛婉微微一愣,快步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
“春樱,备马车,我去看看。”薛婉忙道。
“哎,知道啦。”春樱掩嘴一笑,转身去吩咐门房把马车套好。
薛婉到府衙时,沈淮安还未归来,一进了金陵城他游街一圈后,便直奔了城郊大营,收编俘虏,料理伤员,宴请将领,论功行赏,最重要的还有和李政的谈话。
府衙里,仍然是叶修昀坐镇,进进出出的邸报流水一般的呈上来又送走。
叶修昀见着薛婉,笑道:“就猜你会过来,可惜如今这府里就剩我一个,纪神医和周大人护送粮草去军营了,淮安兄也在那边。”
薛婉微微一笑:“无妨,问你也是一样。战果如何?”
“歼敌八千,俘虏十五万,生擒李政。”叶修昀眼睛发亮地说道,“大获全胜啊。”
薛婉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可有一样却不好。”叶修昀老神在在道,“淮安兄此次必然封侯,只怕江淮巡抚马上要换人了。”
薛婉微微一愣,才明白了叶修昀这话中的意思,沈淮安很快就要回京了。
此时,城郊大营,沈淮安坐在上首,他身上的铠甲沾了不少血污,披风也带着腥味,但他的姿态依旧优雅而嚣张,李政双手带着枷锁,跪在他面前。
“四殿下,好久不见啊。”沈淮安冷声说道。
李政低头不吭声。
“不过一个月,你就推翻了你我的合作,实在叫我刮目相看啊。”沈淮安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政,眼神却冰冷到极致。
“我已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李政声音嘶哑道,“只恨我技不如人。”
“你不光技不如人,你还蠢笨如猪。”沈淮安冷笑,“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
李政听此,咬牙切齿道:“是我反复小人又如何?便是与你合作,我也不过能苟延残喘多活个几年罢了,你当我真的是傻子吗?”他咆哮道,“与其一点点被你消磨死,倒不如来个痛快的!”
沈淮安冷笑:“可惜你也痛快不了,待皇上的旨意下来,我会亲自押解你回京,到那时候你去和陛下解释,痛快不痛快的问题吧。”
说起皇帝李政的脸色微微惨白,他的父皇十分疼爱他,可惜天家父子,那点亲缘始终是有限的。
“父皇会给我一个痛快的,一杯毒酒,多少皇子都喝过,我喝又如何?”李政惨笑道。
“可你本来不该喝的。我曾想过,要和你在江浙一带打上个十年二十年,她希望这里,京城太拘束,边关太苦,这里倒是个好地方,总是鸟语花香,可惜……因你这般的愚蠢,终究是实现不了了。”沈淮安哀叹一口气,神色间十分怅惘。
李政听了沈淮安的话却哈哈大笑起来:“沈淮安,你这个疯子,你以为这天下会让你玩弄于鼓掌之上吗?京城里的毒蛇多着呢,我在地狱里等着看你被咬死的那一天。”
沈淮安嗤笑,轻声道:“谁咬死谁,还不一定呢。”
那日,沈淮安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到府衙,金陵城里静悄悄的,府衙里只有沈忠留了一盏灯,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突然间回头往薛府走去。
薛婉的院子果然还亮着灯。
他推门而入,便见薛婉正支着下巴在打瞌睡,听到声响她迷迷糊糊抬头看他一眼,抱怨道:“就知道会有你这不速之客,本想等等你,却没想到这么晚。”
沈淮安莞尔,轻声道:“是有点晚了。”
他身上铠甲未换,还带着刺鼻的血腥味。薛婉皱了皱眉头问道:“可受伤了。”
“没有,都是旁人的血。”沈淮安满不在乎道,“本是不想来叨扰,只是想看看你,许久未见,想的紧。”
薛婉嗤笑一声,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脸道:“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沈淮安愣了愣,郑重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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