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周家家宴, 周家凡是混的有些头脸的人物都到齐了, 周子安坐在上首,不断劝酒,其中对周瑾之尤甚。
他一身华服, 言笑晏晏, 丝毫不因李瑾瑜的死而有半分悲色。
京城中人人皆知驸马与公主的关系实在不好, 对此并不奇怪。
李瑾瑜死的蹊跷,如今京中众说纷纭,也有说是周子安动的手,可李瑾瑜出事的那天,周子安恰好走亲访友, 并不在京城内, 所以最先被排除了怀疑。之后不久,便传出凶手是沈淮安的说法,且越发有鼻子有眼, 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这次家宴正是周家不少外中人打听其中情况的机会,是以周子安的每一句话众人都是竖着耳朵听着呢。
周瑾之如今也是朝堂上后起之秀中的翘楚,以商贾之身入仕,能做到五品十分不易,且是极其要紧的户部,管的又是钱粮,位卑而权重,周子安素来十分想要笼络。
“太子殿下近日还常与我提起你,瑾之是国之栋梁,又出身周家,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周子安一边劝酒一边说道。
周瑾之抹了一把冷汗,十分勉强的笑笑:“承蒙太子殿下错爱,瑾之愧不敢当。”
周子安自自然又客气了一番,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之后画风一转突然道:“京中传闻公主殿下之死与沈淮安有关,瑾之可能曾听说过?我记得你以前在金陵时曾在他的手下做事,沈淮安此人到底是何等品性。”
周瑾之忙道:“侯爷虽是性情中人,有时过于耿直,但绝非手段残忍,不分青红皂白,便会杀人之人。”
周子安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侯爷自然不是那样的人,市井传言不过是无稽之谈。”
一时之间,满堂鸦雀无声,许久才有一人突然说道:“周大人说的没错。”
周瑾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也跟着点了点头。
自周家出来,周瑾之便叫车夫掉头去了纪海棠的医馆。
纪海棠的医馆今日开张,因是未婚的女子,生意并不兴隆,倒是有不少惹事的,通通都被薛婉先准备好的打手,撵了出去。
见着周瑾之过来,二人均是一惊,纪海棠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笑意,面上却冷着脸道:“你怎么来了?”
周瑾之一脸愁云惨淡,没理会纪海棠,反而把将薛婉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坊间传闻是沈淮安杀的李瑾瑜,这事侯爷要管啊,我只怕众口铄金,日后他更加难辨清楚,我如今到底是周家的旁支,不好与他相交过密,你若见着他,还请跟他提个醒。”
薛婉瞧着周瑾之认真担忧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并无多言。
周瑾之见薛婉答应,才松了一口气,拱了拱手,转身便要告辞。
纪海棠瞪着周瑾之,气道:“你今日来就为了找薛婉?”
周瑾之憨憨地点了点头:“是啊。”
纪海棠气的剜了他一眼 气道:”滚滚滚,老娘今日这生意不做了!”
周瑾之被纪海棠一通乱轰赶了出去,只得站在医馆外头傻傻问道,“海棠你怎了?难道生气了不成?”
纪海棠愈发生气,在屋里团团转。薛婉瞧这一对活宝,只得无奈道:“我先走啊,你们如果有什么话,还是好好说清楚吧。”
二人均不理会她,仍在那个各自鸡同鸭讲。
“我生气?我生自己的气,定是瞎了眼,才看上你!”纪海棠气的柳眉倒竖,指着鼻子大喊道。
“你为何要生自己的气?”周瑾之仍是懵懂。
薛婉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此时,上书房内。
叶七娘跪在地上,抖若糠筛。
永嘉帝目呲欲裂,瞪着猩红的眼睛看着她。
“你再与我重复一遍。”
“那日宴席之后,奴婢陪长庆公主与沈淮安理论。他亲口承认昔年曾给公主一样定情信物,与公主山盟海誓,许诺终生,后来是他先辜负了公主。公主伤心欲绝,泣不成声。”
永嘉帝听此,气地浑身发抖,将桌案上的一方砚台狠狠摔碎在地上。
叶七娘吓了一跳,声音戛然而止。
李昭上前一步,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你尽管说,莫要怕,父皇从不是迁怒之人。”
叶七娘听此,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些缓和,轻声道:“这之后,公主殿下便说要和沈侯爷单独谈,我便回避片刻,之后不久,二人是一同出来的,我瞧公主的神色,似是高兴,沈侯爷还说,要送公主回府,后来二人上了同一辆马车,一同离开了。”
李昭瞧着永嘉帝的神色,不动声色道:“这如此说来,瑾瑜与沈淮安也算是两情相悦,这人未必是他杀的。”
“两情相悦?什么两情相悦!”永嘉帝咆哮道,“他明明就是贪慕荣华富贵,想要瑾瑜以公主之便,在朝堂上支持他,是以玩弄她的感情,定是瑾瑜发现之后,恼羞成怒,这才被他杀害。”
李昭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与沈淮安相交多年,他绝非这样的人。”
永嘉帝冷笑一声:“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昭儿,你还是嫩了些。朕早就料到,沈家人不会再肯为我大永朝尽忠了。”
说罢,永嘉帝扶了扶额头,他患头疾多年,本就精神不济,若非为了李瑾瑜,也绝不会这般大动干戈。
他疲惫道:“去传我旨意,宣沈淮安觐见,不,等等。”
话未说完,永嘉帝又叫住了宣旨的太监,他转头看向李昭:“你派人先去接管京中防务,务必做的隐秘些。”
李昭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父皇三思啊,沈淮安手握重兵,此事若没个铁证,只怕他不会轻易承认。瑾瑜是我妹妹,我也心疼她,可是江山社稷……”
永嘉帝冷笑:“沈淮安说到底是个臣子,若杀了公主都能逃之夭夭,朕这个皇帝也算白当了!你快去!还有,别让你弟弟知道,他与瑾瑜关系平平,若是知道了,只怕反而会跟沈淮安通风报信,这个女人,先关起来,待事情了了再发落。”
说着,永嘉帝指了指叶七娘。
叶七娘顿时噤若寒蝉。
李昭轻轻点了点头:“是,孩儿明白了。”
薛婉到忠勇侯府时,沈淮安恰好正在接旨,她待传旨的太监走了,才走进侯府正厅。
下人们都被遣散了,偌大一个侯府正厅,只沈淮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他面上神色凝重,眉宇间深深的褶皱,难以抚平。
薛婉瞧着沈淮安的模样,不禁有些难过。若是她不知道便罢了,如今她想起上辈子的事纵然还是生气,却忍不住想到她身死之后,沈淮安一个人在世上,到底是如何过完这一生的。
“你来了。”沈淮安看着薛婉,疲惫地说道。
“如今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周瑾之都被敲打了,今日特来寻我,叫我劝劝你。”薛婉轻轻叹了口气。
“李昭是个心狠之人,竟想到用这法子来打击我。”沈淮安轻笑一声,眼底略过一丝狠意,“早知如此,那日就该把李瑾瑜分尸扔掉了事。”
薛婉轻叹了口气:“算了,又有谁想到,李昭会拿妹妹的性命来打击你。”
李瑾瑜死后,沈淮安秘密派人将尸体送回公主府,造成她是在公主府被杀的假象,然而未料到李昭为了借机对付沈淮安,竟放出谣言,说沈淮安先奸后杀,以此触怒永嘉帝。
这几日京中传的沸沸扬扬,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京中的局面表面上不过是一个公主之死的猎奇传闻,实际上京畿各大营如今调动频频,事态一触即发。
方才皇帝更是下旨,以换防的名义,撤换了沈淮安对禁军的管辖,转而给了李昭。
“我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京中的禁军他们以为想撤就能撤吗?”沈淮安冷笑一声,“只是阿婉,这京城只怕要乱了。”
薛婉来之前就料到了这情况,听此不禁笑道:“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不必顾及我。”
沈淮安看着薛婉姿态从容的样子,心中竟觉得有些局促。
她近来瞧着他的时候,笑容多了许多,而自那日百岁宴之后,她对他似乎更多了几分谅解。这让沈淮安十分别扭,他那日的失态她都看在眼里,自然也知道了许多上辈子发生的细节,那些难以启齿的隐秘事如今薛婉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沈淮安便有种想躲开薛婉的心,因此最近这些时日,他都没有主动找过薛婉,却未料到,反而是薛婉上了门。
“我想先把你送到金陵。”沈淮安看着薛婉,慢慢开口。
薛婉微微一愣。
“此次永嘉帝和李昭都不会放过我,我已联络李武,准备趁机举事,以清君侧的名义,杀永嘉帝和李昭,拥戴李武登基。”沈淮安慢慢说道,“阿婉,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不想你搅和进来。”
沈淮安低着头,避开薛婉的目光。
薛婉看着沈淮安,轻轻叹了口气,她上前一步,拉了拉沈淮安的衣袖。
沈淮安因为接旨,穿着朝服,宽袍大袖的,他抬头看向薛婉,神色间竟有些迷茫。
“你以为我去金陵,就一定能安然无恙吗?”薛婉微微一笑,突然俯身,在沈淮安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沈淮安,别害怕,这一次,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沈淮安的手紧紧攥着衣袖,他张开嘴,嘴唇颤了颤,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眼里惊讶又惶恐。
许久他才轻声说:“好。”
第76章 等这些事了了,我再嫁你一次可好?”
已是夜深, 靖王府中灯火通明,李武、叶修韵、沈淮安带着十几个文官武将, 在书房中,均是一夜未眠。
他们中大部分人是京郊各大营的将领,又或者朝堂上位高权重之人, 乃是李武多年来培养的心腹。
“明日父皇便会召见沈将军,按着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父皇会将你扣押在宫中,就公主之死与你对峙, 到时陈将军会杀掉李昭的嫡系人马, 控制京城防卫,进宫救你。”李武对沈淮安说道。
沈淮安轻轻点头:“我明白。”
“把皇宫收拾干净后,我会放出消息, 说李昭谋反将父皇杀害, 之后还需叶大人带人控制局面。”李武继续道。
叶修韵点点头:“一应文书都会提前预备好, 请靖王殿下放心。”
“各位,成败都在明天这一举,承蒙各位不弃,肯追随于我,李武在此多谢诸位了。”说着, 李武拱手一拜, 满脸诚意。
众人忙回礼道:“我等必追随靖王殿下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至此这一夜的会方才散去。
沈淮安和叶修韵并肩自后门离开靖王府。
叶修韵不敢置信地问道:“我至今仍是不信, 你当真把李瑾瑜杀了?”
“杀了。”沈淮安冷冷道,“我若不杀她,她便要杀薛婉。”
叶修韵一脸头疼地看着她:“就凭薛婉的本事还怕李瑾瑜杀她?”
“本事是一回事,我疼不疼她是另外一回事。”沈淮安反问,“就因为她聪明机警,我便要留一个祸患,让她时常处于危险之中吗?”
叶修韵看着沈淮安理直气壮的模样,更加无奈:“罢了,和你们这些武将没处讲理。”
沈淮安嘴角一勾,笑道:“天家贵胄就有理可讲?李家人哪个不是视人命若草芥,阴谋诡计,极尽利用之事。”
叶修韵知道沈淮安这话里有话,抬头看他一眼,道:“我还当你没看出来,正要瞧你去送死呢。”
沈淮安一晒:“看来你当真以为,我这个忠勇侯是任人宰割的。”
李武的计划里,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保全沈淮安,纵然无人提及,但许多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尤其近来李武和沈淮安貌合神离,若非他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杀皇帝和李昭,也不见得会同意这个计划。
叶修韵后来听沈淮安说了前因后果,心中更是多了无数猜测。
李瑾瑜失踪数日,怎么就这么凑巧,躲在靖王府里?怎么就那么凑巧,在这里撞见了薛婉和沈淮安,而后被杀?
还有李瑾瑜死在公主府,皇帝又是如何怀疑到沈淮安头上?这一桩桩,一件件处处都有李武的影子,说这只是李昭的计谋,没有人会相信。
毕竟现在沈淮安实力极强,若要动他,李昭不会选一个这样的时刻。
这更像是借题发挥,有人在挑拨皇帝和沈淮安翻脸。
叶修韵听沈淮安这般说,心里才终于松了口气。
“听你这般说,看来是不需要我来提醒了。”
沈淮安似笑非笑看了叶修韵一眼:“不过这件事一了,我和李武之间就没有任何缓冲,只怕不久将来就会对上,叶家何处何从,你可想好了吗?”
因叶六娘的关系,人人都觉得叶修韵是铁杆儿的靖王一派。只有沈淮安知道,叶修韵自始至终都只是个直臣罢了。
“我爷爷在世时曾与我说过,朝堂之上瞬息万变,站队这种事万万不可做得过早,否则待发现不对已无力掉头,一切皆休,我如今身为叶家的家主,背着百十口人的性命,自然要好好选边站的。只是若你活不过今日,可就一切方休,是以要问我的忠心还是等淮安兄顺利活下来再说吧。”叶修韵笑眯眯地,一脸认真的拍了拍沈淮安的肩膀。
沈淮安不禁低笑:“叶家如今的脸皮可是越来越厚了。”
“脸面?脸面能保我性命,替我照顾家人吗?”叶修韵哈哈大笑起来,他少年成名,锦袍轻裘,人人都道叶修韵是个风流人物,只沈淮安却懂,此人是滑不溜手的。
沈淮安淡淡一笑:“你且放心吧。”
“那我便静候沈侯爷佳音了。”
这之后二人才分道而行。
叶修韵回家,沈淮安却去了薛府。
如今还是半夜,沈淮安翻墙而入,径直到了薛婉的院子里。
薛婉也没睡,她穿了件月白色薄衫,显是打扮过的,就坐在院子里新架好的秋千架上,一边晃荡,一边看着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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