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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慕妍也领悟了：“而且他自己还是禁卫统领，一旦他发话说这两人是自杀，便很快会将这事儿变成自杀来处理，这宫里下人那么多，死个人什么的，除非惊动了上面，不然很少有人深究。”
两人一对视，张慕妍夸张地咧着嘴角，拱了拱手：“完美的推理啊！大人，真乃神人也！”
迟蔚潇洒地挥挥手：“元芳，你的反应也很快嘛！”
赵翊忍不住笑了笑：“是有道理！但还是忽略了一些疑点！”
迟蔚和张慕妍有点懵：“什么疑点？”
***
什么疑点？迟蔚看着眼前的赵总管，思绪从回忆里抽出，微微勾了勾嘴角。
只见赵翊朝小栓子的方向走了几步，他身量本就高，又是站着，被人这样以盯猎物的眼神俯视，小栓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有点不安地挪动了几下。
赵翊缓缓开口：“首先是万嬷嬷，她是深夜时分在倚菊院被人杀害的。我去查过那天晚上禁卫军的轮值表，那晚方统领确实在宫中值夜，而他身为统领，已经不需要跟手下禁卫一起巡逻，他只要在禁卫所里坐镇即可。我去那禁卫所看过，里面有方统领自己的休息室，而他倘若关上门，佯装在里面休息，实则偷溜出去，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方统领的确有作案的时间和机会。”
小栓子似乎松了口气：“那……”
“可是，倚菊院在长青宫东侧，禁卫所在皇城最外围，一个禁卫统领，即使熟悉所有禁卫的巡逻时间和路线，要想不被任何人发觉地从最外围溜到倚菊院去，难度非常大。而一旦被人发现，事后难免惹人怀疑！”
方辉连忙点头：“是啊是啊，从禁卫所到倚菊院至少要走一炷香的时间，路上还要经过宫门岗哨什么的，不可能完全不被人发现。”
赵翊略一颔首：“这是其一。其二，从前在冷玉斋那么荒僻的地方时，方统领就极少去看四皇子，对吧？否则四皇子的处境不会那么艰难，还得靠秀玉这个小宫女三不五时的接济。那既然在冷玉斋时你都没怎么看过儿子，这会儿到了长青宫，你若是忽然提出要来看看儿子，以万嬷嬷谨慎的处事方式，想必未必会答应。”
方辉点头的频率更快了：“是啊是啊，我从来没去看过四皇子！”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我也是怕惹其他人怀疑，这毕竟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赵翊应道：“是了。既然以前都没看过，这会儿如果忽然要来，万嬷嬷也是个谨慎人，长青宫耳目众多，连秀玉都被她告诫不要再来看望四皇子，她又怎么可能给你留门，同意你深夜前去探访。”
方辉面露喜色：“正是这样。别说我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即便我提了，以万嬷嬷的为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赵翊面色不变，不疾不徐地说出第三个疑点：“还有就是秀玉。”他看了眼迟蔚和张慕妍：“你们在寻找秀玉的过程中曾在井沿上找到她的一只耳坠。”
迟蔚点头：“没错！”
说着把掌心里一直握着的耳坠亮给其他人看：“这是秀玉进宫前她母亲亲手给她做的，她每天都戴着。”
赵翊又看向方辉：“秀玉的尸体你也看过，她虽然是溺水而死，可生前确实是有过挣扎和反抗的痕迹。”
方辉面露愧色：“是的。秀玉的手指和手臂上都有瘀痕，前额上也有，有可能是跟人发生过短暂缠斗后被推入井中的。我……我一见是秀玉的尸体就慌了神，生怕别人深究此事，便只说她是自尽，没有再往其它方面查。”
赵翊点头：“那便是了。方统领武举出身，有生得魁梧有力，以你的身手体型，加上秀玉对你的信任，你若是想要将她制服并投入井中，恐怕秀玉根本完全没有机会反抗。又哪里会在挣扎间遗落耳坠子，并且弄出那几处伤痕？”
方辉恍然：“正是如此，就秀玉那小身板，我制住她只需一招，她哪里会有机会反抗。”
赵翊的视线看向另一人：“最后一个疑点就是——秀玉的死亡时间。”
被他的目光盯得如坐针毡的小栓子开始有点慌了神：“死亡时间又怎么了？”
赵翊简单答道：“太快了！”
“什么意思？”小栓子下意识地问道。
迟蔚想了想，解释道：“我和张慕妍回到倚菊院时，慧明告诉我秀玉不久前刚来找过我，可惜我不在，她便离开了。我们立刻去寻她，没过多久便发现了她的尸体。这个时间——太快了！”
赵翊补充：“正是这样。如果没猜错的话，秀玉之所以来找迟蔚，恐怕是万嬷嬷的死让她十分不安，想要找人倾诉一二。毕竟她一贯温和怯懦，在这深宫之中，也没有什么朋友。那天迟蔚主动去看她，向她释放善意，她之后可能也是想要找个人寻求安慰。”
“当然她未必会将当年的秘密告诉迟蔚，可这样的举动在有心人眼里，恐怕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的声音沉静优雅，说出的话语却步步紧逼：“是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秀玉的动向？是谁，能让秀玉放下防备跟着他来到那空无一人的冷玉斋？又是谁，在秀玉刚露出的倾诉苗头时便当机立断要了她的性命？”
小栓子额角冷汗层层，他一手拍在椅子扶手上，站起身来，寸步不让：“赵总管这是在怀疑我？”
赵翊没有正面回答他，只忽然说了句：“迟蔚她们刚回到倚菊院时，四皇子正在哭闹！”
这咋听起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小栓子浑身失了力一般跌坐回椅子上。
迟蔚跟张慕妍刚回到倚菊院，正要往里走时，慧明叫住她，告诉了她们秀玉之前来找过她的事儿。
而那时，四皇子正在哭闹！
四皇子如今已经不怎么哭闹了，即便哭了，只要小栓子在他身边陪着他，他很快就会变得很乖很安静。
而他当时正在大哭，证明小栓子那个时刻不在他身边。
正是宫人当值的时间，小栓子却不在主子身边，四皇子便一直哭闹，谁都劝不住。
那么。不在四皇子身边的小栓子，会在哪儿？
小栓子的冷汗又冒了一层：“即便如此，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我！”
玩家四人组互看了一眼：其实我们也不需要证据证明就是你，我们只要答题时答对就可以了！
不过，大概是本着一个科研工作者的严谨态度和认真精神，没有证据就不圆满，赵翊还是开了口：“证据也不是完全没有——虽然暂时还不是很确定……”
赵翊先走到迟蔚身边，凑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随即，他朝小栓子身边紧走几步，目光锐利地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连一个细节也不放过。
小栓子被赵翊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你……你想干什么？”
赵翊也不理他，先细细看了他的衣襟和腰带，还伸手摸了几下。又走到他身后，开始仔细观察他的后背，最后还蹲下来，两手在他靴子上扒拉着，想要检查他的靴子。
小栓子忍无可忍，想把赵翊推开：“你在看什么？”
“哈！”赵翊蓦地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呼：“找到了！”
他站起身来，手里抓着小栓子腰上佩戴着的一个挂件。他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一双深邃眼眸亮得惊人。
众人朝他手中看去。
那是一枚款式普通的玉佩，简单的祥云图样，玉佩下方装饰着朱红丝绦打成的如意结。这样的挂件是宫人们的常见装扮，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只是——那如意结似乎是有些旧了，又像是被人拉扯过，有些散乱。
赵翊把如意结翻转到另一侧，那绳结盘绕的丝络间赫然缀着一个小小的物件——正是秀玉的另一只耳坠子！
赵翊小心地把那耳坠子从绳结上取下来，拿在手里晃动一下，眼里闪着狡黠又得意的光：“证据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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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秀玉的耳坠子（十二）
小栓子立刻伸手去抢那耳坠子，赵翊人高臂长, 机敏地抬高手臂躲过了他的袭击。
小栓子见一抢不成, 也不再硬夺, 只厉色质问：“这是什么东西？你随便拿了个什么玩意儿就说那是证据？”
赵翊朝他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秀玉惯常佩戴的耳坠子啊，刚才也说了，这是秀玉的母亲亲手所做，这玉坠的成色水头很一般, 但难得的是两只玉坠的底部都有一个小小的白斑！”
他说着把中玉坠往小栓子眼前凑近了些, 那底部确实有一个小小的白斑：“这确是秀玉的耳坠无误。而秀玉的尸体被发现时两只耳朵上都没有佩戴任何耳饰，这其中一只是迟蔚她们在井沿上找到的。至于这另外一只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栓子公公你的如意结上，可得好好问问你了！”
方辉也想起来了：“没错，秀玉的尸体我也检查过了，当时她两只耳朵上都没有任何饰品。”
小栓子一张小脸霎时变得煞白，惊恐地瞪大双眼望着赵翊掌中的玉坠，又看看自己腰间的如意结,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翊后退两步, 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皇宫里宫人众多，宫女的日子还好一点, 若满了年纪, 可以被放出宫, 还有机会回家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可宦官呢？属于他们的上升渠道着实有限, 又不能出宫, 只能终生被困在这偌大的皇城里。”
“后宫位阶分明, 捧高踩低是常态，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不受重视的主子手下的小太监在想什么，更不会有人去管他的前途在哪里！”
赵翊说话一贯如此，清朗声音中带着一点磁性，语调平静，节奏一丝不乱，单听他的声音其实是很享受的，淡然坚定的语气总能让人觉得信任又安心。
可眼下他说的话是这样直白，真实得近乎残酷，让人忍不住心惊。
小栓子脸色变了几变，漆黑瞳仁中慢慢浮上一层怨气。
赵翊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太监的前途命运只能跟自己的主子联系在一起。四皇子之前完全不受重视，你们冷玉斋的处境简直能用不堪来形容，他一个皇子尚且缺衣少食，你们这些下人的待遇只会更糟。我猜你之前定然也想过办法调去其它宫室，只是没能如愿。”
小栓子眼中怨毒神色更甚，不阴不阳地接了句：“是个人都想某个好差事，去伺候个好主子。那些好事怎么可能轮到我这个没钱没势的小太监。”
赵翊点点头，缓缓开口，语句理智清晰，像是在替他剖白一段心路历程，又像是在讲述一个不相干故事：
“好在四皇子似乎转了运势，肖贵妃膝下无子把四皇子接到身边代为教养，于是他身边的下人的境遇自然水涨船高。”
“一个身份卑微待遇低下受尽冷眼的小太监忽然运转，衣食住行皆远胜于以往，而比这些更诱人的——是风光无限的未来。四皇子有了肖贵妃这样的依仗，以后就算不能继承大统，好歹也能封个地位不低的郡王亲王。”
“历来皇子对从小近身伺候自己的宫人都会十分亲近很信任，倘若四皇子得势，以后你在宫中自然地位超然，不同凡响。”
“一切都很顺利，未来也很美好，唯一的隐患便是——四皇子身世的秘密！”
“不！”小栓子尖声惊叫起来：“我不知道四皇子的秘密！我不知道！万嬷嬷怎么可能告诉我！”
赵翊摇摇头：“不！你知道！你从王才人刚被封为才人时就被分配到她身边伺候。秀玉时常深夜来冷玉斋探望，我猜她还会私下带些财物过来帮衬着。冷玉斋就只有你和万嬷嬷负责照料，一次两次你可能不知道，次数多了怎么可能不起疑？”
孟笙补充：“就凭你刚才指责方统领的那些话，哪里像是不知情的？”
小栓子登时哑了嘴，没了反驳的话。
“你预见到了太过风光的未来，于是自然开始惶恐。受人重视的同时也必定会受人关注，肖贵妃虽然势大，但树敌也多，你开始担心有心人万一对四皇子起疑，会怀疑他的出身。可一旦以前的事情暴露，受到牵连的就不止四皇子他们几人，相关人等全部都难逃一死。”
“你害怕了，不仅害怕唾手可得的富贵荣耀不翼而飞，更害怕事情败露后自己受到牵连会连命都送掉。”
“尤其是在你听到秀玉和万嬷嬷的对话之后——我猜你一定下意识地偷听过她们的谈话——秀玉胆小怯懦，总是放心不下四皇子，她俩若总是这样私下见面，保不齐会有秘密泄露的一天！”
“于是你也开始想了——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没了万嬷嬷和秀玉，四皇子以后最倚重的人就只有你了，这对你而言又是一桩好处！”
最后一个字落地，室内一片寂静。
小栓子摊在自己的椅子上，双眼凝滞，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迟蔚的视线忍不住一直停留在赵翊身上，片刻不想移开。
其实他们几个玩家之前开会时就已经讨论分析过了，可现在赵翊条分缕析地把事情一一讲明的时候，还是会让她有一种心悦诚服想要起立鼓掌的冲动！
这个家伙吧，虽然平时也是挺帅的，可聊起天来还是有些刻板生硬，待人处事也有点古怪，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但是他一旦开启分析模式，就似乎立刻变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一字一句都坚毅笃定直击人心。
迟蔚老早看过网上的一句流行语——“s/mart is the new sexy！”当时也只是看了，没有什么特别感触。此刻却觉得，这话说得——还真特么对！
这是属于赵同学的高光时刻。这样子的他，帅得有些过分了！
半晌，磨人的死寂被方辉的一声怒喝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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