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直低着头,那莫名的预感让她不敢抬头去看大老爷;而周瑞家的偷摸瞧了一眼,就这一眼便让这个伶牙俐齿的陪房像是被生生钉在了原地。
王夫人感觉不对,想了又想还是余光扫了眼过去……她顿时头晕目眩,心疼病都快犯了。
尚晖现在有点随时开启荆棘光环的意思,对他怀着恶意,就会立时在精神层面受到反噬——王夫人和周瑞家的没能当场晕厥,都是尚晖回府后刻意稍微控制了输出的结果。
不多时,全家人齐聚贾母日常起居的大厅堂。
家人们到场见一眼尚晖,最轻也得懵逼一下……这都是小事儿,大家的注意力随后就全落在了被胡大郎亲手捉住五花大绑又堵了嘴的赖大身上。
尚晖从袖子里掏出刚刚在马车上得来的口供,让胡大郎站在自己身边朗声宣读。
读完,不待众人有何反应,尚晖便端着茶笑道,“克扣贪污中饱私囊不算,他一家子顶着荣府名头在外放印子设赌局外加坑蒙拐骗夺人家产,我粗略算了算,不算家产只说现银,赖大手里都不止十万。咱家里修了园子,孝敬完宫里,四处结交维持人脉,到如今现银还能有五万吗?”
要是还有几万现银,凤姐儿就不至于联系鸳鸯典当老太太的私房来度过难关了。
话说尚晖说话本就带有特殊的力量:非常让人信服。如今他身带灵气,说得又是真相,更是没人能生出半点怀疑之心……以及丝毫反抗之力。
所以赖大直接晕了过去:作为荣府家生子和多年大管家,他最后给自己留下的体面便是没有当场失禁……
在场好几位听了尚晖这番话都面色惨白,周瑞家的在得了二太太和二~奶~奶反复的眼色后,硬着头皮更克制不住颤抖地站了出来,“这样背主的奴才合该打死!”
尚晖轻轻地“哦”了一声,“老公爷在时,不守规矩的奴仆都是送官,你张口闭口就是立时打死……王家都这么威风吗?”
话音未落,周瑞家的两眼一翻……步了赖大的后尘。
第18章 黛玉她舅之三
尚晖一句话便撂倒了周瑞家的,莫说委婉,话里对王家的不满根本都不遮掩。
贾母、贾政和贾琏三代当家人什么都没说,而心里的深以为然更是溢于言表。
尤其是贾政,别看他把贾雨村荐给了王子腾,就以为他心甘情愿地跟着王子腾混,或者说是抱王子腾的大腿。
另外,贾政再怎么跟他哥面和心不和,但跟王子腾比起来,他肯定选他哥……王子腾又不姓贾!
话说王夫人再心乱如麻却也不曾失了理智,她娘家大哥再能耐再厉害,实际上还真管不到荣府来。
作为管家太太,王夫人最是清楚赖大死有余辜,她一点都不担心晕倒在地的周瑞家的,唯独忧虑赖大进了顺天府大牢,真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露出来。
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太多,连忙给凤姐儿使了个眼色。
姑妈什么意思,王熙凤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她挪用公中月钱以及拿着自己和姑妈的体己在外放印子钱,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心腹来旺儿两口子管着。
这么多年没出岔子,来旺儿两口子确实信得过。
不过旁人不容易探知底细,她这点子私房来历总瞒不过消息灵通的大管家赖大,还有管着银钱的林之孝。
可惜这个时候她总不能也跳出来,让公爹大老爷不要把赖大送官。她想了想,哪怕公爹已经摆明了不给面子,出于自保她还是要“挣扎”一下,而且前阵子帮着公爹打发姬妾她自觉在公爹跟前总有几分脸面,“传出去总是难听,不如交给贾大人?”
她提到的贾大人自然指的是贾雨村。
凤姐儿话音未落,在场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她身上。众目睽睽,凤姐儿这回一点都自得不起来,反而头皮发麻,额头出汗。
尚晖乐了:他原本没想着收拾王熙凤,但是既然作了死他就成全一下……
他就慢悠悠道:“怎么着?贾雨村包庇一次薛蟠,琏哥儿媳妇你就打量着他能再包庇你一回?只要银子到位,瞒天过海也不是事儿?”
王熙凤心理素质远非周瑞家的能相提并论,被公爹当众斥责,都没晕过去,虽然她脑子也在嗡嗡响,俏脸瞬间涨红成了猪肝色。
尚晖的性情在同族之中真的是非常温和了,但不管是什么玩意儿非得在他面前舞起来,他要么视而不见全然不搭理,若是出手必然直接一锤致命,所以他怎么会因为王熙凤臊得没脸见人就放过她?
于是他语气语速半点不变,娓娓道来,“琏哥儿媳妇前阵子……哦,蓉哥儿原本的那个媳妇过世的时候,用了琏哥儿的名帖,去寻云光,让云光误以为是咱家的意思,管了一桩婚事,琏哥儿媳妇倒是能耐,两家子人财两空讨了个没趣,一对小鸳鸯就此殉情,她自己坐收三千现银。”
平心而论,王熙凤并无意害小鸳鸯性命,她真正有心谋害的就两个:一个是贾瑞,一个是尤二姐。后者到现在都跟贾琏不熟,暂且不提。前者搁在后世的确罪不至死,但污人清白,尤其是贾瑞得手再事发,王熙凤必没活路。贾瑞又是得了镜子后不能自制才病入膏肓,在某种程度上说他没那么冤枉。
所以尚晖此时就单说凤姐儿包揽诉讼这一件事,“为何巧姐儿体弱多病,你怀了哥儿都生不下来,是因为你作孽太多……老天爷可都瞧着呢。”
尚晖说的是实话,这个世界人道昌盛,积德行善好处可能没那么明显,但总能让人在遭遇横祸时留有东山再起的余地;而作恶多端之辈……基本没有能善终的。
王熙凤一直都不敢抬头,并不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听到自己作孽害了儿女,她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
因为倒得太快太急,王熙凤身边的李纨都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妯娌栽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李纨脑子一空,随后就在庆幸:凤姐儿就算晕了也是肉厚的地方着地,没磕到脑袋……
尚晖依旧不急不缓,“往后珠哥儿媳妇管家。”顿了顿,又道,“将来整个二房都得看兰哥儿的,你这个当娘的,当是为了儿子,就别再韬光养晦和稀泥了,也别看着旁人掏空咱们家底儿都一声不吭了。”
李纨不知为什么,就是笃定自己曾经的那点子心机在得道后判若两人大老爷那儿无所遁形。
于是她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应下了。
话说邢夫人也爱作妖,但自始至终她都为尚晖专门施加在她身上的气势所摄,甭说有什么想法当众弄什么幺蛾子,她甚至连喘气都有点困难。
这位眼高手低的填房,她没有作恶不是因为她品行过得去,而是因为她一直都很蠢,蠢到阖府皆知,没得到真正作恶的机会。
以后不缺她的吃用就行了,想掌权……下辈子吧。
而王夫人现在只想明哲保身,她比王熙凤更明白轻重:她内侄女做下的事儿……须知包揽诉讼她娘家大嫂都未必敢……凤哥儿没被丢进家庙面壁反思,都算家里仁厚了!
至于找娘家哭诉委屈,让娘家撑腰……以她对她大哥的了解,这么丢人又不占理的事儿她大哥绝对不会插手。
她大哥在朝中又不能一手遮天,再得圣心也少不了政敌。凤哥儿做下的事儿传扬开去,御史扎堆儿上本,她大哥不明着迁怒也一样算是仁慈了!
从婆婆的院子出来,王夫人面色惨白,回到房里歪在榻上茶饭不思不说,更是一直忧心忡忡,到了傍晚听说二老爷已经回府了但不过来用饭,她叹了口气……
这会儿她再怎么不自在都得硬撑着往婆婆那边儿去伺候,让婆婆再一次给她好生“立规矩”。
此时贾政和贾琏叔侄俩全坐在贾母手边,跟贾母和尚晖叙述在顺天府里的见闻:他们按照尚晖的意思,相对委婉地告诉顺天府尹,查抄赖家所得荣府只要一半……赖大立时下了大牢,估计更免不了大刑伺候。
而得到消息跑来求情的赖嬷嬷还不知道事态有多严重,没到贾母跟前便被“临危受命”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婆子逮了个正着。人还没进柴房,赖嬷嬷就被领命而来的顺天府差役拖走了。
在贾琏看来,除了身带仙气到他险些认不出来,怎么瞧都一副一切尽在掌握偏生让他深信不疑的亲爹之外,祖母叔父和他自己……全五味杂陈,这几天都别想睡个好觉。
贾琏想说点什么,但他不曾酝酿好,鸳鸯便来通禀:二太太和珠大奶奶到了。
尚晖让鸳鸯把这婆媳俩叫进来,他不想陪着贾母用饭:说完该说的,就回庄子接着修炼,等皇帝愿者上钩。
等王夫人和李纨主动自己给自己立好了规矩,他又笑盈盈地开口了,“顺天府尹送回来的查抄银子,都归母亲……旁人我信不过。”
被打脸打到麻木的王夫人连点反应都没有了:一成不变的面色苍白强颜欢笑。
知道谁都不会有意见,尚晖继续道,“家里也该开源节流了。我不用银子买古董,房里的姬妾通房又都打发了,省下的银子也都请母亲收着,为儿孙们多着想一二。”
贾政点了点头,果断响应他大哥,“门客我用不着那许多。”他再不通庶务,在得知家里现银不过两万,赖大这个荣府大管家前前后后贪了十几万银子的时候,也无法不动容。他更是难得的吐了句“俗得不能再俗”大实话,“一万多银子都不够给琏哥儿买个实缺。”
贾政和王夫人这夫妻俩颇有共同之处,比如识时务。
尚晖亦颔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王子腾若真有心提携亲戚,琏哥儿媳妇她那个亲哥哥就不会还游手好闲,哪怕教一教做人的道理呢。”说完他便看向贾琏,“你也长点心,名帖能让你媳妇随便用了,你还一无所知……回头你袭了爵,印鉴是不是都能让人随便偷走?往什么乱七八糟的联名表奏上一盖,咱们家许是能成为四王八公里第一家彻底败落的。”
贾琏起身就往尚晖脚边一跪——王熙凤不识字,又从来都没接近过真正的权贵夫人圈子,所以能在眼皮子贼浅的同时胆子超大,得志便猖狂说的就是她,但贾琏真不一样。
作为荣府长房嫡长子,贾琏虽然没做过一天官,但为人处世的红线在哪里,他总有个起码的概念。
不过即使贾琏现在大彻大悟,他也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沾上“色”字就不知自律为何物,就不用指望什么前程了,宝玉同理。
等这哥俩不得不亲手从土里刨食,才会懂得什么是百姓疾苦。
尚晖眯了眯眼,柔声道,“哪里错了,你且自己想想。”说完便起身向贾母告辞,他要回庄子继续修仙了。
贾母她们只能目送尚晖翩然走远——居然好像真的脚不沾地!
贾琏还跪着没能起来,望着“事了拂衣去”的父亲背影,他感觉父亲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可捉摸,而且他总觉得父亲得道后看似在为家里考虑,实则……并不怎么在意他们的死活……
第19章 黛玉她舅之四
天下太平,所以京城入夜也不宵禁。
此时已然入了冬,太阳落山后伺候大老爷不管是骑马还是乘车回郊外庄子,特别是以胡大郎为首的小伙子们都没吃晚饭,真不是个舒坦活计。
胡大总管和胡大郎父子已经被钦定为班底,尚晖坚定要走神棍路线,不展示一二神威……队伍怎么带?
于是他坐上马车,不等依旧亲自赶车的胡大郎放下厚实的棉帘子,也就是趁着众人借着灯火都能瞧见他的时候,他全无烟火气地捏了个响指。
别说胡大郎带着的这些小伙子,就是要送父亲回庄子的贾琏还有几位与赖大没甚牵连的管事,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那一声“啪”。
更玄妙的地方来了:众人发觉刚刚刮在脸上生疼,更能掀起外衣衣角的西北风……瞬间不见了踪影。
众人难以置信,随后齐齐四下里张望:院墙边上的树枝依然被寒风吹得摆动不止哗啦作响。
尚晖用一句话终结了众人的“胡思乱想”,“早走早回。”说完又专门给站在马车边上的贾琏一个眼色,“这次先记下。外事你做主,内事多问你祖母,不许再优柔寡断。”
贾琏精神一震,严肃应道,“是。”
尚晖不用瞧,就知道贾琏根本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严格来说,王夫人私藏甄家家产,王熙凤包揽诉讼谋财害命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荣国府儿孙比较废但胆子不大,平素也鲜少为恶,再怎么不复昔日风光总不至于连苟延残喘再撑一代都不行。
这一家子会彻底败落,其实是因为宁府贾珍牵扯进了谋逆大案,还是证据确凿的那种。没出五服,贾赦贾政兄弟没出面首告又没简在帝心,荣府如何躲得过这场大难?
越早跟宁府切割,荣府往后就越安生,可惜原主贾政以及贾琏都一无所觉,反而全被贾珍哄得很好。而且现在贾珍都交了投名状,再也不能回头……所以这顿“社会的毒打”贾家注定跑不掉。
尚晖会提点贾琏一下,一方面不想让人非议说得道后亲情淡漠;另一方面也不想贾琏刚遭遇毒打就献了一血,否则就太崩尚晖自己塑造的高深莫测人设了。
回郊外山庄的路上,尚晖都用神识观察着荣府的动静。一如他所料,王夫人和王熙凤姑侄俩齐齐摔了这么个大跟头,依旧撑得住,没乱了分寸:晚饭后王夫人顾不得避嫌,吩咐让彩霞去把喝了药清醒过来王熙凤叫来,姑侄俩得商量下对策。
王夫人始终都很识时务,“看在王家和巧姐儿的份儿上,琏哥儿不会休妻,大老爷也没说把银子都吐出来,那么认罚收敛伏低做小,你都得认。”
不用姑妈劝说,王熙凤也晓得轻重,她连忙点头。这时就算把娘家大伯母请过来,也不会给她撑腰。
王夫人又压低声音道:“宁府的大老爷也修道,跟咱们府里这位全不一样。”说完那股子不自在便再次袭来。
现在想起判若两人的大老爷,王熙凤都不免再一次心惊肉跳。
看看姑妈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也不比姑妈好到哪里去,但她仍能强行乐观一下,“怎么着都是一家人,不是坏事。”得知子女不顺皆是自己贪婪……狠毒之过,王熙凤也难不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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