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看见了藏在里面的东西。
但是一直都没说破。
方胥双手护着胸,脸色有点难看,终于还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陆先生,你根本不用这样,我知道你是他们的幕后上家,在找录像带的人其实是你,根本不是韩六爷。”
她把双方的秘密摊开,面无表情的说:“东西确实在我这,但这是谢泽拿命换来的,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不会交出去。”
陆忱看了她一眼,后视镜下的那双眼睛漆黑宁静,他问:“谁告诉你的?”
方胥没回答,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陆先生,领证那天我们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一段极其难捱的沉默之后,她语气渐渐变了,眼角有些泛红,“我说过,如果你再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我还是会把你抓起来。”
陆忱沉默了很久,拿起后座上的衣服帮她一件件重新穿上,抱着她说:“我没忘。”他抚着她的脸说,“如果我做了,我让你抓。”
然后他低头,闭着眼吻她,小心翼翼的碰,语气轻颤,“你想起我了,是吗?”
他隐约猜到了,但是她又不像是完全都想起来的样子,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副平静的模样。
如果完全想起来那些事,她一定会再疯一次。
他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想起来。
方胥伸手探进他的大衣里,指尖触到了那把枪,冰凉的温度让她一阵颤栗,她没忍住,眼泪落下来,一把将他推开,质问:“你老实告诉我,谢泽是不是你杀的?”
陆忱抚着她的唇角笑了,没否认,“是我杀的。”他压断了她心里最后一根稻草,冷笑着说:“他半夜把你约出去,让你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和他见面,我送了他最后一程。”
方胥一把抽出他大衣里的手-枪,上膛抵在他眉心,说:“跟我去自首。”
“和我再呆两个小时,好吗?”他抱着她靠在座椅上,闭着眼轻轻的说:“天就快亮了。”
……
孙彤一早接到队里电话的时候,还不太敢相信。
直到她赶到审讯室,亲眼看到那个端正斯文,衣冠楚楚的男人被拷上冰冷的手铐,才终于如梦初醒,仿佛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录像带是方胥送回来的,但她人已经不在了。
刑侦队的几个领导都已经看过了录像带的内容,有人在中间牵线让陆家和缅甸的一支反政府军搭线,中间涉及的军火交易额几乎达到了一个天文数字,轻判是不可能的。
孙彤有些担心方胥。
她精神状态本来就不怎么好,要是没人看着她照顾她,大概很快就会出事。
方胥浑浑噩噩的在街头上走着,撞到人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回到了自己最开始住的那个小屋,那个她奶奶留给她的小屋。
胡同里的街坊们见到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都有些担心,纷纷问她,“怎么了小胥,和你家男的吵架了回娘家吗?”
方胥摇头,回到家中锁上门,开始埋头痛哭。
后来的几天,她都没有出门,直到某一天,有人敲门,她开门后,发现是个西装革履,面容冷淡的年轻人。
她见过这个人,好像是叫沈清火。
他带来了很多文件,一一抛在她桌子上,说:“陆忱委托我来的,这几份文件你需要签字。”
方胥看都没看,问他:“他的案子开庭了吗?会怎么判?”
沈清火表情嘲讽的笑了一下,“没那么快开庭,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结果。”他说:“我是国际法教授,陆忱这样的情况,不是死缓就是无期。”
方胥愣愣的坐在凳子上,看着桌子上散落的文件陷入恍惚。
“这是他拟的离婚协议,希望不会耽误你。”沈清火把文件翻到需要她签字的那一页,补充:“他名下的房产和流动资金,三分之二都是你的,签完字就能办过户。”
她忽然猛地站起来,一把将他推出门外,失控的咆哮,“我不会签,你给我走——”
沈清火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们还给你请了一位医生,三天后,会有人来接你去圣德疗养院。”
门啪的一声被她关上了。
世界陷入了安静。
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事不太对。
哪里不对呢?
似乎她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方胥在日头落下的黄昏,去了那个之前催眠过她的心理治疗室。
第十六章
医生见到她时有些意外,问她,“你还要继续?”
方胥说:“我可以签免责协议,您别担心,我只是想记起来我到底忘了什么。”
医生摇头,“我不是怕承担什么责任,只是你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我不太建议你继续。”
方胥说:“您想要多少钱?”
医生沉思了一下,“那你还是签一份免责协议吧。”
方胥,“……”
做完准备工作后,她躺在按摩椅上,听到医生问她,“你最想找回什么时候的记忆?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方胥想了想,放松的状态让她大脑运转速度变得很慢,她迷迷糊糊的说:“大概是一年前的一个晚上……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医生点头表示知道了。
根据指引,她很快闭上了眼睛,然后就听到了一段很空灵的音乐,还有钟表嘀嗒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三分钟后,医生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在她耳边响起来。
“记住我的声音,跟着我的指令走。”
最开始的时候,方胥还能听到他说话。
后来慢慢的,她听不见了。
什么声音都在她耳边消失了。
她好像又陷进了自己封闭的那个小世界,完全进入了自己的潜意识。
客厅的钟表有规律的摆动着,指针滴答滴答转了一圈。
方胥看到了一片狼藉。
精致典雅的别墅里,很多东西都被砸碎了,一楼客厅的玄关处,洁白的墙面上有一处血迹,湿漉漉的,像是个手印。地上也有,不过是一滴一滴的,她只看一眼,寒意便从她的脚底直升到头顶去。
整栋别墅一片空荡,似乎没有什么人。
方胥想打开玄关的门出去时,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像是有人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跑动。
她抬头往楼上看去。
只看到了一扇紧闭着的门。
一个声音说:“看到左边那扇门了吗?”
好像是医生的声音。
她连忙回应说:“嗯。”
那个声音说:“走进去。”
方胥犹豫了下,抬脚上了楼梯。那扇门里好像有个女孩子在抽噎,声音熟悉,她的心里无端就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下意识拧开门上的把手推门进去。
一眼看过去的瞬间,她只看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影子,和一角飘飞起来的白裙子。
门里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卧室,但是很乱,被子枕头化妆品之类的东西都扔在了地上,靠窗的地面上还有一面砸碎的镜子。
方胥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这是她和陆忱的卧室。
唯一不同的是,这间卧室里还有另一个门。
刚刚的女孩就是躲进了这另一扇门里。
方胥没有细想为什么这间卧室会多出一个门,她只是顺着那个哭声想找过去——卧室里的异常景象不过让她稍稍驻足停留,很快,她就追到了第二扇门前,拧开了把手。
耳边断断续续的再次传来赤脚跑动的声音,这次好像离她近了些。
但打开第二扇门后,她深深的皱起眉。
还是一样的卧室,卧室那头,又多出了一个门。
她不信邪,一个门一个门的开过去。
像是走不到尽头。
每次她都以为那个人影近在咫尺了,开门,却好像又什么也抓不住。
那个指引她的声音也早就消失了。
方胥觉得自己好像迷失在了一个又一个的门里。
每次开门都是相同的景象,她一直往前追,目标坚定,可每次以为要到终点的时候,打开门后,前面永远都还有下一个门,她很快气喘吁吁,体力耗尽。
终于,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一道轻微的男音。
门里似乎有人在说话。
女孩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从门里传过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清晰无比,方胥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去开门了,她靠在门边的墙上,微微侧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样。
等稍稍恢复了些气力,才小心翼翼的去推门。
这次好像不太一样,不需要拧把手了。
门是开的,只是微微合上了。
方胥悄无声息的将门推开一条小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
依旧是熟悉的卧室,凌乱的摆设和扔了一地的物件,只是床和窗户中间的夹角处,一个赤着脚的女孩蜷缩着靠在墙角,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完全遮住了脸。
她埋头抽噎,似乎把自己完全和外界隔离了,手上还紧紧攥着一片残破的镜片。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攥着那个女孩的手腕,他动作很轻,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伸出了触须,有许多轻怜痛惜,她听到男人低低的说:“方胥,如果你一定要伤害自己才好受,也该让我和你一起疼。”
女孩满脸泪痕的抬头,看他的时候眼中全是陌生的表情,她想挣开他的手,男人没松,她就真的拿起手里残破的玻璃碎片扎到他的肩膀,胸口。
男人抱着她,抿着唇没有反抗,好像也一点不觉得疼,只是抚着她的脸,轻轻的说:“好受了,我们就乖乖吃药,好吗?”
然后血顺着他的胳膊滴滴答答的淌到了地板上。
女孩还是没有停手,玻璃片每刺进他的血肉,她的手都会被割的更深,两人的血混在一起,她埋头哭泣,困兽一样,呜呜的说不出话。
方胥有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这样?
零零碎碎的画面越来越多的呈现在眼前,逐渐拼凑出一个她不想要的真相。
其实方胥婚后一直都是幸福甜蜜的。
如果她没有收到那两条短信的话。
……
陆忱婚后很信守承诺,真的没有干涉过她的工作和私人空间。
从领证到婚礼再到维也纳的蜜月,她应该有的,他都给了她最好。
刑侦队也是讲人道主义的,虽说是头号目标,但既然成了一桩姻缘,队里一大票人当然还是要送上祝福的。
不过回归警队之后,方胥就被调岗了。
一些核心的案子她再也接触不到,配枪也被收上去了。
她开始做一些繁杂的文职工作,虽然她卧底的使命还在继续,但是队里似乎已经没有人会相信她会去查她的亲老公了。
这让她沮丧不已,每次下班回家总是显得十分失落。
陆忱对这件事反应很淡,淡到有些冷清,“做文职也不错,没什么危险。”
方胥有气无力的瘫在床上说:“可我就是想去一线啊,腰上没揣着枪我都感觉不到我的使命感了。”
陆忱觉得好笑,轻描淡写的说:“你们平时用的92-式?我可以给你配一把。”
方胥惊的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配什么配,陆先生,你这是违反枪支管理法,你那把枪最好也收起来别被人家看到。”
陆忱不以为然的弯了弯唇,像是听到了小朋友发表的什么有趣言论,没说话。
方胥,“……”
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听说有位领导翻卷宗时看到她以前的战绩,于是又把她调回了一线。
方胥心情大好,连带着两人X生活的质量都提高不少。
陆先生终于满意了。
但渐渐的,他为自己的插手付出了些代价。
首先是方胥不按时回家了。
紧接着就是她总是带着伤回来。虽然大部分都是一些皮外伤,有的甚至还是她自己在一线瞎折腾搞出来的,但总是疼的。
方胥在某些方面比较迟钝,加上陆忱很能收敛情绪,她就一点也没发现什么。
后来她加班越来越晚,晚到何姨都忍不住偷偷给她打电话。
“太太,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方胥正在出外勤,嘴里叼着一根热狗含糊不清的说:“还得一个小时吧,何姨你们不用留我的饭了。”
何姨有些为难的说:“可是先生已经让我把饭菜给你热了两次了,你还是回来吃吧,别在外面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背后传来一个冷淡的熟悉男低音—— “让她在外面吃。”
何姨下意识捂住了听筒,回头就见陆忱面无表情的把那些又凉下来的饭菜倒进了垃圾桶。
“太太……”
方胥听出何姨的语气有些不对,也跟着揪心起来,“嗯……怎、怎么了?”
何姨叹了口气,“陆先生好像生气了,认真的那种。”
方胥立刻就不淡定了。
等她撒丫子跑回家后,就见整栋别墅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给她留。
她摸黑进了家门,就看见何姨从自己的卧室走出来,喋喋不休的教育她,“太太,不是我多嘴啊,哪有只顾工作不顾另一半感受的呢,先生结婚以前也和你一样常常忙到很晚,结婚了后他还不是把所有的应酬和交际都推了,每天下午准时七点回来,你再看看你……”
她跟陆忱一样,都没有妈妈。
何姨就像一个妈妈一样总是什么事都给他们操心着。
方胥默默听着,时不时点头,终于意识到自己冷落了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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