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赵姨娘边哭边道:“这一府的人,只有环儿总是吃到不干净的东西,也该好好查查那起子小人。环儿再是我生的,也是老爷的儿子,也是府里的主子,不是让他们这样糟蹋的。”
贾政也无法,他就不是个能管府里庶务的。可是现在他只有这两个儿子,一个宝玉到如今还在内宅,这个又总是病来病去。要说没有人故意怠慢,贾政自己都不相信。可是嫡庶有别,古来如此,他也不好太过。
要是贾环知道贾政竟觉得自己太过,少不得呵呵他一脸。好在他并不知道,只是配合着赵姨娘:“说不得我是不该在府里享福的。老爷不如让我回金陵去,不定还好些。”
人心总是偏的。一边是自己的爱妾,一边是幼子,贾政平日对他们就比贾宝玉多些耐心,现在看着一个梨花带雨,一个面白气弱,也是一叹:“就算是让你回去,也得身子养得好些才是。”
贾环也点头:“这是自然。不过请老爷先不要在府里透出口风。”免得到时候走不了。
贾政就骂道:“放肆,你还要防着谁不成?”
老爷呀,你要是心里没有什么想法,怎么人家只是不让你透口风,自己就先想着别人是在防人呢?赵姨娘只是哭:“可怜的环儿,谁让你没那个福气,没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头。好不容易府里才给请了太医,原来病了几次,何曾见过太医的面。这次你可好生养着吧。”
好吧,贾环只是暗指,这位只差明说。贾政觉得这屋子里再呆不得,自己拂袖而去。
赵姨娘早撇了嘴:“别人做得,我们娘们还说不得?”
贾环就拉拉赵姨娘的袖子:“姨娘有这空,还不如怎么把太医的药想法多备上些,留着下次用也好。”
只见赵姨娘立时眉毛倒竖:“还有下次!大厨房的那起子奴才,看我不把他们吃饭的家什都砸了。”
贾环只是摇头:“他们也不过是听令行事。再说经了这次,还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手段。姨娘还是与老爷说,过了年早早打发我去金陵要紧。”
是了,这药下得一次次都没成功,也不知道王夫人会不会来个干脆,不再想着让贾环虚弱得“自然死亡”——反正这时的医疗水平也就那样,不过一个庶子,就是让他一下子去了,有了前面的铺垫,王夫人也不过是拼着舍个把“不经心”的奴才,也就遮掩过去了。
至于贾环让赵姨娘多准备几付药,也不过就是求个安心,谁知道下次人家用得还是不是同样的手段。也只有他离了这府里,求一个鞭长莫及罢了。
好在经赵姨娘几次哭诉,贾政也已经同意了让贾环过了年就回金陵:一般的童生试三年两次,要从二月的县试开始考起。而贾环这一年肯定是赶不上了。
不过在贾政看来,他的学业也不足以过童生试,让他早些回金陵,正好用一年的时间多读些书,参加下次的县试,把握还更大一些。至于赵姨娘说让赵国基陪着,也不过是她不放心跟着的人,贾政说了句“慈母多败儿”,也就允了。
第71章
也许是因为要过年,王夫人的事情多顾不上, 又可能是为了年节图个好兆头, 家里不好有病人。总之在过了小年之后, 贾环还是一天天好了起来,并且没有新的病情。
这就算是不错。贾环表示自己知足,赵姨娘也就放下了自己的不满。想着贾环可能一去两三年,少不得将精力多移到他身上些,张罗着给他做新衣裳,要新鲜吃食补身子。
贾环因要离京, 也觉得自己有好些事, 还得与赵家人说上一说。他生了这么长时间的病, 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去学里,跟着他的小厮们又不大将他这个主子放在心上, 所以就算是他出门, 小厮们也没有一个在外院侯着的, 也没有人跟着, 倒方便他行事。
于是他打着替赵姨娘送东西的旗号,很是往赵家走了几次, 已经说通了赵国基与他一起回金陵, 又将赵姨娘的私房渡了些去赵家——他不在府里, 赵姨娘又时不时地容易犯糊涂,手里没钱还能消停些。再说明知道荣国府会抄家, 这些东西留在府里也是便宜了那些抄家的人, 还不如拿去赵家, 做娘两个将来的退路。
赵家就算是出了府,可毕竟是荣国府几辈子的老人,还有些故旧在府里。前段日子贾环总没往他们家里去,他们不放心,也打听了些,知道了贾环生病之事。一面心里暗恨王夫人面慈心苦,一面觉得贾环让他们及时出府有先见之明,也就不把贾环只当是十来岁的孩子看,对他的话可谓言听计从。
因此贾环几次让赵家做事,他们都是言听计从,让将赵姨娘的私房置地就置地,让将首饰存起来就存起来,让多准备些他路上可能用上的丸药,也都在回春堂买回备好。
等赵家准备得差不多了,也就到了祭祖之时,贾环不好再出府,只在自己屋子里练字、背书。因他猫得老实,也就没有发生与莺儿掷色子,让一个丫头抢白之事,倒省了好些事非。
只是一日,他又抱了黛玉给他的那些书,出现在了潇湘馆里。还是雪雁接他进屋,紫鹃倒不知道哪儿去了。一问才知道,是黛玉给了假,让她回家与家人团聚一日。
贾环本是来时已经打听过的,可还当作是头一回知道,笑着对黛玉道:“林姐姐心善,对丫头们真好。”
因这日王夫人带了宝玉、王熙凤回王家吃年酒,而薛姨妈自然带了薛宝钗同去,黛玉自己一个在屋里正不自在。见贾环来了,也就与他说话打发时间:“不过是给她一日的假,也是她一年到头服侍我辛苦。这府里家去团聚的人多了,与心善不善什么相干。”
贾环就道:“别人放丫头回去为着是什么我不知道,可我就是知道林姐姐是心善才放她回去。”
黛玉让他说得一乐,也不计较。只问他:“我看你把书都抱了回来,可是都看完了?”
贾环就四处看了一下,发现只有雪雁在,才小声对黛玉道:“林姐姐看这个。”说着把林如海写的字帖递给她。
黛玉有些奇怪,这字帖她看了不止十次八次,今天贾环却仍让她看,难道有什么缘故不成?翻了几页,字还是原来的字,封面也保存的好好的,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只好狐疑地看向贾环。
贾环将那字帖翻了过来,黛玉才发现那最后一页的封皮,竟是让水洇过,奇就奇在,水竟只洇了最外头,不曾将一整页都渗过来。
“环儿?”黛玉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确定地看向贾环。
贾环点了点头,从那页的最上头,掏出一页纸来:“林姐姐勿怪,我那日不小心将字帖放在桌子上时,没注意上面有水,将最后一页洇了。谁知拿起来一看,才发现这最后一页竟比别的都厚,里面竟有夹层。”
黛玉已经接过那页纸看了起来,也听不见贾环说得是什么,只定定盯着纸,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贾环有些害怕,小声叫道:“林姐姐,林姐姐?”
就是雪雁也吓着了,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姑娘,你说句话,别吓我。”
黛玉这才双眼垂泪,嘴里叫了一声:“父亲。”原来手里那张纸,竟是林如海早早设了夹层,给黛玉的留书。只是那信已经好些年了,并不是林如海最后所书。信贾环也看过,不过是林如海初送黛玉进荣国府,嘱咐她爱惜身体之话。
“林姐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因为看这字帖后面有夹层,就把姐姐借我的书都看了看,也有几本的末页比别的书厚些。不过我自己并没敢动,知道今日府里人少,就给姐姐送了过来。”
黛玉就接过贾环递过来的那几本书,抚着书久久无话。还是雪雁说:“既然那字帖里面,老爷还嘱咐姑娘好生保重,也不知道这些书里,老爷有没有别的吩咐。”这几本可都是陪了林如海多年,最后因贾琏觉得不过是几本书,才落到黛玉手里。
所以不仅是贾环想到了,就是雪雁也在猜想,这几页纸里面,是不是有林如海对黛玉最后的嘱咐。黛玉本是七窍玲珑之人,贾环与雪雁想到的,她又如何想不到?只是想着老父病中,还费这样的心思,一时悲喜难辨罢了。
好半晌,黛玉才对着雪雁道:“小心些。”
雪雁就等着这句话,自己亲自端了水过来,轻轻抹在那纸上。抹了一本,又抹下一本,不一时就将贾环发现异常的几本都抹完了。
这时第一本已经有了反应,透过湿纸,已经可见里面的确还有别物。这次不再是雪雁上手,而是黛玉自己亲自小心地揭了起来,从里面掏出来了两张纸。
竟是银票!贾环心里给林如海叫了声好,又替这父女二人悲哀起来:想那林如海宦海浮沉了多年,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给自己女儿留下东西,显然是从心里不信任荣国府,却又不得不将女儿托付。
当日封存银票之时,该是怀着怎么绝望之心,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发现自己给她藏的东西。可是以黛玉的细心,对自己老爷的遗物,一定是珍而重之,断不会发生象贾环这样让水洇了末页之事。
而不发生水洇之事,又有谁会特意注意一本书或是一本字帖的末页呢?就算是注意到末页的纸稍厚了一些,大多数人也不过是认为,这是为了保护书籍,所以特意用了厚些的纸,而不会想不到这末页里面竟有夹层。
一会儿的功夫,几本书夹层里面的东西都取了出来,共得了十几张银票,还有一封林如海留下来的信。信里写了什么贾环与雪雁不知道,他们只看到黛玉哭得哽咽难言。
贾环劝了几句不顶事,只好把那几张银票收拢起来。只能说林如海不愧是做巡盐御史的,这几本书里留下的银票,竟然已经有八万两之多,还都是见票即付的,最小的面额是两千两,最大的是一万两。
显然已经发现荣国府不可信的林如海,这是在给女儿安排后路。可惜原著里没有出现贾环借书,黛玉也就没有发现父亲留下的秘密,才落得一草一纸都是用了贾家的下场。
“林姐姐,我也不知道林姑父说了什么。可是看他老人家的安排,定是希望林姐姐能过得好。要是林姐姐只是哭泣,如何能让林姑父放心。”贾环再次劝道。
黛玉已经哭了一时,也就随着贾环之劝收了泪:“父亲自然是希望我过得好。可是我是个无能的,又是个女儿,也不得出府,就是父亲安排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也就是说林如海果然对黛玉还有些安排了。贾环小心道:“姑父留下的书想来不止这些,不如林姐姐再让雪雁找找,可还有这样的书没有。也不能让姑父的一腔心血白费了。就是姐姐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出府倒还容易,姐姐要是信得过我,我给姐姐办去。”
黛玉听了就有些心动,说道:“我有什么不信你的。你要是有什么心思,也不会将这些书给我送回来。”
的确,贾环要是不说,只做书没有看完,将这书带到金陵去,黛玉也就不知道这份秘密了。就是贾环自己将这些书的夹层都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只少少给黛玉两样,说不得黛玉也是感激的——对黛玉来说,老父的遗言,可是比什么银票之类重要多了。
可是贾环并没有自己启开夹层,可见是个心性诚实的。黛玉不由得想起府里对贾环的传言,再对比那些下人编排自己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是她不过是寄居,也只能一叹罢了。
想了想,终不忍让老父临终谋划落空,对贾环道:“父亲说他有几位故旧同年在京中,让我有事只管去找他们。只是我进府之后一直守孝,从未出过府门半步,现在冒然联系人家,也不知道人家理是不理。”
贾环就道:“林姐姐出不得府,也不是姐姐故意不与人家联系的。”还不是荣国府怕自己占了林家绝户财,让人说闲话才故意为之。
黛玉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罢了,也不知道父亲可还有别的安排没有,少不得将父亲留下的书都看一看。”
贾环道:“那林姐姐与雪雁先忙,姨娘还等着我呢。要我说姐姐也该放宽心,想来林姑父定是对姐姐有所安排的。”
只见黛玉苦笑了一下,只是从那堆贾环收拢好的银票里拿出一张一万面额的递给贾环:“不是我要用银票羞辱你,只是我一草一纸都是这府里的,只有这银票,是我父亲给我留下的。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只望环儿别嫌弃我俗气才好。”
贾环想说不嫌弃不嫌弃,请尽情用银票羞辱我好了。可惜对面的是林仙子,这样的话说出来有些轻佻,他也就默默接过银票放好,对着黛玉一躬身道:“只当是我替姐姐存着。”
黛玉也不多话,眼见着贾环出去了。
雪雁性子有些憨直:“姑娘,环哥儿不会和别人说吧?”
黛玉就摇头道:“不会。要是他想告诉人,就不会捡今日才把书还我。对了,此事你我知道就好了,不必和紫鹃多说。”那毕竟是贾家的丫头。就算是黛玉再信任她,可有时也觉得紫鹃有时说的话,与原来自己在家时受到的教养不合。只不过整个荣国府都是一个样子,她也不好说什么。
雪雁自然听出姑娘对自己的信任,而这信任只来源于一个,那就是她是林家带来的人。现在姑娘身边,只有她一个林家的人了。这傻姑娘不知道,要不是贾环把五鬼烧了,人家贾母几个月前就会说出“林家都死绝了”的话,而那时她们姑娘,还好好地在大观园住着呢。
“姑娘,要不哪天我去看看嬷嬷?”雪雁试探着问。
对从小看自己长大的王嬷嬷,黛玉何尝没有感情。可是嬷嬷在这府里,就和贾环一样,三是好两日病的。老太太说她是年老不中用了,黛玉自己本身也弱,怕让王嬷嬷给过了病气,非得让王嬷嬷挪出去养着。老太太是为了自己好,那自己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听了老太太的安排。
可是王嬷嬷出了府,就再也进不来了,只有雪雁去探了两次,说是嬷嬷身子还好,只是想姑娘。可是她想进府看姑娘,人家后角门却不放行,说她既然挪出去,就不是府里的人了,想进府只能问过太太。但是王夫人从来没有一次同意,到最后黛玉也只能不问了。
现在雪雁提出要去探望王嬷嬷,黛玉也就点头:“先把那些书都找出来,有了结果你再去看嬷嬷吧。”雪雁也就应了——她出府一趟也不容易,能一次把事情与嬷嬷说清楚,就不必多走一趟让人起疑。
贾环不知道他走之后,黛玉主仆的安排,可是怀里揣着人家给的一万两银票,却有些烧得慌:如果说贾环对黛玉的那些银票不动心,纯粹是睁眼说瞎话,毕竟他知道这荣国府还有个抄家之祸等着,又有一个王夫人对黛玉的东西虎视眈眈。与其便宜了这些人,还不如由他替黛玉将这些银子收好,要是荣国府抄家后黛玉仍在的话,他也好安置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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