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好整以暇地又喝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道:“大太太想是没听清这两个丫头说的。我就是要克扣她们的月钱,怎么同样的丫头只克扣一个人?难道不怕她们平日说闲话时对出来?再说每次发月钱,各房是谁领的,都领了多少,可都是按了手印的。来人,去将帐本子取来给大太太看。”
早有跟着二太太的人,答应了一声要去帐房取帐本子。王嬷嬷早吓得跪到了地上,她再想不出,自己克扣这些丫头的月钱也不是一日两日,怎么今天大太太忽然当着二太太问起来。可是不能让人去取帐本子,这事儿她还是知道的,只向上磕头:
“回太太的话。只因为这个珍珠,是府外头进来的。老奴听说她家里过得艰难,怕她都花用了,到时家里来人,失了府上的体面,才替她收了。”
王夫人就是一笑:“原来根子在这里。看来这只是大太太房里的事儿,并不与我相干。”
邢夫人自己今日原以为拿到了王夫人的错处,要好好杀杀她的威风,也好出出不能管家的浊气。谁知竟又是这个婆子做怪。一时将先头王嬷嬷截了自己的话,还说什么王夫人待三个姑娘是一样的话。
那不就是明着说,自己这个做嫡母的,对二姑娘还不如王夫人这个隔房的婶子上心。虽然这是事实,可也不是一个奴才该议论的。何况这婆子还是二姑娘的奶娘,要是在二姑娘耳边天天这样嘀咕,说不得本就不与自己亲近的二姑娘,与自己更远了。
别看邢夫人平日对迎春不管不问,可是在她心里,她可以不管迎春,可是迎春却不能与自己离了心。这样的思维,也只有邢夫人才想得出。
也不知是羞是气,邢夫人红着一张脸,对着王嬷嬷就啐了一口:“我还当你是个好的,才放心把二姑娘交给你。谁知别人没作践姑娘,你倒先作践上了。亏你还是姑娘的奶娘。”
王嬷嬷素知自己家太太有些左性,也不敢再开口,只嘴上叫着饶命,说些下次再不敢的话。邢夫人这样说原也没错,大家子跟姑娘的丫头,例来算是与姑娘一体。作践姑娘身边的丫头,也算得上是作践姑娘。
邢夫人再一次在王夫人跟前得了没脸,边上又有一堆丫头婆子看着,不由将一腔怒火全发到了王嬷嬷头上:“啐,没脸的东西。这府里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做下这样下做的事。让我怎么放心把姑娘交给你。快收拾自己东西滚出府去,别让我再见了你。”
听说大太太在赶自己出府,那婆子算是着了慌,又是磕头求迎春看在奶她一场的情份上保下她,又是求二太太给她做主。
迎春本要说情,刚叫了一声:“母亲。”谁知那王嬷嬷就开始作死地求二太太做主。顿时把邢夫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怎么,这二太太还能做得了自己这个大太太的主不成?咬死了定要把这婆子打出去。
第8章
“也不看看自己是谁的奴才,竟求着二太太给你做起主来。既然你自己认了主,我也不拦着你上高枝。二太太,这个奴才我是用不起了,她既然请你做主,就跟了你去吧。”邢夫人愤愤地看了王嬷嬷一眼,嘴里的话却冲着王夫人去了。
王夫人本是常年以慈面示人,偏今天这事儿让她不好做人情——几位姑娘说是养在老太太跟前,可是吃穿用度,都得她这个当家主母调停。现在出了姑娘身边丫头被克扣了月例之事,就是她没出手,也得让人说一句管家不严。哪儿还顾得上王嬷嬷。
“大太太说笑了。”王夫人到底是王夫人,就是现在,还是一脸笑意:“这奴才好不好,都是大房的奴才,我哪里敢动得。”是你自己房里人出的事,与我何干。
听王夫人说是大房之事,邢夫人如何得意先不提,那王嬷嬷已经委顿于地,知道此事难了,只一个劲地向着邢夫人磕头求饶命。
邢夫人是个着三不着两的性子,难得抓了这此奴才的错处,自是不肯放过,只对着跟来的婆子道:“把她撵出府去,再不许进二门。明日我再挑好的嬷嬷来给二姑娘使。”又对王夫人道:“弟妹看这样可好?”
王夫人的笑就和挂在脸上一样,揭也揭不下来:“大太太是二姑娘的母亲,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邢夫人听王夫人如此说,点了点头,也不安慰迎春,只说要回去挑人,竟然让人押了王嬷嬷,顾自去了。关小黑屋,必须关小黑屋。珍珠在心里咆哮着。她没想到,事情到了邢夫人这里,竟然只是这样的一个处理结果:不说安慰不安慰二姑娘,你倒是把那赃物追回来呀。那可是我的钱,是我将来赎身的钱!!
看人家王夫人,一句话就问到了点上:“珍珠,你是叫珍珠吧?怎么你的月钱少了,没说与你们姑娘听,倒说给别人了?”
珍珠心里一激灵,小心回话:“回二太太,奴婢并不知道府里各人的月例是多少,不过是那日在老太太屋里 ,与姐妹们说话,才知道二等丫头的月例是多少。回来也不敢用这点小事打扰姑娘。”
听了没,我自己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也知道这点事是小事,并没有四处报怨告状。
王夫人又仔细看了看珍珠,就见这丫头虽有些拘束不安,可是却不是心虚,大概只是不知道今日惹得大太太发怒,心里才不安吧。
只能说是缘份,这个珍珠的长相,正符合王夫人对丫头们长相的要求:头脸整齐但是并不聪明外露,一看就让人觉得本份。于是王夫人就信了她的话,一个刚入府的小丫头,不知道府里各人的月钱才是正常。
“周瑞家的,回头拿个荷包赏这孩子。可怜见的,刚进府里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儿,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做主子的对下人太苛,生生让个奴才把名声带坏了。”王夫人吩咐下去。
珍珠飞快地把头一抬,恰到好处地露出些惊讶、感激的表情,扑通一声跪下,就要给王夫人磕头谢恩——从老太太赏的那两个荷包就知道,凡是赏荷包,一定比二百钱只多不少。
王夫人满意地笑了一下,也不管跪着的珍珠,反而开始安慰起迎春来:“二丫头,都是婶子没照顾到,让你受委屈了。明日大太太自会挑好人给你使,你且看看屋里可缺什么少什么,说与我,我让人给你补来。”
没人叫珍珠起身,她反正也是跪着,给王夫人磕了头后,又转向迎春:“姑娘别怪我,我不是有意的。只以为是姐妹之是的玩话。下次我再得了多少钱也不说,谁问也不说。”
王夫人听了就是一乐:“倒是个明白孩子,快起来吧。你们姑娘再不会为这点儿小事怪你。”
迎春房里的大丫头巧云就站出来,拉起珍珠,还点了点她的脑门子:“都是你闹得姑娘不得安静。还想着下次呢。”
这就看出会不会做人了吧。与邢夫人忙三火四地直接走人不一样,人家王夫人从迎春的饮食起居关心起,直到那个周瑞家的拿好荷包回来,还没关心完呢。反正在珍珠这个外人看来,都觉得王夫人才是二姑娘的亲娘,而邢夫人,不过是给二姑娘找麻烦的恶人。
好在王夫人见那周瑞家的重新进来,把荷包亲自递给珍珠,又得了珍珠磕的头,才依依不舍地别了迎春。只是并没有回自己的荣禧堂,反是重新回了老太太那里。
等王夫人走了,珍珠再次诚惶诚恐地向二姑娘道歉。必须道歉呀,刚来了几天呀,就把人家奶嬷嬷给弄走了。不管你是有意无意,二姑娘对这个奶嬷嬷有没有感情,这个歉也得道。得让主子知道,你没有小心思,不是想着把奶嬷嬷挤走好拿捏姑娘。
又是巧云站出来,人家现在是姑娘房里的大丫头,不过就如原著里头的袭人一样,名字还挂在老太太房里。这巧云比迎春大了七八岁,这才是正经能伺候姑娘的人。所以她看事儿比姑娘明白:“你也不必再给姑娘磕头。只今后好生伺候姑娘,别再给姑娘惹事儿就好。”
要不说人家荣国府里的丫头都不是好惹的,这还只是二木头房里的丫头呢,一句话就敲打了珍珠:不管你有没有小心思,可是今后你的主子可是二姑娘,以后不能给二姑娘惹麻烦。
珍珠答应一声,才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又巴结地对着巧云笑笑。见没有别的吩咐,才退出屋子,等在廊下听叫。
屋里巧云见珍珠站得远远的,估量是听不见自己与姑娘说话,才低低地道:“姑娘也不必为这点小事生气。这王嬷嬷的心越来越大,现在出去了也是好事。”
二姑娘脸上还是讪讪的:“妹妹们的奶嬷嬷都没事,偏我的奶嬷嬷做下这样的事儿来。”
巧云劝解道:“这事儿又不是姑娘让她做的,不过是她自己没脸做出来。好在那个司棋是王妈妈的外孙女,姑娘高看她一分,想来也能让那婆子在大太太跟前给姑娘弥补一二。”
二姑娘点了点头,又问:“那个珍珠呢?”
巧云就道:“原看着她是个老实的,干活也不惜力气。谁知道就是这个老实人,竟生出这么大的事儿来。姑娘日后再出去,还是多带着司棋吧,正好给司棋的脸面。”
珍珠不知道,她自己以为天衣无缝的设计,在人家巧云眼里还是露出了破绽。她正悄悄捏着王夫人赏的那个荷包,里头只有两个圆圆的硬东西,虽然不如老太太赏得多,可是也比那二百钱多多了。
日后,二姑娘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果然多是带着巧云与司棋,却留珍珠看屋子。不过珍珠也没有什么上进之心,只要不少她的那份月钱,乐得把时间用在学针线上。
她已经想明白了,到时自己就算是赎身出府,也得穿衣吃饭,谁能保证那天道在她一出府,就判定她任务完成了。而她想出府,必须得是她家里人来为她赎身。可是上一世原主的记忆里,她的哥哥嫂子,可不是什么良善的,所以她除了准备好银子,还得有一技傍身才行。
免得再如上一世一样,让她哥哥嫂子把银子哄走了,自己吃饭都成问题,才不得不听了他们的安排,嫁给了蒋玉涵那个人渣。
荣国府里的规矩,姑娘、小爷们内里的衣服,大都不用针线上人,而是自己屋里的丫头们做。所以珍珠从进了二姑娘房里,就让跟着巧云学起了针线。她芯子是个网站,最是耐得住寂寞,坐得住,所以学起针线来十分快当。
巧云见她坐得住,不过绣出的东西针角细密平整,也愿意多指点她,所用之物,尽着房里有的,并不拘着不让用。如此一来,正合了珍珠的心思,一头扎进针线里钻研起来。
可惜她终是网站出身,针线太过呆板,花样子再新巧,在她手里绣出来,也让人觉得工整尽有,灵动不足。好在年龄尚小,巧云只当她见识的少,平日倒没少给她花样子让她描。
要真是八岁的小丫头,天天对的不是描花样子就是绣花针,一准会抱怨。可是珍珠却只当这是免费学习的机会,不唯不怨,还自己时常向巧云请教。倒把巧云疑她的心去了几分:这样一个任劳任怨,不想着在主子跟前露脸的丫头,也不象是会使心眼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是看珍珠真的只在乎针线,没有争胜之心,巧云才又和二姑娘说了,偶尔也带珍珠出门了。只是珍珠倒是能推就推,只说自己不会说话,怕自己再给姑娘惹麻烦。
巧云越加放心起来,指点她的针线也更尽力。只是积习难改,要想把珍珠那死板的脑子换一换,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巧云悄悄地向二姑娘抱怨:“这丫头怎么竟是个死性子,认起死理来,八头牛也拉不回。”
二姑娘却道:“性子死些也好,比那灵巧却招怨的放心。”
第9章
那日珍珠又在廊下绣荷包——别看二姑娘不大,可是要打赏的人也不少。这样的荷包自然不能是姑娘自己的针线,只能她们做丫头的代劳。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珍珠做的荷包也很能看得过眼了。正因为她做的荷包中规中矩,不大看得出什么特色,所以不光是二姑娘房里,就是老太太的大丫头们,也让她得空给做上几个——预备着老太太赏人用。
忽然有后角门的婆子过来告诉她:“珍珠姑娘,后门有个后生,说是你的哥哥,要请你见一见。”
来了。珍珠听说是自己的哥哥,可没有什么思亲之心。她想的是不知道这次自己的好哥哥,要用什么理由和自己要银子。可是面上,还是现出了些许激动:“妈妈说得是真的?”
那婆子就点了点头:“看姑娘说的,我还敢在姑娘面前说谎不成。”
银子还是要给的,只是这一次,珍珠不会再养大他们的胃口,认为只要有这个妹子在,就可以不劳而获。可是也不能让他们认为,这个妹子没有出头之日,狠下心来对她不闻不问。
中间的度如何把握,珍珠只能见了人再说。她回到自己屋里,把上个月的月钱装在身上,那几个银锞子是不带的,得留着自己赎身用。又到姑娘房里,把情况与二姑娘说了。
二姑娘是好说话的人,也不阻止珍珠与自己家的亲人相见。为了给珍珠脸面,还让巧云拿个荷包给珍珠的哥哥。可是珍珠拒绝了:“姑娘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我那哥哥我自己知道,手里存不下钱,要是一次给多了,让他觉得这钱来得容易,就更撒漫了。”
等珍珠出了屋子,还听见二姑娘对巧云说:“看着也不是个贪心的。”
巧云如何回答二姑娘,珍珠不知道。她现在正在打量着眼前的人: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粗布的衣服,脸上也多是菜色,身板十分瘦弱,明显是营养不良。
再看看自己,进府也快半年了,脸上有了肉,看起来白嫩了不少,个头也见长。身上穿的,是府里新发的浅绿秋裳。料子虽然不过是细布,可是因为是新的,比起她哥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看起来挺刮多了。
她哥仿佛不大敢认珍珠,嘴里带些疑问地叫了一声:“大丫?”
这是珍珠在家里的名字,一听就重男轻女得不行。儿子就叫花自芳,自己也能争芳吐艳。闺女就随口叫一声大丫,由着她自生自灭。也不算自生自灭,等家里没了吃的,还能卖了换两顿饱饭。
因为边上还有别的婆子看着,珍珠不好表现得太过厌恶家人,要不让人回去和主子一说,竟然是连骨肉亲情都不顾的,就招人忌讳了。
“哥。你怎么来了,家里爹娘呢,好不好?”先问为何而来,再问家里爹娘,这样走到哪里,都没人能挑出理去。边上的婆子听人家要说家里的事儿,有眼力见地走远了一些,把地方腾给他们兄妹。
花自芳看看妹妹身上的打扮,重点是看了人头上一个小小的银簪子和耳上的银耳坠子,才叹了一口气:“你是到了好地方,吃得饱穿得暖,哪里知道家里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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