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过的话就哭吧。”文苒忽然打断他。
蔺惟峥表情有一瞬的空白,随即浮上疑惑:“难过?我什么时候难过了?”
“你笑得很难看,像要哭一样。”文苒说。
“怎么会,”蔺惟峥语气平平,像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为他难过,你不是听了他的话么,之前一定也听说过我父母的事吧,为什么觉得我会为他难过?”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得认真,似乎真的在疑惑。
文苒不由也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说:“人类会为身边亲近的人感到难过,难道不是写在我们基因里的东西?”
又问:“你是不希望自己因为他而难过吗?”
蔺惟峥没有说话。
文苒就继续说:“其实我和你也挺像的,我的父亲,你也知道,他对文雅一直很偏心,对我就总是有偏见,好像我有多差劲一样。事实上他对除了文雅以外的任何人关心都很少,他只关心自己的那些书画收藏,还有从前和文雅母亲不能圆满的爱情。从小到大,我和他吵过多少次,每次都让我很生气,好多次恨不得和他断绝父女关系算了。”
文苒回忆起从前的诸多争执,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是如果,假设,我是在假设,假设有一天,我的父亲也躺在病床上了,我还是会为他感到难过的,这不代表我忘了从前他带给我的伤害,这只能说明,我是一个心软的人。”
“当然,每个人的经历和感受都不一样,我不是在说你一定要为你父亲感到难过,我觉得,难不难过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难过本身是人类本能的情绪反应,而我刚才感受到了你的这种情绪,我觉得你可以不用掩盖它,可以把它表露出来,不要觉得对不起当初受过的伤,也不要因为产生这种情绪而去责怪自己。”
她看着蔺惟峥,语气轻松:“难过就是难过,开心就是开心,你骗骗别人就算了,别骗自己嘛!”
蔺惟峥静静回视,眼前的人虽然用着自己的脸,却处处都和从前的自己不一样。
她太鲜活,太明朗了,像是在皲裂的土地上蓬勃生长的野草,有一种野蛮的生命力。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脸还可以有这么多的表情变化,也实在想不出,她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却让人难以反驳的歪理。
蔺惟峥眼神渐渐暗下,像是藏着浓浓的情绪。
他忽然生起一种冲动,张了张口:“你……”
文苒没注意,打断了他:“反正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脸,如果想哭的话也是可以的。”
顿了顿,骄傲地微抬下巴:“毕竟我哭也很好看。”
蔺惟峥:“……”
他脸色扭曲一瞬,随即摇头叹气。
文苒似乎总有办法让他哭笑不得,连刚才他想说什么都忘了。
文苒看他这样,还主动凑了过来,张开手臂抱住他:“来吧,我的肩膀……不是,是你的肩膀,你的肩膀很宽厚,可以借给你靠一靠,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会当做没看见你的眼泪的。”
蔺惟峥被迫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觉得这样的场景实在是过于诡异,什么情绪都冲淡了,最后忍不出笑出声来。
文苒:“……”
文苒松开手:“朋友,你怎么回事,现在是正经的走心交流环节,你怎么笑场呢?要不是看在我们是兄弟的份上,我会这么掏心掏肺地和你说这些吗?”
“好的,文老师,”蔺惟峥收敛了笑意,“刚才你说开心就是开心,不要骗自己,现在我觉得很开心,请问我可以笑了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文苒瞪他一眼:“……你笑吧。”
于是蔺惟峥又低低地笑起来。
文苒:……
总觉得我这个人生导师当得有点失败。
蔺惟峥却觉得自己要把这一年份的开心情绪都用在这一天了,原本疼痛缓解后,他还打算去接着看文件,现在却忽然懒散下来,窝在沙发上和文苒一起看没营养但快乐的都市偶像剧。
文苒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提议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一起敷个面膜吧?”
蔺惟峥一脸“你在想peach”的表情。
“别这样,”文苒现在在这位大佬面前已经很自在了,没等他同意就拿出了面膜,“试一试吧,我的脸昨天就没做护肤,现在都有点干了,而且敷面膜很舒服的,也不耽误你什么,人生重在体验嘛!”
想着这毕竟是文苒的身体,蔺惟峥还是答应了,不过等他敷好之后,又听见文苒说:“看你这么不情不愿,干脆我也陪你一起好了,没事,不用太感谢我。”
说着也贴了一片。
蔺惟峥:“……”
两人继续看剧,文苒不时吐槽,“这一段打光不行啊,脸都是黄的。”
“这个镜头衔接穿帮了,书架位置不对。”
“角落里那个群演在干嘛呢?”
“这句台词不行,太生硬。”
……
蔺惟峥看了一会:“我觉得其实还可以?”
他对这种类型的影视作品不感兴趣,但认真看也能看出演员演技在线,剧情节奏流畅,其他方面也不拖后腿。
文苒:“没说不行,我也觉得还不错,能打80分了,就是习惯性地吐槽一下。”
蔺惟峥:“那你觉得,这部剧的收视能占到同时段的第一么?”
文苒斜他一眼:“你其实就是想问《乱世清歌》吧?”
面膜下的蔺惟峥好像笑了一下。
文苒想了想:“客观点来说,我觉得不行,至少今天不行。”
“临时提档太着急了,宣发跟不上,这部剧原本的热度就不算高,相比顶流加持的《乱世清歌》,不会有太多观众守着它开播。”
蔺惟峥:“我想,后面应该还有一句‘但是’?”
文苒眨眨眼:“但是!影视剧到最后,拼的始终是作品质量,以及和广大主流观众的契合度,现在看来,这部剧的质量不错,至于契合度嘛,这算是个玄学,我只能说,或许……未来可期?”
蔺惟峥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文苒忍不住追问:“你是担心公司投资的作品呢,还是更担心文雅主演的作品啊?”
蔺惟峥看她一眼,忽然揭下面膜起身,“我去洗澡。”°)?理(?°???°)?
文苒不满地“哼”了声,提醒道:“别忘了带卫生巾。”
蔺惟峥:“……”
当夜,因为种种顾虑,蔺惟峥几乎挺了一夜的尸,第二天醒来腹痛虽然没了,但浑身不舒服。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人刚吃了让司机送来的早餐,还没出门,就接到公司的电话——欧洲那边原本谈妥的合作出了问题,需要马上过去一趟。
***
飞机即将起飞,文苒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不知怎么的,半天对不上位置。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帮她把锁扣扣上,头顶上方传来轻笑:“这么紧张?”
因为是临时出差,总经办只买到了商务舱的票,两人的位置是机舱中央的双人连座。
文苒等他重新坐下来,凑过头小声道:“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帮你谈判?!”
蔺惟峥随意翻看着一份文件:“给你戴个耳机?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文苒瞪大了眼睛:“你在开玩笑吗?你知道这样会让你看起来像个傻逼吧?”
哪个大佬说话会结结巴巴,吞吞吐吐的?
蔺惟峥:“噢,听出来了?那有没有放松一点?”
文苒:“……”
她觉得眼前这位大佬真的很奇怪,今早接到电话以后,全程面色不改,挂断后继续慢条斯理地用餐,文苒还以为没什么事情,吃完早餐后却听见他风淡云轻地说:“我们今天要去一趟巴黎。”
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文苒整个人都要炸了,这可是上次他亲自带队去敲定的大合作,出了事,他竟然一点也不紧张?
现在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文苒左思右想,神神秘秘地凑近:“你实话实说,鼎鸿是不是快要破产了,国家队进场也救不回来的那种,所以你这么自暴自弃?”
蔺惟峥哑然失笑:“你都在想些什么……安心坐着吧,这次用不着你冲锋陷阵。”
他已经做好了安排,这次出行的队伍里还跟着一位副总,如果到时两人没换回来,就会由副总顶上。
文苒得知安排,稍稍放心,可还是觉得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一点不紧张?”
“为什么要紧张?”蔺惟峥语气淡淡,“两个公司之间的合作,合作前、合作中、合作之后,任何一个阶段都有可能出问题,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把问题解决掉就行了。”
文苒:“可是如果问题解决不了会给公司带来很□□烦。”
蔺惟峥:“胜败乃兵家常事,以后继续努力就好。”
文苒不服:“你作为公司的领导者,心态怎么如此佛系?”
蔺惟峥想了想:“大概因为我是继承家业的二代,而不是白手打拼的一代?”
文苒:“?”这什么欠扁的发言?
蔺惟峥笑笑:“也没什么,心态佛系,行动上不佛系就行。”
文苒观察了一下,发现他说这些竟然是认真的,他和从前自己想象的根本不一样,完全不是那种执着于开疆拓土霸业宏图,意图掌握世界经济命脉让所有人跪下来叫他爸爸的大佬。
他根本就是一条伪装大佬的咸鱼,当然咸鱼也是分等级的,这条咸鱼显然比她强得多,平时还会认认真真地工作,兢兢业业地布局公司未来发展,遇到困难积极克服,是条会翻身的咸鱼。
文苒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觉得蔺惟峥更亲切了点,不怀好意地压低声音问:“你这种想法太危险,就不怕被你的员工们知道,动摇军心?”
蔺惟峥也配合地压低声音:“当然怕,所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万一以后传出去了,一定就是你泄的密。”
文苒:“……”
这次航程有十一个小时,文苒吃过餐食,开始休息。
蔺惟峥看她戴上眼罩,很快呼吸平缓进入睡眠,摇摇头,抬手帮她关了灯。
过了一会,他忽然对眼前的文件失去耐心,索性也关了灯,开始入眠。
在两人后排目睹灯光暗下的周正:“……”
往常哪次长途飞行,老板不是工作到下机,今天竟然早早休息,还是文小姐帮忙关的灯?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从此君王不早朝”吗?
***
在机上的睡眠注定不会有多好,文苒醒来时,飞行时间也不过将将过半。
她打了个哈欠,放空了一会,漫不经心地思考到底是继续睡还是做点别的。
不过她没想太久,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又换回来了。
她现在坐在蔺惟峥刚才坐的位置上,手是自己的手,桌案上是蔺惟峥的手机和文件。
真的换回来了!
她不用担心被逼着上谈判桌了!
她探过头想和蔺惟峥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发现对方带着眼罩好梦正酣。
文苒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本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知怎么的却没有动。
她趴在隔断上,饶有兴致地看蔺惟峥露出的半张脸。
轮廓真是优越啊,混血儿真是没法比,这个下颌角,这个下巴,啧啧。
皮肤其实也不错,一定是我昨天那片面膜的功劳。
——绝对不承认是他天生丽质。
嘴唇的形状也好,唇色不深不淡,就是好像有些干了。
她胡乱想着,直到被一个声音打断。
“看够了?”
文苒:“……”
立刻恶人先告状,“你醒了干嘛装睡?”
蔺惟峥摘下眼罩:“看你看得这么认真,不忍心打扰?”
文苒:“……”
刚才文苒醒过来,在隔壁闹出窸窣动静的时候,蔺惟峥就醒了。
视线被眼罩遮挡住,睁眼一片漆黑,蔺惟峥还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好事。
本来想顺势起身,谁知还没动作,就感觉到文苒探头过来,像是想和他说话。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没有动作,继续静静地躺着。
还以为文苒会将他叫醒,哪知她也没了动静,但好像也没离开,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看。
饶是蔺惟峥这么镇定的人,也受不住长时间的视线盯迫,再这么下去,他怀疑自己脸都要红了,只能主动开口。
不过既然他骗人没觉得不好意思,文苒也不会为盯着他看而不好意思。
她的逻辑是这样的——你长得好看,我多看你几眼,能怪我吗?要怪你啊!
于是文苒依旧十分坦然,积极向蔺惟峥分享她的发现:“我们换回来了!”
“知道了。”蔺惟峥点头。
这次互换时间长达两天,且是第三次互换,从他们第一次互换维持了十多分钟,第二次互换三个多小时,一直发展到现在,如果规律不变,下次再换,时长或许会接近二十天。
到时候可就更麻烦了,也不知道无念道长的药到底有没有用。
文苒没想太多,她只觉得一身轻松,还向蔺惟峥申请自由活动:“这次应该没我的事了吧,我可以自己玩我的了吗?”
“很遗憾,不行,”蔺惟峥冷酷拒绝,“巴黎最近治安不算好,我也腾不出太多人手跟着你,安全起见,你还是跟在我身边,不要到处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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