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应过不会离开李玉归,可是她没做到。她想跟李家断的干干净净,就把全身心依赖她的一个孩子给丢下了,还一次又一次,却没想过,这对这个孩子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而这种伤害是无法逆转,无法弥补的。
希望现在还不是太晚,傅折桂蹲下身,平视着李玉归,“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这次,不是你在原地等我,我会一直在守着你。”即使最后她不跟李大郎在一起,她也会把李玉归当弟弟一样疼。
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他们有思想,有感情,既然自己当初承诺了不会离开李玉归,就该承担自己的责任,这是傅折桂的决定。说不上千金一诺,算是她的做人底线。
李玉归欣喜若狂,只觉得幸福来的有点太突然。
“怎么样?”傅折桂认真的问,收获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孩子有时候比成人更愿意原谅别人,也更容易满足。
傅折桂抱着李玉归,准备去看看田氏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顺便,她要告诉李玉归,做人不能太自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刚一出门,她就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跪在偏房的门口,她太瘦了,两腮都凹陷下去,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长相,只觉的看起来很不舒服。
她的脸上、脖子上,或者说身体暴露在外面的部位上全是伤,有的像是被竹签扎的,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的,更多的,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伤口了。伤挨着伤,她身上竟然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她低垂着头,好似木偶一样呆呆跪在那里,傅折桂抱着李玉归出来,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似死人一般,听不见也看不见。
就算是一条流浪狗,都比她来的囫囵,傅折桂现在更加确定,田氏心里不正常了。
“青杏是二婶自己挑的,买来的时候就很瘦。”李玉归把脸扭到一边,似乎不想看青杏。
傅折桂把李玉归放下,让他正视青杏,“那她身上的伤呢?”
李玉归不知道傅折桂是什么意思,又怕她怪他,就小声道:“跟我没关系,是二婶打的。”
“跟你没关系?那你觉的你奶奶他们做的也对吗,纵容你二婶打青杏。”傅折桂沉声问道。
李玉归抬头,他离傅折桂很近,个子又有些矮,所以他看不到傅折桂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下巴,是那样高,高的遥不可及,他不敢接话。
“你认为他们做的是对的是不是?”傅折桂没等到答案,又问了一遍。
“奶奶他们也没办法,才会……”李玉归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没办法?”傅折桂冷笑一声,“怎么个没办法,他们怕你二婶闹,邻居看笑话,就不怕邻居看到青杏被打成这样,说李家吃人不吐骨头吗?”
李玉归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这个,只是被田氏一点点逼迫,才会选择一步步妥协,然后牺牲青杏来换取家里的安宁。
“若是青杏有什么意外呢?你们是不是听你二婶的话,再买一个老实的丫鬟给她欺负,然后,荒郊野岭,又出现一个无主的孤坟?
你们这样,跟杀人何异。甚至,比杀人更可怕。”傅折桂冷眼看向李玉归。
李玉归如遭雷击,杀人?他从没想过,可是看看青杏那残破的身体,他一点也不怀疑,什么时候她就会支撑不住,然后倒下。
若真是那样,他就是杀人犯?!他看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第一次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可是我还小,奶奶他们根本不听我的。”李玉归下意识的说了这么一句。
“小?你是可以不用承担责任,甚至上了公堂,也不用。可是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你有没有想过改变这种情况?”傅折桂步步紧逼。
李玉归是孩子,但她要把他放到对等的位置,让他正视自己内心。哪怕它有些丑陋,哪怕那样会鲜血淋漓,但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惊醒,改正自己的错误。
没有,李玉归已经无力说话了。傅折桂说的对,他就是帮凶,是一个十足的坏人,难怪傅折桂不喜欢他,他也开始讨厌自己了。
傅折桂半蹲下身体,发现李玉归出了一脸的细汗,便替他擦了擦,温声道:“恶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被恶人傅住了心,然后纵容他行恶。
圣人说嫉恶如仇,大概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但也要保有自己的道德底线,不然人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李玉归惭愧不已,亏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握紧拳头,他问傅折桂,“那我该怎么做?”
“你觉的呢?”傅折桂想让李玉归自立。
李玉归想了想,过去去扶青杏,“你没做错事,是我们李家不对,你赶紧起来。”
青杏被他一碰,立刻抱臂缩成了一团,似乎十分害怕的样子。
李玉归看向傅折桂,寻求帮助。
傅折桂给了他鼓励的表情。
李玉归看青杏身上的衣服单薄,跑进屋子,给青杏拿了一件衣服给她披上,然后又把刚才傅折桂跟他一起热的那碗粥拿了出来,对青杏道,“你肯定饿了吧,先喝一碗粥。”
青杏是真饿,她的目光一下子被那碗粥吸引了,也有了反应。
“给你。”李玉归用小手举着,诚挚的道。
青杏接过粥碗,也不怕烫,大口大口的开始吞咽。喝着喝着,她又开始掉眼泪,不知道是烫的,还是怎么样。
那眼泪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李玉归的心,原来,青杏也是有感情的,她也会哭。
李玉归站起来,迈步向前,掀开了田氏房门的门帘子,定声道:“二婶,以后不允许你再拿青杏出气了,她替你洗衣服、做饭,还给你擦身体,比二叔对你都好,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田氏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她的屋子,一掀开门帘,就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冲了出来,傅折桂离的很远都闻见了,可是李玉归却好似没闻见一样,坚定的站在那里。
田氏在屋里也听见了一些傅折桂跟李玉归的谈话,早恨的牙根痒痒了,怎么会听李玉归的话,立刻骂道:“关你什么事,我的丫鬟,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你做的不对,我就要管。”李玉归毫不退让的道。
“哼,你管?我看你怎么管。青杏,你给我滚进来,还长本事了是吧。快点,给我滚进来。”田氏拍着床叫喊着。
那声音,就好似魔音穿耳,青杏浑身僵硬,手里的粥碗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滚进来,找打是吧?”田氏拿起了旁边的笤帚,拍的啪啪作响。
青杏浑身一颤,如同游魂一样,要往屋里走。
李玉归一下拦住了她,“青杏,你不要去。我会跟奶奶还有二叔说,以后你再也不用伺候她了,她这种人,让她……”
青杏眼中迸发出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这个小人,她能相信他吗?
田氏则气急败坏,李玉归是张氏的心头肉,他要是真的跟张氏这么说,她可怎么办。以后,李家还哪里有她的容身之地。
越是着急,青杏还不过来,她气的将手里的笤帚砸向青杏。结果,她离房门有一段距离,又躺在床上力道控制的不太好,那笤帚没砸到青杏,反而砸到了李玉归的头上,瞬间,鲜血就流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傅折桂赶紧上前,“玉归,你没事吧?”
李玉归用手摸了摸脑门的鲜血,“没事。”
“家里有没有药,我给你抹一点。一会儿,跟我去看大夫。”傅折桂有些后悔这么逼迫李玉归了,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
“奶奶的屋里有,一会儿,带青杏也去看看大夫,她伤的比我重。”李玉归今天是打定主意管这件事了。
傅折桂赶紧去正房找药,李玉归则拉着青杏往外走。
田氏伤了李玉归,又怕又恨,开始撒泼,“都来欺负我,不就是看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嘛,我是废人,我是废人,我给你们老李家丢人了。”
她一边骂着,一边打着自己嘴巴,“怎么不让我早点死,活着碍你们的事。我死了,你们就轻松了……”
她的声音尖锐高亢,弄的整个李家好似都在颤抖。
李玉归就这么看着她闹,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这让她闹的更凶了。
张氏跟李二郎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李玉归脸上都是血,站在田氏的屋门口,田氏在闹着,而青杏则瑟瑟的站在一边。
血,李玉归流血了!这就是在剜张氏的心尖肉,疼的她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就跑了进来,“玉归,你怎么样?疼不疼,跟奶奶说。”张氏的手都是抖的,想摸李玉归的伤口又不敢摸。
“奶奶,我不疼,青杏比我伤的严重多了,以后别让她伺候二婶了。”李玉归道。
张氏看向青杏跟田氏,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伤了玉归。”
青杏不敢说话,田氏的声音也弱了很多。
“是二婶,我知道她不是想打我,是想打青杏。”李玉归道。
张氏基本只听见了是田氏打的李玉归,平素,她就对田氏不满了,这下,立刻爆发出来,“蒙了猪油的死老婆,你天天在床上躺着,还有功劳了?还敢打我的乖孙,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田氏本来有些害怕,现在被骂,她也不怕了,立刻跟张氏对骂起来,“是,我是活的不耐烦了,你来打死我啊!
来人啊,李家要打死人了。大家都来看啊,李家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媳妇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左邻右舍又被她的喊声惊动,都跑到门口来看热闹。
人越多,田氏越来劲,“大叔大爷,要是我哪天死了,你们千万要给我作证,我就是憋屈死的。你们也听见了,刚才他们要害死我呢,苍天有眼……”
傅折桂从屋里拿药出来,听见的就是这样一番话,她再也忍不了了,刚要说话,一个小人站了出来。
李玉归大声道:“是,人在做,天在看,谁做亏心事,谁心里知道。”他拉过青杏,对外面的邻居道,“大家看看,青杏身上的伤,都是我二婶打的。我们不让,她就说我们要害死她,难道我们就该看着她活生生的打死青杏吗?”
小小的人,脸上带着血,他的控诉震撼力十足。再加上青杏身上的伤触目惊心,反而田氏,虽然躺在床上,却脸色红润,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太狠心了,把人打成这样。”
“就是啊,这样的人,根本就是报应,老天才会让她瘫了,不然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以前就不是一个好的,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
众人一面倒的站在了李玉归这边。
傅折桂看到这一幕,松了一口气,李玉归这孩子还是可以的,这件事,他出面远比她说效果要好。
李玉归看见傅折桂,更添了几分勇气,又质问张氏跟李二郎,“奶奶,二叔,你们怎么说?”
张氏还能怎么说,田氏今天都敢打她的孙子了,以后,她都不敢想,“二郎,她是你的媳妇,你说怎么办?”
李二郎有些痛苦,他能怎么办,真的休了田氏吗?那几乎给她判了死刑。想想这些年,田氏虽然有各种不好,可是对他还是很好的,什么都惦记着他,什么都帮着他,也是为了他才跟娘家闹的不合。
“二叔,你既然可怜二婶,那你就该自己伺候二婶,让青杏来是什么意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觉得你这样做真的很自私吗?
你这样,我看不起你。”
李玉归的话犹如阵阵铁刺扎进李二郎的身体,他说他看不起他。被自己的侄子看不起,李二郎有点难以接受。
可是,他又无从辩驳。开始的时候,他是亲自伺候田氏的,每天给她端屎端尿,擦身铺床,还要听她唠叨,可是没过几天,他就受不了了,这才买的青杏。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青杏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是他却为了自己舒服,对青杏的痛苦视而不见。
抬头看看青杏,那遍身的伤痕,李二郎真的无地自容。
狠狠的一握拳头,李二郎道:“是我不对,我这就写休书,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当李家的媳妇。”
说完,他央人写休书,只等休书一写好,就在上面按手印,休了田氏。
围观的人纷纷叫好,这样恶毒的妇人,就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田氏这才慌了,她哭道,“二郎,二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休我,你休了我,让我去哪里。我还不如死在李家,好歹也算是你的人。”
李二郎无动于衷,田氏从床上滚下来,拖着僵硬的身体,用两只手爬到李二郎身前,泪流满面,“二郎,你忘了吗,你说过的,要照顾我一辈子。
我们是夫妻啊,我自认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对不起你,你真的要把我逼上绝路吗?”
这时,休书写好了,李二郎的眼圈也红了,他在休书上按了手印,然后将休书递给田氏,“我记得你对我的好,但李家已经容不得你了。
你放心,就算我休了你,我也会照顾你。只不过,你不再是李家的媳妇,也没法再欺负别人,所有的事情,都让我来承担。”
田氏握着休书,只觉得天旋地转。
李二郎是有情有义的,李家也是仁至义尽,只看田氏知不知道珍惜改过吧,若是不能……大家议论纷纷,基本上是这个意思,然后各自散去。看热闹而已,也就看个热闹。知道事情的结果了,就够了。
傅折桂担心李玉归的伤,赶紧过来给他清洗伤口,抹药。
“折桂姐姐,我这样做对不对?”李玉归笑了,其实不用傅折桂说,他自己都能感觉到,他做的对。做完之后,他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更重要的事情是,他发现,有些事即使他是一个孩子,也能做到的。以前发生的那些事,大概也不能全怪别人,也怪他自己。
“对,你做的很对。”傅折桂夸奖着李玉归,小孩子,做的对就要夸奖,这样,他才能慢慢成长。
李玉归的笑容更大了。
张氏跟李二郎也早就看到了傅折桂,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她说话,听到她跟李玉归的对话,才知道,李玉归会这么做跟傅折桂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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