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兽等了一会儿,见她并没有什么吩咐,当即甩给她一个淡淡的鄙视的眼神,然后转回头去,继续撒蹄上路了。
桑远远再一次看懂了云间兽的意思——没事别瞎捣乱,俺忙着。
幽无命笑得直不起腰。
“云间兽本就有七八岁孩童的智慧。”
桑远远惊奇不已:“可是,平时接触的那些云间兽,仿佛都听不懂人话啊。”
幽无命压低了声音:“那是它们觉得人类很蠢,不屑理会罢了。”
桑远远:“……”
很好,很可以,被毛茸茸强力鄙视了。
云间兽把他们送出了冰原。到了与天都交界的城池,它径直把二人带到了车马行,矮下了身子,示意二人从它身上下去,买另一只云间兽当坐骑。
“它是云许舟的战骑。”幽无命道,“把我们送出大冰原,就要回去复命了。”
云间兽扬起毛茸茸的脑袋,赏了幽无命一个‘还是你比较聪明’的眼神。
桑远远被雷得不轻。
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此话一点儿都不假。无论何时何地,说话做事还是得慎之又慎,否则,鬼知道就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听去了呢?
说不定还要遭遇它们无情的嘲笑?
换上了新坐骑的桑远远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忽然得知身旁有耳的感觉,实在是非常奇怪。
二人很快就到了云州边境,简单易容之后,离开云州,踏入天都地界。
天都气氛已大不相同。
整州都在戒严,物资不断运往北面,四处都能见到正在调往北面的军队。
帝都已严禁不相干人等进入,以防敌方探子。
在上次刺杀皇甫俊一事后,潜伏在帝都内的幽州暗线已被姜雁姬清剿得一干二净,所以这一次,二人是通过桑不近的关系进的城。
这名前来接应的方脸男人是禁卫军左统领,名叫金吾,与桑不近的那个假身份云凤雏是知交。
上次幽无命在帝都行刺皇甫渡,身受重伤,桑不近带他出城的时候遇上麻烦,幸好有这金吾相助,才顺利溜出了帝都。
如今天都与云州开战,金吾还敢把‘云凤雏’的人放进城里,也算得上是真爱了。
“你们别想从我这里探到听任何军情,”这位金吾左统领神情严肃,凶恶地说道,“更别想把消息透到云州去!若是叫我发现你们买通了那个贪财好色的右副统领陶奇胜的话,定斩不饶!”
说罢,一甩鞭,驾着云间兽腾腾离去。
桑远远纳闷地眨了眨眼:“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他是建议我们去收买那个陶奇胜,给云州做内应?”
“嗯。”幽无命看着金吾离去的背影,唇角浮起浅淡的笑容。
“可惜了,我们眼下实在是没空。”桑远远摊摊手。
幽无命嘀咕了一句:“主要也没钱。”
桑远远:“……”
因为对入城之人的审核极为严格,所以帝都内部反倒是较为松懈,幽无命和桑远远公然走在街头,完全无人上前盘问。
都很忙。
昨日皇甫雄忽然挥军南下,恰好北营卫被调离了北线,没了主力军压阵,东州那二十万雄狮顺顺当当就碾了下来,直刺天都核心,如今已打到帝都以北最后一座关隘——凤陵城了。
凤陵城一破,帝都必定倾覆。
如今,除了驻在西部防着幽无命的西营卫之外,东、南二营已全数出动,在凤陵城拦截皇甫雄,三十万禁军陆续前往支援,实力最强亦是最神秘的御衣卫不知动向。
而皇甫雄那边,后续部队也陆续压到了凤陵城,六十万大军,已经半试探性地连续攻了两次城,再下一次,全面战争便要真正爆发。
姜雁姬自然是不想打,可惜皇甫雄自始至终不肯与她联络,派出去的使臣全被斩了脑袋,对方一意孤行,一定要打。
姜雁姬已察觉不妥,只不过她心思深,目前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动作。
先前皇甫雄佯攻幽无命,幽州已极为配合地调了一支十万人的军队,驻在幽、冀二州的边界,此刻把脸一转,便正正对上了天都的西营卫。
只要这支幽州军不动,西营卫就会被拖死在边境线上,无论天都打成了什么样,他们都不敢回头支援。这样一来,皇甫雄就不用担心背后被西营卫捅刀。
西面,韩州没了主君,自顾不暇,必定是不可能前来平叛救驾。背后没了韩少陵这只猛虎制约,幽无命随时可以倾巢而出,再无后顾之忧。
西南面,热爱和平的桑州王桑成荫依旧在远远观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前些日子他持了金贝,向秦州购买了整整十万套玄甲,送给了幽州,当作桑远远出嫁的嫁妆。如今,那十万玄甲幽军去向不明,也成了悬在姜雁姬头上的一把刀。
有这把刀在,她的御衣卫就不可能调得太远。
“姜雁姬的战力被削去这么多,皇甫雄怎么也能打个平手了。”桑远远道。
东西南北四营卫与御衣卫是姜雁姬麾下绝对的主力。
如今北营卫全军覆没,西营卫与幽无命对峙,最强的御衣卫得防着幽无命的玄甲军。皇甫雄要对付的,只不过是东营卫和南营卫,共计十万主力军,再加上禁卫军五十万罢了。
再过两日,云州精锐王师便会兵临城下,到时候姜氏再不敢有所保留,说是倾家荡产打这场仗也不为过。
姜雁姬,大势已去。
从前有东州这座强力靠山,姜雁姬要防的只有一个幽无命,她大可以轻轻松松地随便削他实力,一步一步将他逼上绝路。
这一回,姜雁姬敢放手去打云州,也是因为皇甫雄驻在冀州,给了她错觉,以为后顾无忧。
谁知道皇甫雄就是来搞她的。
这一下真真是腹背受敌,手忙脚乱,左支右绌。
怎一个惨字了得。
“看来那边暂时轮不到我们操心,先把天坛端了再说。”桑远远思忖片刻,道,“几十万规模的攻城大战,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完。”
有偶子伴在皇甫雄身边,刺杀什么的根本不用操心——要论阴影中的暗杀术,偶子可谓王者中的王者,超神中的超神。
想当初它凭着灵耀初段的实力,就能跑到帝宫里刺伤姜雁姬,虽说是仗了身体小的便宜,但暗杀一道,向来就是那么不讲道理,不问公平。
幽无命闲闲散散地带着她,来到一眼古井处。
“传说这下面有龙,没人敢接近这眼井。”他笑得诡谲,“我编的。”
桑远远知道,幽无命要带她去看他的秘密了——藏在天都下方那处豢养了冥魔的地宫。原剧情里,他用不灭火点燃了它们,将它们放进了天都。
“本是一步暗棋,如今用不上了。”他的模样看着有点遗憾忧伤,“弄了许久。”
说话时,他已揽着她跳入井中。
顺着暗门密道,进入深渊口,来到地宫。
这座地宫是依托着地下四通八达的深渊口来建造的,将几条深渊通道引了过来,交汇至一个凹陷的巨坑。冥魔掉入巨坑就爬不出来,在底下相互厮杀,像养蛊一样,剩下来的这些冥魔只只膘肥体壮,凶残得很。
“用不着它们了。”幽无命默默看了一会儿,仿佛在与某段黑暗回忆告别,“吃了吧。”
桑远远扔出了食人花。
这些冥魔可不得了,它们吃了数不清的同类,那些被吃掉的冥魔身上带的灵蕴便跑到了它们体内,一个个看起来都很肥美,看似可怕的身体散发出财富的光芒。
啃上去,还会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反抗,偶尔能把食人花那厚实的花瓣撑得稍微凸起一个小小的鼓包,食人花卖力地翕动着腮帮子,‘咔哧咔哧’把冥魔嚼得像牛皮糖一样。
无数硬硬的颗粒就像被淘出来的金砂,叮叮地落到了花瓣里头。
“偶子这次这么辛苦保护皇甫雄,等它回来,我一定要给它准备许多的亮晶晶。”桑远远道。
幽无命不动声色地转着眼珠。
反正偶从来也不敢忤逆自己。他暗戳戳地想着。到时候都是他的,嗯,没错。
这些富含灵蕴的冥魔啃起来会稍微费劲些,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三百余朵食人花终于把这处地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个个甩着尾巴四下游弋,不知餍足的样子。
“然后呢?去找天坛吗?天坛的秘密之地,肯定不在明面上天坛所处的位置。不知道那个可以用银钱收买的副统领会不会知道什么线索?”她问。
幽无命神秘一笑:“不用找。”
“咦?”
她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幽无命这台精密计算机、人体导航仪早已经推算到了天都这只黑铁鼎的位置,鼎在哪里,天坛的秘密总部必定就建在哪里,还需要问人吗?
“它在哪里?”她问。
“帝宫地下。”
桑远远顿时有点头痛:“此刻的帝宫必定高手齐聚,戒备极为森严,谁也没办法把我们两个带进去。”
幽无命得意地笑了笑,反手一抓,抓住她的小手:“这世上,还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他揽住她,双翼一展,轻飘飘落到了地宫底部。
“这里,我挖了一条暗道,通往御花园。小桑果,那一次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早就顺着暗道走掉了,就凭他姜十三还想射中我?都是为了你,小桑果!”他骄傲地抿起了唇。
桑远远假装忘记了当时他的修为并不比姜十三高多少:“嗯嗯嗯!就凭姜十三,他还不配!”
幽无命完全分不清这是真心夸赞还是在敷衍。
这个媳妇,真是一天比一天不好对付了。
幽无命很快就拉开了一扇青铜暗门。
一条黑暗的通道出现在眼前,像是通往墓穴的墓道一般,透出阵阵阴冷霉味。
幽无命反手震了震黑刀,刀尖上挑起黑焰,把潮湿的空气烧得发出了轻微的‘吱吱’声。
半晌,他揽着她走进去,走了一段,他慢慢嗅了嗅,然后熄掉了刀尖上的焰。
通道里变得一片漆黑,耳畔碎发微凉,好像有细细的风在流动。
桑远远心头微惊,她感觉到幽无命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忽然说话了。在一片漆黑的暗道中,他的声音有点儿轻、有点儿飘。
“小桑果,”他说,“替我挖路的人,最后全被我杀了。这种事情,绝对保密,不容有失。”
桑远远指尖微微一颤。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每个人身上,我都取了一截骨头,全部埋在我的寝宫下面——想化厉鬼寻我报仇,可以,我欢迎。”
桑远远只觉心头和后背丝丝发寒。
她想起了他的那间深青色的大殿。在他昏迷疗伤的时候,殿中鬼气森森。
他默默等待了片刻,心中有一点慌,但有些话,不能不说。
他爱她,必须将自己的一切向她敞开。
在这个地方,他杀掉了很多人。无辜的、与他无怨无仇的人。
他没有别的选择。在帝宫下面蓄养冥魔,这是绝对不容泄密的大事。那么多人,不可能守得住秘密的。
完工之后,他就站在地宫正中处,让他们一起围攻他。
最后,他徒手杀死了全部人。
半晌,她的声音终于轻轻地飘了出来:“你给过他们机会杀你,是吗?”
幽无命愣了一下:“……嗯,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这里,亲手杀了他们,全部。”
她没回答,脚步声一下一下平稳地在通道中响着。
“小桑果,你不要讨厌我。”幽无命说得很急,“不是嗜杀。这个,和打仗是不一样的,我亲手杀他们,只是……”
在黑暗掩护下,这个男人第一次暴露了些许无措。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
他记得在秦州地下城看见那些工匠时,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火光。
他怕她生气。可是,事情已经做下了。
他的生命里从来也没有‘逃避’二字,既然已经来到这里,耳响回荡着亡灵的声音,那么,还要他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沉默地带她走过这条鲜血铺就的路,他做不到。
“我知道,”她的声音轻轻地响起,“你只是想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只是想要直面你自己做下的事情,鲜血、罪恶,点点滴滴,都把它们背在自己的身上,永生不忘。”
黑暗中,幽无命没有再说话。
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回荡着。
她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之后,幽无命站住了。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到了,”他的声音有些轻快,也隐隐有些虚弱,“小桑果,外面,大约已经天亮了!”
这个男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可抑制地颤抖,他把两只手抓在了一起,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
半晌,她的声音轻轻软软地响起:“嗯。今天和昨天一样喜欢你。”
好的、坏的,从此两个人一起分担。他日若有什么清算,她陪他一起受着。
“唔。”幽无命很无所谓地应着,双手不自觉地重重一抓,自己把自己的骨头捏得生疼。
他偷偷甩了甩手,反手出刀,在通道壁上切出几条歪歪斜斜的通道。
走了一段,刀尖蓦地一轻,刺入了空气中。
“找到了。”
三下五除二扒拉出一个口子,顿时有烛光照了进来。
二人四下一看,发现这里是一间外殿。
建造在地底的殿堂,墙壁上刻着复杂的雕纹,几支高脚的青铜鼎上托着鹤嘴灯,有种神秘幽暗的诡异感。
找到了!
桑远远:“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
幽无命摊摊手:“顺藤摸瓜罢了。在我面前,露一点破绽,就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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