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业有专攻,她和幽无命,确实都不擅长政事。
她道:“方才爹爹他们在商量这事儿的事情,我已想过了,接手天都之后,将幽、冀、姜三州都并入天都,方便管理。”
冀、姜二州的王室都被幽无命灭了,他入主天都,正好把地盘扩一扩。
“请摄政王来处理这些杂事,待你我归来,恐怕连我们大婚的一应事宜,都已准备好了。”桑远远笑眯眯地负手走了两步。
幽无命微愕:“小桑果,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桑远远很不高兴:“幽无命,你真以为我很笨么?鼎有三足,云州一足,天都一足,冀州一足。老云帝既然跑了,那肯定是去了冀州。”
幽无命愉快地揽住了她:“真是个聪明果,难怪能看上我。”
桑远远:“……”
前往冀州的路上,幽无命把姜一吐露的信息说给桑远远听。
一切的开端,是五百年前那一次云州冰川位移。冥魔王暴露了冰下行踪,当时还是帝君的老云帝亲自率军围剿。
那时候冥魔王实力没有如今那么强,战败之后,为了保命,它把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告诉了老云帝,并且交出了一件圣物,天衍镜。
冥魔与天衍镜,都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强大得超出想象,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在云境十八州的人,只是茹毛饮血的低等生物。
地下巨鼎是他们造的,天衍镜是他们用来预测天气的小玩意。对于他们来说,像云境这样的低级世界,只是用来处理冥魔的垃圾场。巨鼎之中那个透明发光的东西,便是把冥魔牢牢吸引在这个世界的诱饵。
幽无命讲到一半,偏过头,怪异地看着桑远远:“小桑果,你不吃惊?”
桑远远摊手:“古人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足怪哉?”
幽无命:“……”竟无言以对。
半晌,他道:“天衍镜中预示的未来的确如姜虚钧等人所说,大地之上,人类文明荡然无存,只剩冥魔与火。但,老云帝与姜一联手做这些事情,却不是为了救世。”
桑远远唇角露出讽笑:“猜得到。”
幽无命道:“老云帝在天衍镜中看到了他自己的结局,知道自己未来将死在云氏嫡亲后辈的手上,杀人者面目不清,只知是男子。彼时他已做了多年帝王,心中亲情断绝,于是便借天衍镜之力炼化了血蛊,与姜氏联手,亲自操刀,策划了云氏之祸。他装病、让位、利用血蛊吸食云氏生机,千般谋算,但自己的结局却没有任何改变。”
桑远远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即便云帝与姜氏联手,他也没有必要把自己这些隐密之事告诉姜一啊?只说为了救世不好吗?”
幽无命眉梢微挑:“聪明。将这些内情告诉姜一的,并不是云老头,而是冥魔王。”
“哦?”
幽无命眯起眼睛:“冥魔王交出天衍镜,与人族联手,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推翻地下那只鼎。鼎一旦倒了,冥魔就可以染指鼎中之物。但是云老头并不愿意做这件事,他只想利用共振汲取鼎中之力,想要依靠提升自己的实力来破局。冥魔王只好另择盟友。”
桑远远回忆了一下神念在鼎中看到的那个美丽透明的光体。它悬浮在巨鼎正中,只要鼎不倒,冥魔就摸不到,够不着。
若是鼎倒了……桑远远倒抽一口凉气。
这只鼎,便是云境十八州地下的根基,若是鼎倒了,整块大陆必定倾塌,倒向冥渊。
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所以,当初是姜一故意把消息放给秦州王,忽悠他去挖地下城!秦州地底一垮,全境长城必垮,到时候,圈住整个云境的黑铁长铁便如绞锁一般,拖着大地,从秦州的塌方处坠入冥渊!”
“聪明。”幽无命道,“秦州地下城规模巨大,只要用无数黑铁锁链,将冀州地底那一只鼎足与秦州地下城连在一起,待秦州滑落冥渊时,必定可以拉翻那只鼎。”
桑远远后心发凉:“所以,皇甫雄已经填上那个坑了吗?”
“嗯,”幽无命得意一笑,“小桑果,我先前说了什么?你和我,亦是救世圣人。”
桑远远:“……”
“等等,”桑远远发现了不对劲,“那姜一他图什么啊?”
幽无命从怀中‘刷’地扯出一张地图,长指点着地图南部。
“桑果你看,巨鼎往北倾塌,长城凌空掠过,这一带,其实是安全的。”他的手指自西面桑州开始,横划一条线,经姜、赵、小姜三个州,划到了东州。
“巨鼎一倒,冥魔要的东西便脱离了云境,它们再不会回来。自此,云境剩下的半壁江山,便是太平安乐窝。”幽无命唇角勾起讥笑,“用一半版图,换来现世安稳。这也是姜氏一直在谋算桑州的原因,在新的云境格局下,桑州安全、环境好、资源丰富,最适合做新的帝都。”
桑远远听得头皮发麻。
如果不是她和幽无命一处一处破掉了这条阴谋链的话,一切,恐怕都会按照他们的计划稳步向前推动。韩少陵和梦无忧一直依赖所谓的‘天命之力’,久毒成瘾,必定只会沦为天坛的傀儡。
‘灭半城’之计,必将功成!
桑远远心头十分震撼,默默把思绪理了一理,道:“所以,他们各怀目的。云帝是为了自己长生不死,姜氏和冥魔王,是为了推倒那只鼎。然而在最初未被改变的‘未来’里,他们全都失败了,对吗?”
这三方各怀鬼胎,算盘打得啪啪响,但天衍镜显示的未来,却是一个灭世的结果,这个结果谁都不满意。所以他们联手,利用天衍镜,想要改变未来。
幽无命道:“不错。天衍镜反复推衍,直到二十多年前,才算出一线转机。”
就是把姜雁姬和桑远远扔到异世之后,天衍镜中记载的那一个‘未来’,也就是桑远远在《娇妻蜜宠:韩王九十九次小逃妻》中,看到的那一个版本的‘未来’。
只有那个版本的未来,能让冥魔王、云帝和姜一都满意。
那个‘未来’里,韩少陵与梦无忧入主天都,云帝不会死于云氏后裔之手,冥魔王和姜一可以顺利推倒巨鼎,各自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那个未来里,没有你和我。”桑远远轻声道,“改变这一切的关键,便是你和我。”
“嗯,”幽无命漫不经心地笑,“你我,便是他们的送葬人。”
桑远远偏头望着他,望了许久。
原来她和他的命运,这般紧密相连。两个人相互成就,缺了谁都不行。
桑远远理清了来龙去脉时,幽无命正好也停下了脚步。
目的地,到了。
老云帝设在冀州的这一处秘密基地,看起来就像是一间普通富户人家的大院子。
静悄悄的,左右也无人烟。
桑远远悄悄问道:“我们是潜进去还是……”
幽无命一脚踹开了院门。
桑远远:“……”
二人踏入院中,发现整个院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亲卫,没有仆役。
廊上落满了灰。
“他谁也信不过。”幽无命嘲讽地勾起了唇,“却信一只冥魔。”
桑远远摇头叹息:“也许得知自己会死在子孙后代手上,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设身处地想一想,还真有那么点操淡。
幽无命不置可否,干脆利落地拆了一扇扇门,径直带着桑远远找到了藏在主屋卧房中的密道,踱了下去。
顺利得不可思议。
进入大院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桑远远和幽无命就打开了最后一扇黑铁暗门,来到了倒扣着黑铁小鼎的密室中。
一个身着玄色皇袍,头顶金冠的人站在鼎后,一只手放置在黑铁鼎上方,缓缓抬起了厚重的双眼皮,望向幽无命和桑远远。
老云帝的模样平平无奇,就像个寻常的年老昏庸帝王。
“来了。”老云帝笑了笑,“幽无命,我真是小瞧了你。”
幽无命懒懒地抱起胳膊:“放弃抵抗,束手就擒么?”
“不——”老云帝把调子拉得很长,“怎么可能,那不可能。我云逸的命,由我,不由天。你现在掉头,离开这里,替我关上门,彼此相安无事。如若不然,我便取了这鼎中满溢的天命之力,将我这副老朽的身躯,变成一个大炸火——砰!一起完蛋。”
桑远远目光诡异地看了看那只鼎。
幽无命道:“我千里迢迢过来,其实是想问一问你,天衍镜的用法。”
老云帝温和地笑了笑:“其实用法很简单,手放上去,心中想着事情,便能感应到气机了。只不过后来镜子里没了天命之力,需要借助共振从底下抽取能量来供它,便有些麻烦,得养着天坛那一群人来帮忙。再后来嘛……无甚大用了,它已经坏掉了。”
桑远远明白了,老云帝刚得到天衍镜的时候,它就像个还留着一点电量的手机,老云帝可以使用它,也可以查看许多资料。后来电池用光了,只能在天坛一边充着电,一边功率全开地用,于是就把它给用爆了。
桑远远道:“所以制造这黑铁小鼎,也是从天衍镜中学来的。”
老云帝挑了挑眉:“小姑娘挺聪明。”
“那你知道巨鼎中那个透明的能量光体是什么吗?”桑远远问道。
老云帝愣了一下:“后生可畏呀。又漂亮又爱动脑子的小姑娘,我还真没遇过几个。算你问对人了,这个问题,云境十八州,只有我能回答你。”
“那是高等级世界的种族,叫做冥。”老云帝眯着眼,仿佛在回忆当初从镜中看到的景象,“顶天立地的光巨人。知道为什么叫它们‘冥’吗?你看冥这个字,是不是上面一个天盖,天下面,有个像日一样大的脑袋,脑袋下面有脖子和四肢。冥,就是这么大个的东西,一根手指,得有千里长。”
桑远远和幽无命对视一眼。
老云帝道:“那个世界的人,厉害呀。冥被他们困着,数万年动不了一下,源源不断地提供资源和能量,供人修炼、制造超乎想象的可以飞上天的堡垒。冥魔,便是冥的痛苦和怨念,一旦生成,就会污染冥的纯净能源。”
“于是他们切下冥的一段肢体,削去血肉只剩骨骼,放进我们这样的劣等世界里,设下陷阱,冥的痛苦和怨念会被这断骨吸引,投射到我们的世界,就是那铺天盖地的冥魔!”
桑远远吸了一口凉气:“那我们又算什么?”
“算什么?”老云帝嘲讽地笑了笑,“正好生在了垃圾堆中的老鼠吧。”
“你想得到力量,钻出去,是吗?”桑远远问。
“是。”老云帝笑了笑,“你说对了。谁甘心一辈子做老鼠?当然是要出去看看啊。”
幽无命点点头:“你是看不到了,将来待我与桑果占了那些地盘,我会记得替你上炷香,告知你一声。”
老云帝阴鸷地眯起了眼:“幽无命,你是不是忘了方才我说过什么?想要同归于尽么!”
他将手重重摁在了黑铁鼎上。
幽无命一脸无所谓,缓缓从身后抽出了大黑刀,刀尖燃起黑焰,唇角挑着嘲讽的笑容,一步步逼近。
“哈!好哇!那就一起死吧!”老云帝猛地掀开了黑铁鼎。
只见这鼎中并无七彩之力,而是一团与幽无命的刀上出如一辙的黑焰。
老云帝头上的金冠都惊歪了:“怎么可能!分明是从地下汲取来的天命之力,怎么可能被调了包!”
桑远远同情地望着他:“并没有调包。只不过,幽无命已经取代了‘天命’,成为你难以理解的存在。”
巨鼎中的七彩之焰已被幽无命点燃,老云帝利用共振来汲取鼎中的力量,引上来的自然只会是幽无命的黑焰。
幽无命三下五除二制住了老云帝,废去修为,扔在一旁。
“桑果,我来试试能不能借那冥骨之力,修复天衍镜。”
幽无命取出碎镜片,放置在地上,认认真真把它们一片片拼好,然后将黑铁鼎罩了回去,荡出黑焰,引动共振。
桑远远看着眉目专注的幽无命,默默凝视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边,替他护法。
许久之后,幽无命吐出一口长气,缓缓揭开了黑铁小鼎。
便见一面光洁无暇的方镜安安静静地躺在鼎下。
天衍镜修好了。
桑远远伸手想去碰碰它,被幽无命拦下。
他道:“不急。先送老祖宗回云州。”
这一瞬间,桑远远竟有些看不透这个熟悉的男人。
他那漂亮的眉眼之间,仿佛多了一点缥缈的光,是她曾在他身上看到过的那种类似于神祇的漠然。
她有一点点紧张。
幽无命并没有苛待老云帝。他买了两头云间兽,他与桑远远骑一头,老云帝骑另一头。
这一路幽无命都在沉默。
桑远远隐约感觉到他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她没有问。因为此刻的气氛很不适合说悄悄话。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察言观色,在别人明显不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绝对比他更像一只闷葫芦。
二人押着老云帝抵达云州。
云许舟闻讯,迎了出来,幽无命把人交给她,一句交待也无,径直带着桑远远前往天都——也是他们的新家。
这一路,他依旧没怎么说话,除了途经一些有著名美食的城池时,他会停下来问她一句吃不吃之外,他没有对她说过任何多余的话。
桑远远莫名找到了一点和男朋友打冷战的错觉。
眼见就快到帝都,桑远远终于憋不住了,她转身攥住了他的衣裳,可怜兮兮地撅起唇。
“幽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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