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的工作很快就落实下来。
何家做钢材起家,现在钢铁仍然是主业之一,虽然在市场需求下降和“去产能”的紧箍咒之下,不复往日辉煌,但作为国内重点民营钢企之一,又是民营钢企里屈指可数的上市公司,生意还是有的做,周熠的工作就是集团下属钢材公司国内市场部的一名销售代表。
他还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周一就去公司报到。
而他上任第一个任务,不是去卖螺纹钢、热卷板,而是去收欠款。
***
周熠以新人身份进的市场部,可是第一天例行被部门老总亲自召见谈过话后,就被刮目相看。市场部老总姓胡,叫胡海洋,干了半辈子销售,阅人无数,眼光毒辣,为人豪放,颇有一股子江湖气。
当晚刚巧有个饭局,他就把周熠也带了去。
周熠混社会多年,三教九流都接触过,也练就了一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宴请的几位都是贵客,论年纪和资历都是他最轻,挨个敬酒,既谦卑,又豪爽,几圈下来,大家都热络地唤他“小周”或“周儿”。
再加上长了张好脸,席间有两位年轻女性,本来是作为花瓶调节气氛,结果四道目光全程都围绕他打转,连对方老总都开玩笑说,“果然是颜值即正义,想当年我也帅过,也算小鲜肉,现在越来越像本山大哥了。”
饭局结束后,周熠和司机送老胡回家。
老胡已经跟他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男人之间,从素不相识到推心置腹大概也就是一顿酒的距离。用老胡的话说,这叫“对脾气”。
掏心窝子的老胡,讲起一件让他窝心的事儿。两年前一笔业务,赶上某建筑公司内讧,新上任的老总人品不行,想抓住合同里一点漏洞把这笔账赖掉。这一单的经手人不堪压力,加上后院起火,老婆闹离婚,他一时想不开吞了安眠药。
结论是,销售不好做。尤其是这一行。尤其是近几年。
以后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老胡难掩伤感:“我亲手带出来的,今晚看见你敬酒,就想到了他,挺好一小伙子,唉,可怜爹娘晚景凄凉。”
周熠心里骂了句“靠”,咒我么,该说幸亏爹娘死得早,没机会晚景凄凉?
他想了想问:“这也是闹出人命了,何总怎么说?”
“他?”老胡叹气,“哪里顾得上这些,让他操心的事儿多了去了。就算顾得上,也会以大局为重,息事宁人。”言语间似乎带了一点不满,又东拉西扯几句,才道:“我就有个心愿,把这笔账要回来,师徒一场,也算给他一个交代。”
周熠心说,你的心愿,我是圣诞老人么。
嘴上说,“那家企业在哪个城市? ”
那家建筑公司在广州,趁着还没和人事部签劳动合同,临时工,好办事,周熠简单打点了行囊,只身南下。
出发前,他收到一份快递。
沉甸甸的大信封,寄件人只有两个手写字母,LY。
周熠没急着打开,反正也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他拨了个号码出去,没接。
不是关机,那就是不想接,没必要接。
他笑了笑,收起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2
嗯,如果小周知道是在这时候“痛失”小荷花,会不会呕血,白抢占先机爬上床了TOT
第9章 初见端倪
何唯夹起一只豆豉蒸凤爪,凝视几秒:“我发现鸡爪子还挺好看的。”
陈嘉扬笑:“你们学艺术的,果然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也挺像人的手。”
“这就有点惊悚了。”
何唯说起一件儿时糗事,有一次路过厨房,看到一只解冻的全鸡,白惨惨,直挺挺,差不多跟她一样高……她哭着跑去找爸爸,家里有个怪物,我们要被吃了。
陈嘉扬眼里没有美食,只有宠溺:“还有多少好玩的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何唯眨眨眼:“不多,也就一千零一件吧。”
曾经的怪物,经过秘方烹制,轻轻一吮,骨肉剥离,齿颊留香。下着雨的上午,正宗粤菜店的临窗座位,吃着早茶聊着天,偶尔看一眼街景,也是十分惬意。
路人多是撑伞,行色匆匆,也有穿着鲜艳雨衣的小孩子,逗留玩水,家长在一旁催促。也有人不慌不忙,一个撑红伞的姑娘,捧着煎饼果子,边走边吃,吸引何唯视线的,是她脚上一双亮蓝色雨靴。
何唯指给陈嘉扬看,“像不像蓝脚鲣鸟?”
“那是什么,我看像企鹅。”
“你是说她胖吗?”
“胖吗?我只注意到她走路的样子。”
何唯狡黠一笑,科普了蓝脚鲣鸟以及蓝脚的作用,无他,动物界所有的花枝招展、绚烂舞姿,都是围绕一个主题——求偶,种族繁衍。
陈嘉扬说,“我也送你一双这样的雨靴吧。”
她竖起拇指,“恭喜你通过测试。”
这样的约会,不如叫“约饭”。陈嘉扬管这叫“偷得浮生半时闲”,一个时辰的一半,还算有自知之明。
他最近实在是有点忙,许诺等手上项目告一段落就带她去哪哪儿玩,何唯说:“不要随便立flag。”
陈嘉扬正开车送她回校,作势打方向盘,“那现在就去机场,早就想翘班了,你看看想去哪,只要有票咱就走。”
“可别,你爸妈该恨我了,乖了二十多年的大儿子,转眼就被我这个不务正业的艺术生给拐跑了。”
“我倒是希望被你拐跑。”
他说完,腾出手拉起何唯的,用力握了握,似乎有歉意蕴含其中。何唯却想起一个古早的小品,小保姆和小木匠,因为胶水而成为连体婴。她说出来,陈嘉扬笑:“哪个牌子的胶水,我一定去买。”
何唯回头就把他的微信备注为“小木匠”。
这一天中午,小木匠发来“爱的问候”,何唯给正在吃的琳琅满目的小火锅拍张靓照,发过去,对方回一张自己的饭局照,附一个无奈的表情。
何唯放大图片,背景是几张泛着油光的中老年侧脸,更显得他玉树临风。
倪佳佳也凑过来,好奇地问:“小木匠,是什么内涵称呼吗?”
何唯答:“想多了,字面意思。”
“你们是在玩假扮穷人的游戏吗?”
“……”
“那你是什么,啄木鸟?”
“小仙女。”
倪佳佳“嗷”了一声,引来邻座目光。
何唯问:“很肉麻吗?”
“不会,如果换了别人就会了。”
“谢谢,那你那‘嗷’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突然有了个灵感,等我恋爱了,就叫小仙贝。”倪佳佳放下筷子,“被你这狗粮刺激的,口腹之欲满足不了我了,我也想谈恋爱。”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神啊,赐给我个男人吧,肾不好的也行。”
何唯差点喷了:“别降低标准,你还年轻。”
倪佳佳点头:“对。宁可要脑子不好的,也不能要肾不好的。肾不好,头发就不好,头发不好,别人一看就知道肾不行。想假装过得幸福都不可以。”
何唯被她这一套逻辑折服。
没想到好友贼心不死:“周叔叔还好吗?希望他不要放弃治疗,我可以等。”
***
周末,何唯回家时,想起好友的幽怨小念想,简直就是现代版的“一见杨过误终身”。上楼时看到杨过——哦不,是周熠的房间敞着门,里面有动静。
她的脚步被好奇心驱使着,拐了过去。
站在门口看,房里没人,一只打开的行李箱随意地放在地板中央。
浴室里有水声。
何唯往里走两步,往箱子里瞟了眼,最上面一只纯皮商务包,拉链敞开,露出红艳艳的一角,那是全国人民都热爱的颜色。
水声停住,周熠走出来。
黑西裤,白衬衣,下摆内扎,袖口挽起,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麦色肌肤,还有锁骨。明明是最正经的搭配,偏被他穿出几分不羁甚至风流味道。他刚洗了脸,好像还顺便洗了头,发间挂满水珠。
几日不见,他的头发长了一点。虽然仍是短,但至少不像越狱犯了。
周熠看到何唯出现在自己房里也没有意外,抓了抓短发,抹去水珠,语气淡淡地问了句:“有事?”
“钱要回来了?”她听说了他这次南下的光荣使命。
“嗯。”
“顺利吗?”
周熠走到沙发前坐下,翘起二郎腿:“顺利。”
“那还去了那么多天。”
周熠抬头看她一眼:“想我了?”
何唯“切”一声。
他无所谓地笑一下,说:“办完事儿顺便玩了几天。”
“去哪里?”何唯一撇嘴:“不会是去某莞吧?当心带回一身病。”
周熠没答,伸手从茶几上摸过烟盒和火机,娴熟地点了一支烟。
年纪轻轻的,这烟瘾简直是令人发指。想一想,和他还真没共同语言,何唯觉得打个招呼就可以走人了,可是下一秒却鬼使神差问了句:“没给我带礼物吗?”
周熠抬眼看她,一本正经地问:“带什么?一身病?”
何唯无语,小声嘀咕一句:“我爸每次出差都给我带礼物。”说完觉得不对,那家伙果然抓住漏洞:“我又不是你爸。”
“那我还帮了你。”虽然准确说是被威胁的。
周熠长腿一伸,用脚把行李箱勾了过来,伸手拎过那只商务包,抽出一打钞票,丢给她。何唯下意识地捧住,愣了一下才问:“都给我?”
“嫌多?”
当然不。
何唯掂了掂,按惯例,一打是一万,一万啊,这家伙好大方。不会是有诈吧?一抬头,发现周熠看着自己,眼睛微眯,目光有些复杂,她敏感地问:“看什么?”
周熠收回视线,抽口烟,懒懒道:“几天不见,变化挺大。”然后一挥手:“拿了‘礼物’就回吧,我要休息了。”
何唯追问:“什么变化?最讨厌人话说一半。”
“变胖了。”
***
原来他指的休息是去健身。
何天奎和田云岚都是健身爱好者,就在家里布置了一间健身室,除了常用器械,椭圆机、划船器之类,还有一张台球桌和乒乓球桌,后者是何天奎的最爱。据说他年轻时就打遍全厂无敌手,去外面比赛也捧回过几座奖杯。何唯还没球桌高时,就被爸爸拉来教着打,说是可以预防近视眼。
何唯平时很少光顾这里,因为懒,而且自恃怎么吃也不长肉,不过倒是跟大多女生一样,买了健身球呼啦圈之类花花绿绿的物品堆在角落里——接灰尘。
周熠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短袖T,运动裤。他从门口柜子里取出一副黑色半指手套戴上,走向一只从屋顶吊下来的沙袋。这个大家伙是新添的,通身漆黑,长度足有一米,硬邦邦,绝对是暴力和野蛮的象征。
何唯暗自撇嘴,野蛮人爱好的果然都是野蛮运动。
门口有电子秤,何唯站了上去,定睛一瞧,好像还真长了两斤。
也可能是这个秤不准,浴室还有一个,回去再称一次。
那边厢,周熠开始围着沙袋转圈。
当然这是何唯的观感。细看他脚下动作是有规律的,小幅度跳跃,看起来挺专业的样子,忽然挥出一拳,砰一声闷响。
何唯眨了下眼,往后退两步,免得被误伤。
周熠连打几下,招式凶狠,力道倒不是很大,这才搭理一下杵在一旁的何唯,“你今天这么闲?像小狗一样走哪儿跟哪儿。”
“……”这人说句好听的会死么。
何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虚心求教:“你是怎么要的钱啊?”
周熠像是没听到,专注打拳。
终于停下来时,额角发亮,一溜儿汗水蜿蜒而下,眉心微拧。何唯猜出几分,故意问:“怎么不打了?”
他喘口气,抬手抚上胸前,“抻着了。”
何唯哼一声。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周熠扯了条毛巾擦汗,随口解释道:“以前每天都要打上一阵,几天不碰手就痒,再说任何运动都是一天不练手生脚慢,两天不练,功夫丢一半,三天不练,”他顿一顿,“会没安全感,练练招式也是好的。”
何唯心里一动,安全感,这个词从他嘴里出来好奇怪。他难道不觉得自己练得跟施瓦辛格似的让别人很没安全感么。
可是转念一想,谁不需要安全感呢。
不由去想他从前的样子——记忆深处,那个安静的少年。
他的父亲,在他三岁时就意外去世,而他母亲去世时,他也不过才七岁……那是什么概念呢?她七岁的时候,无意中害死一只狗狗,就被吓傻,从此再也不敢养活物。何唯轻轻叹息。
周熠从角落饮料柜拿出一瓶水,在旁边沙发坐下,大马金刀的姿势。
何唯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手套摘了,因为出汗显得比平时白了些,手背青筋浮起,握着矿泉水瓶也是很用力的样子。她默默地在脑中描绘了一遍这只手。
然后就听周熠说:“我直接去了他家。”
他拧开瓶盖,抛到半空中,又灵巧接住,“他家标准土豪风格,各种古董不知真假摆了一面墙,还有一只鹦鹉。”
“那个死胖子跟我唧唧歪歪,一会儿说没钱,一会儿说合同有问题。我就顺手操起茶几上的水果刀,说,‘您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但我这千里迢迢的,也不能白来不是,要不就带只鸟回去吧,活的不方便,叽叽喳喳的烦人。’”
周熠喝了一口水。
仰头时瞥了一眼,看到何唯一脸生动,小嘴微张,有紧张还有明显的期待,他眼里闪过笑意,喝完两大口才不慌不忙继续:“刀子扎进墙上油画框,上面穿了根颜色鲜艳的羽毛。”
何唯眼睛大大的,“那鹦鹉还活着吧?”
“当然。他家养的那种叫什么棕榈凤头,市面均价一万几,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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