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只点头应允,又见他这会儿精精神神的,已经没有前几日恹恹的模样。
而在他身后伺候的人已经变成晴雯,就立在袭人往日站的位置。
在府邸里,消失一个人,就会有无数的人迫不及待填补上来。
黛玉的眼眸下垂了会,鸦羽似的长睫飘忽而过,遮住眼底的情绪。
说话间戏曲已经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歌管之声在院子上空盘旋缭绕。
黛玉视线缓缓扫过周围一圈。这时候府里人都是只顾高乐,哪怕头上心语不对,面上也都是笑意盈盈。
四大家族贾史王薛眼看着要起了一个,必定会带动剩下的三个。
黛玉想起之前贾母的心语。王子腾归来了,她是王夫人的胞兄。
从预知梦中都能看出来,王家站的不仅不是北静王,还隐隐和林家作对。
那贾母现在还会为了保全双方,而继续将王夫人关起来吗?
黛玉举起酒杯摇晃了下,杯子里水面动荡,她一时又想起父亲说的蛰伏,便轻轻抿了一口。
“林姐姐,你这次花朝宴第一,听说长公主还给了玉簪子?”探春听着曲儿,又探过身对黛玉笑了下。
看黛玉笑着点头后,探春又邀请黛玉一起去给王熙凤敬酒。
作为这次生日的寿星,王熙凤已经被敬了好几轮酒。等到探春黛玉去找她的时候,人居然已经不在位置上了。
探春端着酒杯四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人,只含笑推了推黛玉回去,“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等她回来再灌吧。”
“怕是躲清闲去了。”黛玉只略笑笑,她们正要回去的时候,倒见凤姐披头散发地哭着冲了进来。
凤姐将头发散着,瞧着可可怜怜的模样,一路带泪奔着贾母来了。
她边跑,嘴里还边喊道:“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呢!”
而后果然就见贾琏,像是王熙凤说的那般,穿着亵衣、领着一把剑大刺刺冲了进来。
一时间明怡紫鹃都上来护住黛玉,径直往后闪避。仆人们拦的拦躲的躲,众人都乱做一团。
等到贾母呵斥的声音传出来,还听得贾琏涎言涎语不依道:“都是太太惯得她,还拿起我厉害来了!”
黛玉被明怡等侍女护着稳妥,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凤姐从贾母怀里抬起脸来。
王熙凤这时候面上都是泪,只指着贾琏哭道:“今儿是我生日,也是我叔叔回京的大好日子,你竟然在这时候闹?”
说道“叔叔回京”这几个字的时候,黛玉可以清楚地看到贾母面上,原本无所谓的表情变了些。
贾琏这时候也像是刚想起,王熙凤有一个正要担任九省检点的叔叔似的。他面色先是涨得一红,然后又一白。
王家正得圣心这时候不能惹
头上的大字踩着贾琏脸跳来跳去,他只低头不言语了,手上拿着的剑也慢慢放了下来。
王熙凤看得明白,顿时乘胜追击继续哭诉:“我叔叔平日里待你也好,你却这样不把他放在心上,这分明是给他没脸!”
一时间说得兴起,王熙凤的委屈也上来了。她借着升官叔叔的势儿,将平时的心里话半真半假抖出来。
“我为这个家日日操劳,这年头收成差了,一时还是我自己补上,哪里有对不起你?倒说我利害?”
“周转难,连娘娘的省亲别墅,都是薛家出的呢!”
等听到这儿,贾母眼角都跳了一下。她这时候也顾不得贾琏,只紧着问了一句:“薛家出的是什么意思?省亲别墅怎么了?”
终于借机抖出这个来了!
黛玉已经找了位置坐下,偏偏头就看到王熙凤那儿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
王熙凤只低头抹眼泪,过了一会才抬头低声模模糊糊道:“当初从江南甄家拿回一箱。可省亲之事怎能马虎?恰逢今年收成不好、催的又急……一时间还是薛姨妈将银子给补上了。”
王夫人当初就是直接把坑交给自己
黛玉边看着王熙凤头上的字跳来跳去,边在心里默默点头。
怪不得当初外祖母说要薛家走时,宝钗的心中提到了省亲别墅。原来依仗是在这里。
她思绪发散地飞快,本想再看一会,老太君就让众人退了下去。
这时候戏已散出,大家并不敢多听,也都慢慢退了出去。
宝玉上前几步紧着黛玉探春走,又有些不解摇头顿足叹道:“堂兄何必如此,明明家中已有美妻,哪有要从外头寻。”
“要是我的话,必定不会这样的。”宝玉说到这里,又兴起拍了怕胸口,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而黛玉只看了他一眼,又往后看了晴雯,脑海中一下子又蹦出秦钟拉着宝玉撒娇的模样。
光是她知道的,都有四起风流债了。若是日后成婚,怕是处处怜香惜玉,有过之而无不及。
黛玉挑起一眉梢,不等她说话,上空中就有拍打着翅膀的声音传来,然后是鹦鹉嘎嘎嘎的笑声。
“父亲!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鹦鹉瞅了眼宝玉,将叫声模拟得惟妙惟翘。
宝玉一听就知道这模仿的是自己挨打的时候,一时面上就涨红起来。
这会儿他想起自己挨打的原因,张张嘴没出话,只是模糊地应了几下就借口往另一边去了。
黛玉伸手让鹦鹉落下来,又含笑用指尖揉揉它头上的绿毛,弯了弯眉眼半嗔半笑道:“就你会说话。”
鹦鹉小心翼翼收好爪子,只对着宝玉那边的方向,摇摇头叹息着蹦出来一句:“男的?嘎!”
第31章 一个黑锅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黛玉在梦里见到王熙凤的时候,她还是回忆了一下。是不是白天生日宴的记忆太深了,以至于晚上又见到了她。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这个梦是通往未来的。
黛玉轻巧地后退了一小步,裙摆在邢夫人和凤姐儿间穿过,飘荡着在另一边停了下来。
这时候王熙凤正挥手支使着丫鬟,命人去请道:“快打发平儿来,就说太太也在呢,请她帮个忙儿。”
一旁的丫鬟丰儿顶着闪亮亮的我来扯谎了几个大字,低头干脆回了一句:“刚刚林姑娘请了三四次,硬将人要了去了。”
“我说奶奶找她有事,林姑娘就是不放人。”
黛玉本来在旁边随意走着,听到这话倒是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仔仔细细瞧了下丰儿的脸。
这看着是个陌生的,一眼瞧起来也很老实。可怎么拉扯起自己来,就这么熟练呢?
王熙凤对上丰儿的视线微微眨了下眼,转头就对邢夫人叹了一声,模像样地抱怨:“又是林妹妹?天天烦她,也不知有什么事。”
她头上正跳着几个深蓝色大字:少不得要借这名头一用,免得坏我的事
这一幕可是太熟悉了。
黛玉微微凝眉,她指尖从自己脸颊滑到下巴,实在是有些好奇:难道自己看着十分柔弱可欺,就这么好拉来当借口?
邢夫人本就是恼羞,如今迁怒之下,也对于自己这个外甥女也起了淡淡的不满之心。
林府银子也是多,就这样来挥霍?成天闲玩的
自己的名声就是这样一步步坏掉的吧?
黛玉从梦中睁开眼睛。她稍稍看了些窗外,只见弯月的光辉洒在地上,夜色正酣。
这会儿时辰还早,黛玉推开窗看上头挂着的稀星闪烁,就在案前坐了下。
她一边回想着梦里又一次的背锅,一边将案上的书籍整理了一遍。
等黛玉看到那兽头的墨块小巧精致,心中一动,便挽起袖子露出手腕,试探性上前磨动了下。
看着墨块由浓稠转为流动的墨水,黛玉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既然有了预知梦的提醒,自己可不会再让莫须有的罪责压身上了。
今儿虽然起得早,可黛玉精神倒是也还好。
等到早省的时候,就见王熙凤抹了胭脂站在贾母身边,而贾琏正在下首躬身向她道歉。
这时凤姐儿有升腾的王家作为依仗,腰板也挺直了些。
黛玉看着王熙凤的眉眼飘飞、神采飞扬的模样,又想起梦中她直接一口推出自己名字的时候。
盛极必衰谁都知道,可不是谁都懂。
——
王家到了京城,由正旨宣了官位,便要邀请亲戚等前去聚会。
这个聚会大抵都是“四大家族”里面的。黛玉看得明白,只借着身子弱推托不去。
等紫鹃和她聊起这个时候,与黛玉猜测的果然差不多。
紫鹃是去看袭人的时候打听到了。
好歹小时候和袭人一道玩过,袭人出去地既快又糊涂。她暗地里将各色物包裹一道送了过去,也算是全了从前的情谊。
“路上人都说了。王家宴会排场长长的,一个院里装不下。”
紫鹃一面将笔墨收拾妥当了,一面细细给黛玉讲着。
黛玉倚在榻上翻着书,闻言只是摇摇头有些好笑:“外头传闻哪里可信?不过是市井编排,倒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总有那些不设防的,往往从口里炫耀出了。姑娘听着就算解个闷。”紫鹃也不辩驳,只笑着应和了一句。
等将过多的墨汁分装好后,她边轻轻给黛玉打着扇,边继续小心往下道。
“听说是薛家也在上位坐着,瞧着是个豪迈喝酒的壮个儿。难道是薛家少爷出来了?”
当初薛蟠做的事情,紫鹃后边也打听到了。那时候北静王都将他下狱了,也不知是怎么出来的?
紫鹃皱着眉头想不通。
倒是黛玉猜着了些。
像是预知梦中说的,有人要准备祈福。前些日子除了查盐户外,还伴随着大赦天下的指令。
王家上京升官,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要是使些手段,倒是也能将薛蟠捞出来。
不过这前提是北静王不在场。
黛玉想到这里,手上翻页的动作停了下。
最近事情多,她这时候才想起上个预知梦中,来来往往宫人奔波的那个大殿,自己之前是见过的。
那是水溶学着写诗词的地方,是水溶的殿堂。
黛玉难得有些心神不定地匆匆翻过一页,指尖在书籍上按得久了些,心中思绪飘摇。
一会她只说乏了,让紫鹃也下去,就自己往外头瞧了两眼。
鹦鹉在风铃树的枝头高高站着,红羽绿毛在空中分外显眼。
它正一口一口地磕着瓜子,一副十分香脆的模样。
黛玉左右看了下,掂量起一个小香囊,就远远丢了过去。
香囊没落在鹦鹉身上,倒也将它惊起了些。
鹦鹉在枝头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这才转头瞧见黛玉在窗户那儿。
它立马就“嘎——”地一声,扑腾翅膀飞了过去。
黛玉戳了下鹦鹉的头毛,也不问话,而是先给它剥了好几颗爪子。
喜得鹦鹉一口一个、毫无设防就咔嚓咔嚓吃了。
她撑着下巴揉揉鹦鹉绿头,看着它要将瓜子啃完了,这才慢悠悠开口:“北静王出事了?”
这鹦鹉机智的程度近妖。黛玉下意识觉得明怡不过是个被收买照看自己的,而鹦鹉才是懂得更多的那一位。
鹦鹉此时正开开心心啄着最后一颗瓜子,闻言也很坦然,直接就开口毫不犹豫道:“老毛病!老毛病!”
它吃得兴起,热切的表演想法又起来了。
鹦鹉“嘎”了一声,随即挺胸收腹、将自己提气提地高高的,迈着八字的步伐东摇西晃往前走了好几步。
黛玉只能略微猜出,这怕是模仿北静王走路的姿势。
她想了想记忆里水溶一身挺拔衣摆飘扬的模样,和鹦鹉这个倒是有些神似。
想着想着她就下意识弯了弯眉眼,原本沉甸甸的心倒是轻快了些。
鹦鹉浑然不觉黛玉情绪的转变,它还在继续大跨步前走着。走着走着,突然就顿了一下。
然后整只鹦鹉直接就倒在地上,“嘎嘎”高呼了好几声。
黛玉目光凝了凝,她想起之前梦中人的痛呼。
而后鹦鹉就地翻滚了两圈,又像是没事鹦一般,施施然站了起来。
它冲黛玉伸腿展翅嘎了嘎,示意这时候的没事。
黛玉慢慢顺着鹦鹉的羽毛,又为它剥了好几颗瓜子,这时候心头的思路倒是连了起来。
北静王突然犯病、对方借机下手、而父亲早有准备。
现在就看最后结果如何了。
将事情都看清了,黛玉反而松快下来。
这几日她在早省后也留贾母院子略坐坐,只等着邢夫人上门的时候。
倒是宝玉乐得开心,拿着上次没送出去的九连环,给黛玉推荐这个消遣时间的玩意儿。
“林妹妹要是无聊,这个倒是可玩的。”
黛玉并不接九连环,反而点了点书院方向,笑着回了一句:“我有书呢。表哥要是闲暇了,也可以去看看四书。”
宝玉一听这四书就觉得头疼。
之前他也试着读了读,可是他在经纶上面,完全没有诗词一般的天赋,只觉得苦涩难咽。
这下他也不赶着和黛玉一道游戏了,只愁眉苦脸地扒拉崭新的书页。
黛玉只放任他苦恼着,自己气定神闲地等着既定的发生。
邢夫人没让黛玉等太久。没几天她就选了一个饷午,趁人少的时候过了来。
这时黛玉正在院外作画,池子里的荷花才露出嫩绿色尖尖的小角,黛玉画板上是铺天盖地的绿。
鸳鸯本来被贾母唤着给黛玉四处介绍,不过选定作画地点后,黛玉就让她们都到一旁随意活动。
邢夫人喜滋滋过来打个招呼,就拉着鸳鸯的手入了另一个小亭子。
从黛玉这儿,虽然听不到说话的声音,但她们的心语倒是一个比一个蹦得高。
难道是琏二爷让太太来讨我了?
黛玉眼看着这行粉色的字体从鸳鸯头上窜起来。
它们在半空中还没多停留一会,随着邢夫人话语的继续,就当场炸裂了开。
粉红色的亮晶碎片里,三个乌漆嘛黑的字体缓缓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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