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礼貌地问一问。”花重太久没出门和外人正经说话,对于这种阴阳怪气的回答有些猝不及防,低声嘟囔着补了一句,“不是真的在征求你的意见,你不用回答的。”
纪玉书:……
“好久不见,纪护法。”白鹰背上另外一人也终于落到了花重旁侧,“我想纪护法是会同意的,毕竟缠身狱大多数人现在应该正在围攻空蝉寺,要是这个节骨眼儿上与望花涧翻脸的话,大概风主并不会很高兴。”
“……”纪玉书眯起了眼睛,“颜护法,哦,不对,颜姑娘现在已经不是护法了,花主与颜姑娘平日里深居简出,我倒是看不出你们对缠身狱的动向如此了解。”
“没办法,毕竟我望花涧的人还是医者仁心。”花重赞同地点了点头,“前几日有人救回来空蝉寺几位重伤的大师,所以听说了这件事情,我原先不太确定,看来是真的了?”
纪玉书实在不擅长应对这种刀枪不进的,一时无话,愣是安静了片刻。
花重倒是难得对这场谈话感觉良好,甚至还想再聊两句:“听说你们甚至拿不出足够的人手来,不得已只能答应跟听雨阁和解,是真的么?”
纪玉书:……
“前些天在凤凰山和玄山遭遇,僵持不下的时候被凤凰世家偷袭,以至于折损了数十个金丹,这也是真的?”
“花主。”纪玉书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用沉默来对付花重不是解决之道,“要是我一定要现在带走殷梓,花主会阻拦么?”
“当然会阻止。”花重因为纪玉书不愿意正面回答而稍微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不过我以为你们会考虑给望花涧一个面子呢,毕竟——”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甚至露出了两颗牙齿:“应该没有人喜欢在这么空旷的地方,为难我们毒修。”
纪玉书和文悦脸色都沉了沉,两人的目光在花重脸上转了一圈,终于确信了花重并不是在开玩笑。
“花主看上去果真并不打算再商量?”
花重闭着眼睛侧过头:“纪护法觉得该商量什么。”
纪玉书转头看向了文悦期待她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文悦已经收起了剑,插回了剑鞘里。文悦察觉到纪玉书的目光,微微抬了抬眉毛:“雷主有令,不与望花涧为敌。”
纪玉书嗤了一声:“雷主就如此害怕望花涧?”
“雷主说过,‘我不希望以后受个伤自己可怜巴巴地窝着熬过去’。”文悦语调毫无起伏地重复着雷主班舒的台词,“还望纪护法体谅。”
纪玉书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今天大势已去,他花了点力气才勉强维持住了表情:“既然花主坚持,那我也不勉强,殷姑娘,改日再会。”
殷梓收了剑,挥着手送别了缠身狱和听雨阁的人。
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地面上,花重习惯性地牵住了殷梓的袖子,一边向着城内走一边侧头听了听:“西晋似乎有人声了,大阵看来已经解开,四师弟他……还好么?”
“现在晕过去了。”殷梓垂了垂眼睛,“大概不太好。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宫内殿的时间极其混乱,内侧流速也与外侧不同。甘师兄和陆师兄把我带出地宫的时候,靖阳城已经破了有几日了。”花重回忆了一阵,“倒海塔的弟子们回忆说是,魔境入口突然大开,数千魔修从内侧杀过来,正道毫无准备,几乎立刻溃散。玄山那边清流师叔身受重伤,与大家失散,大半个月之后才被五师弟拖回到玄山,而原本也在那院子的二师兄……下落不明,前些日子才查明是被缠身狱掳过去了。”
殷梓听到自己后槽牙互碾发出的声响。
颜思思看花重停了下来,似乎不知道怎么继续,于是熟练地接过了话茬:“按照我们后来拿到的消息,缠身狱在攻下靖阳之后花了几日查到了新的消息,重新集结人马,向着安城去了。不过就在他们快要到达安城的时候,西晋这个大阵骤然启动,把魔修们挤出了西晋之外,自那天之后,外人再也没能进去。”
“我记得四师弟是师姐早些年做任务的时候救回来,带去绝影峰的。”花重低声问了一句,“师姐知道他是西晋王族么?”
殷梓沉默了一阵,抬眼看了看周围:“我救他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在这附近,那时候追杀他的都是禁军,而青洲他当时……穿着太子制式的衣服。”
花重点了点头,倒也没再问为什么殷梓在玄山的时候没有禀报这件事情:“那师姐,你们被困在地宫中这七年,过得可艰难?父亲他还好么?”
殷梓一时有些语塞,她稍稍咬了咬嘴唇,才终于开了口:“没有七年。”
“什么?”
“我们在那地宫深处,只过去了七天。”殷梓闭了闭眼睛,“老三,抱歉,我回来晚了。”
“……”花重因为震惊而沉默了片刻,“不,师姐没有做错什么。七年……七年其实也并不太长。”
殷梓咽了口唾沫:“重儿这七年,过得艰难么?”
“那倒没有。”花重歪着脑袋想了想,“当时靖阳一片混乱,我没能找到玄山的人,陆师兄急着回去看长剑门的状况,我就只能跟着甘师兄去了一趟倒海塔。甘师兄说,倒海塔有很多人想见我。”
殷梓皱起了眉毛,想起来了在望花涧听到的事情,一时没答话。就这么走了一段,先前商晏他们所在的小屋就到了眼前。
甫一走近,在屋子周围乱窜杂乱的灵气迎面而来,殷梓目光一凛,两步冲了过去,推开房门,看到唐青洲躺在商晏身边,身体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虚汗不住地向外流。商晏手指飞快地奏着乐声,想要借由乐声的共鸣引导他的灵气,可惜收效甚微。
“师叔停手吧,引导灵气对现在的四师弟而言已经没有用了。”花重跟在殷梓身后走了进来,稍稍侧头感知了一下,“他的金丹碎了。”
作者有话说:
青洲:三师兄你终于来了。(露出病人看到医生的泪水)
纪玉书:不要剑修不要剑修,我一个妖修受不了他们剑修了。
花重:纪护法,你点的妖修上线了。
纪玉书:……
花重:纪护法?
纪玉书:告辞。
第68章
金丹碎了,那是致命的伤,当然不是靠着引导灵气就可以挽回的。
商晏并不是没发现唐青洲的金丹已经碎了,也不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一手托着唐青洲的脖子,不让他口中涌出鲜血堵住鼻子,另一手依然没有放开星盘,继续奏响着乐声。
唐青洲坐在那龙椅上硬生生耗了七年,终究也只是靠着意志堪堪扛到了他们回来,等到他明白自己可以休息的时候,就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
殷梓站在门口看着唐青洲毫无血色的面孔,她想上前去摸摸他的脑袋,可是脚步像是定住了一样,一步都没能迈出去。
“师叔,你应该明白的,他全部的修为和灵气都依赖金丹来运转,金丹碎了的话,单是引导灵气是没有用的。”花重在唐青洲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摸索了一阵,握住了唐青洲的手腕,探了探他经脉的状况,“现在体内的灵气也已经彻底紊乱了,师叔住手吧,除了立刻给他换一颗以同样的功法结成的金丹之外,不可能还要其他办法能够救四师弟了。”
“重儿。”殷梓的声音很慢,像是说得很艰难,“既然如此,有没有办法缓解他的疼痛唤醒他,让我们自己跟他呆一会儿?我想跟他说一声,我们回来接他了。”
“嗯?”花重听到殷梓的声音回过头,另一只手刚好从储物袋里摸索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心里,“师姐想现在跟四师弟呆一会儿么?也不是不行,就是时间有点紧,不如一会儿等四师弟醒过来再说吧?”
商晏的乐声戛然而止。
殷梓目不转睛地看着花重手里握着的那颗金色的珠子,觉得脑子有点嗡嗡作响,几乎怀疑自己因为悲痛过度而出现了什么幻觉:“……这是,什么东西?”
“金丹,我的。”花重提到这句的时候,语调里隐隐还有些压不住的委屈,“我当初一到倒海塔,他们就把我金丹挖出来了——我修炼了好多年才有的金丹,他们都没让我留着,说这东西留着以后只是白白占丹田的地方,直接就挖出来了。”
殷梓倒不是第一次看到被挖出来的金丹,过去在易家的时候,她是见过有金丹期的长老过世的时候把金丹取出来单独下葬的。但是这绝对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活着拿着自己的金丹玩:“你……你的金丹?”
花重另一只手已经解开了唐青洲的腰带,把丹田的位置空了出来,伸手开始结阵:“是啊。师姐,你们的灵气有些过重了,先到门外等一会儿吧,我给师弟换上金丹再喊你们——不过我七年前也就刚刚结出金丹不久,修为比他还低一点,师弟换完估计修为得退回去十来年。”
殷梓稍作迟疑,隐约有些不放心:“你失去这颗金丹,会怎么样?”
花重认真思量了片刻:“失去这一颗的话,我就只剩下一颗金丹了。”
“……?”殷梓觉得自己应该是没听明白。
“少主这两年闲得无聊,因为觉得先前那颗金丹把玩起来不够圆润,于是又在体外以同样的法子结了一颗比较圆润的金丹。”颜思思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圣人,殷姑娘,我们先出去吧。”
殷梓出门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步子有点虚浮。
“晏圣人,我还没有谢过您。”颜思思站到屋檐下,认真地对着商晏作揖,“谢您当初提点我去望花涧的恩情。”
商晏稍稍回神,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事情:“我当初让你去找花主韶公子,可惜花主这些年与我们一道被困于地宫,大概是没有回望花涧的。而且我总觉得颜护……姑娘现在的气息似乎也并不全然是人,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很想听听你这一路的见闻。”
“我那时候并没有人样,一路遭遇过几次误以为我是妖兽想要猎杀的人,再加上那时候缠身狱围攻正道,到处都一片混乱,到望花涧的时候状况极差,差不多半死。”颜思思的语调倒是很平静,像是回忆着什么很平凡的事情,“望花涧的花主当时并不在,不过医修们极力收留了我。”
殷梓有些诧异:“望花涧的毒……医修们果真医者仁心。”
“那倒也是不全是。”颜思思想了想,“他们说没见过这情况,实在是太好奇了,只要我肯每天让他们诊治三个时辰,他们就愿意给我提供各种便利和庇护,让我呆在望花涧。”
殷梓:“……”
“大约过了五个月,战事开始向着望花涧一带蔓延的时候,望花涧的毒修们开始慌乱起来,也就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倒海塔的人把少主送回来了。”颜思思嘴角无意识地挂上了一点笑意,“望花涧内门争相迎少主入内,但是外门有些毒修看不上少主,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少主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孩子,他们给那两个孩子送去了带毒的点心。”
殷梓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淡了。
“那两个孩子没什么戒心,直接吃了。那个女孩子吃完没什么反应,倒是那个男孩子……”颜思思叹了口气,花了一会儿工夫想了一个不那么激烈的措辞,“上吐下泻,腹痛不止,最后气恨之下循着那毒的气味,直接找上了下毒的人,把那人也吃了。”
殷梓愣了一下:“那毒,不致命?”
“自然是致命的。”颜思思比划了一下,“少主知道之后除了派人惩治了其他参与的人之外,也只说了一句让我们留神那个男孩,不是什么善茬。说是之前他还在当树神的时候,失控吞噬过一整个城的人,让大家不要轻易招惹他。”
殷梓立刻明白了这两个孩子是谁:“是从安城地宫带出来的两个孩子?”
“应该是这样。少主提过,说是他离开地宫之后,倒海塔立刻派人把那两个孩子从地宫,赶在西晋大阵成型之前一起带去了倒海塔。”颜思思皱了皱眉毛,“那个女孩子眼睛也看不见,似乎是少主的同族,很亲近少主,不过那个男孩子不太待见他。”
殷梓愣是没想到花重连那株魔植也养在了望花涧,一时脸色有些精彩了起来:“那两株,呃,两个孩子,平日里安静么?”
“那个男孩很安静,长时间不说话。但是女孩子很喜欢找人聊天,她总说那个男孩子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内向,是他用自己的叶子卷着她带她到世界上来的。”颜思思稍微摇了摇头,表情并不相信,“不过她也不肯细说,看少主的样子,大概是知道内情的。那个男孩晚上会回归树形,他周身魔气异常充裕,对魔修修行有好处,所以众人姑且也没有什么异议。”
殷梓一时想问那棵魔植现在吃什么,然而她看了颜思思似乎并不知情的脸,到底还是没问。
颜思思安静了一阵,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殷梓稍稍捏了捏眉心:“我去缠身狱,无双在那里,我多少得去稍微探一探情况。青洲和师叔一时可能回不去玄山,大概得拜托你们帮忙照顾一阵。”
“你一个人去缠身狱是送死。”颜思思或许是跟着花重呆久了,说话也失去了曾经那种七窍玲珑的委婉,“你今天遇见的那个纪玉书,他那是轻敌了没一开始就放出本体来,否则的话你大概逃跑也得脱层皮。”
殷梓眉头一扬,神色里倒像是并不担心:“他的本体?是什么?”
颜思思迟疑了一下,居然先回头看了商晏一眼,似乎在示意商晏开口。
商晏对于纪玉书这个名字并没有太多特别的印象,他茫然地看着颜思思,并不没能理解这个眼神的意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应该知道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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