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琉璃宝塔美轮美奂,灯火之下流光溢彩,着实不似凡品。加之又有前朝、藏宝图这样的噱头,果不其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使臣将宝塔献上,语调一变:“说来惭愧,我国陛下因缘巧合之下得到此塔,却迟迟无法找到正确的解塔之法。今日献上此塔,是想大越人才济济,必定能在这国宴之上解开此塔,让我等大开眼界。”
萧劫听到此言眉头轻皱。他之前并不知晓这事,但想来肯定又是他那位既打不过大越又咽不下这口气的父皇想出来的好主意。
可这般隐晦的挤兑又有何用,就算今日国宴无人能穿此塔,难道就影响大越兵强马壮、一统天下了吗?
但言已至此,作为此刻天泽身份最高的皇子,萧劫不得不站出来描补两句,表明此物非凡,献给大越乃是天泽诚意。
昭武帝倒是来了兴致,把玩了一会儿便让众人传阅,爽朗道:“是个精巧珍宝,众卿看看,谁能解开此塔,朕自有重赏!”
这天泽国多年没解开、此刻又被拿来膈应大越的琉璃塔自然不是好解的。顾平玉瞅了两眼,怕自个儿劲大不小心给捏碎了,连忙递到顾平宁手中。
顾平宁倒是看得仔细,用手细细摸了摸塔底塔顶两个小孔,觉得有些意思。
顾平玉见状凑过来低声道:“阿姐有办法?”
“办法嘛,或许可以一试。不过此等场合,也无太大的必要出这风头。”
顾平宁刚将琉璃塔还回去,就听见场上的使臣再度开口:“敢问陛下,可有人能解此塔,也好解在下多年之惑?”
场上一片寂静。
昭武帝放下酒杯,没有说话。
“琉璃宝塔难解,只是在下原以为大越人杰地灵,群英辈出,或许可以……”使臣抱拳,转而道,“若有朝一日大越有人解开此塔,还望陛下告知,也好了了臣等之愿。”
这话听上去客气,可言中嘲讽之意在场之人都听出来了。
年轻的六皇子差点跳起来,被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按下。
顾平宁又想叹气了,不过这一次她忍住了,拿帕子擦拭嘴角,终于在顾平玉发亮的眼神中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倒也无须等到有朝一日。”
这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昭武帝也颇有兴趣地望过来,笑着道:“哦,平宁这是有法可解此塔?”
“这琉璃宝塔确实精巧,却也不是无法可解。说来也简单,只需一窝蚂蚁即可。”
蚂蚁?
众人皆来了兴致。
“塔底和塔顶的洞孔虽小,却足以让一只蚂蚁钻过。”顾平宁抬袖掩嘴低咳两声,“只需绑一根丝线在一只蚂蚁身上放入底洞,然后在顶洞上涂些蜂蜜,或者直接将蚁后粘在洞口,想来,咳咳,就能解开此塔了。”
殿中一时无言。
这种思路可真是额外清奇,却好像听上去,又很是可行。
六皇子最积极,自告奋勇:“父皇,我知道哪里有蚂蚁窝,这就找人去挖一个过来。”
昭武帝无语地看着这个幼子,也懒得问他堂堂皇子为什么会如此清楚蚂蚁窝的位置,挥了挥手同意了。
贵妃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此时看向台下的目光满是赞赏:“顾大姑娘好生聪慧啊!”
“娘娘谬赞。”顾平宁腼腆一笑,“臣女不敢贪功,此法非臣女所想,而是偶然在书中看到。”
“哦,我倒是好奇了,什么样的书中会记载如此稀奇之法。”
“书中谈到一物名唤玲珑珠,其工艺精巧内有岔路,和这琉璃塔的构造颇为相似。蚂蚁穿珠之法乃是这本杂记上的批注,臣女也不知是哪位才思敏捷之人的奇思妙想,倒是擅自拿过来卖弄了。”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各有想法。这构造相似的玲珑珠什么的,怎么全殿文武百官百家使臣无一听说过?而这顾家一个靠军功起家的新贵,又非百年传家的氏族,难不成还有珍惜的孤本不成?
“来了来了,蚂蚁窝来了!”
六皇子亲自上手捉了一只绑住红线,又沾了些许蜂蜜涂在塔顶洞口。
殿中之人忍不住屏息而待,尤其是各家使臣内心更加复杂,说不上来希望成功,还是不成功。
半刻钟后,黑色的小蚂蚁系着红线从洞口钻出。
蔺耀阳没忍住,捧着琉璃塔跑到皇帝献宝:“父皇您看,红线真的穿过来了。”
随着红线穿出,这玲珑塔从中裂开一分为二,露出藏在中间一个小巧的羊皮卷。
“好!好!”昭武帝连夸两声,挥了挥手让人将羊皮卷收起,转而对着天泽使臣道,“这下可解了你的疑惑了?”
“回禀陛下,大越人才济济,连闺中女子也有如此见识,在下深感佩服。”使臣内心苦海翻腾,却不得不咽下苦果挤出笑脸,“多谢顾小姐让在下大开眼界了。”
顾平宁笑得羞涩。
昭武帝心情大好,朗声道:“平宁聪慧,解开琉璃珍塔,朕刚刚许了重赏,平宁自己可又什么想要的?”
“多谢陛下。可此法确非臣女所想,只是借书上之言,当不得陛下重赏。”
昭武帝还未说话,六皇子已经忍不住小声吐槽:“那怎么整个蛮,咳咳,整个天泽都无一人看过此书、知道此法?”
这小儿子真是管不住了!昭武帝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略一思索,挥手道:“平宁解开琉璃塔有功,封县主。平宁二字甚好,就封号平宁。”
其实这样也好,顾家其他人若要封赏还得多多思虑,赏这位大姑娘倒是时机正好。
顾平宁脸上浮出笑容,却未达眼底:“平宁多谢陛下恩赏!”
国宴之上出了这等风头,来和顾将军顾夫人寒暄的人更加多了。话题依旧依旧围绕在顾平宁身上,只不过在原先心疼的情绪里,又多了些真心实意的赞扬。
梅氏多年在外征战,现在应付起这些高门女眷却也不露端倪。尤其是这会儿几位夫人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自个儿女儿身上套,梅氏心里高兴,连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三分,频频点头。
时下对这种夸自家孩子的行为有标准的应对套路三连。
哪里哪里,小女不才,承蒙谬赞。
可大越唯一的女将军从来不跟着套路走。
别人夸她女儿一句,她就跟着情真意切地跟着夸一句,语气自豪,一副我家孩子天下最棒的骄傲模样。
众夫人:梅将军您这样,我们很难接话啊!
行军打仗比不上就算了,吹彩虹屁竟然还吹输了,就很气!
各位夫人稳了稳心神,决定换一个角度入手。
“梅将军,你家大姑娘聪慧知礼,品貌出众,可许人家了?”
顾平玉耳尖,忍不住侧身往这边靠了靠,却被她娘一个眼神杀了回去。
“阿宁年纪还小,我们心里不舍要多她留两年,这事啊,不着急。”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的灵感来源于“蚁穿九曲珠”,相传古代有得九曲宝珠的人,穿之不得,孔子教以涂脂于线,使蚁通之。
第9章
一场国宴就此落下帷幕。
顾平宁封了县主,顾平玉叽叽喳喳兴奋不已,恨不得将自家姐姐吹上天去。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整场宴会上,那位北境战神望过来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些?还有那目光,怎么说呢,让人不爽到想将那对招子挖出来。
回府的路上顾平宁心烦气躁。突然封县主让各家夫人起了别种心思,实在非她本意,这样一来,她的计划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行。
顾平宁有一搭没一搭回着顾平玉的话,一回到顾府就告别爹爹娘亲,独自回了房。
听到宫中消息匆匆赶来的顾含光吃了个闭门羹,恰好撞上同样不放心的顾平玉。
“怎么回事,阿宁这么早就歇息了吗?”
“红缨说阿姐想要泡泡脚解乏,因此她们准备好器物就退出来了。”
“也是。”顾含光叹了口气,“今日西茗湖之事,想来她心里也不痛快。”
顾平宁心下奇怪:“西茗湖?不是轮椅坏了六皇子帮忙修好,阿姐怎么会不高兴这么久?难道那个六皇子敢欺负阿姐?”
“你今天就在国宴,竟然不知道?”
顾平玉一直到此刻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一出,她家阿姐平素最不喜欢有人提起腿疾之事,连泡脚都要把丫鬟侍女全赶出来自己躲在房里,今日竟然被逼的硬生生当众扯开伤疤!
“难怪回府路上阿姐一直笑得勉强。”顾平玉恨恨咬牙,只觉得这世上为啥有如此多恶毒之人非要来欺负她家柔弱的阿姐,“这五公主如此咄咄逼人,找着机会我定要回敬一二!”
“阿玉,你还记得阿宁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顾含光少见地抛开了翩翩公子的端方之态,撂起袍子直接坐在青石台阶上,“我可还记得啊!阿宁从小就聪明,充当我们先生的祈军师最喜欢她,说她天资难得,日后必定大有成就。”
顾平玉跟着坐在台阶上,托着腮帮子望天:“我也记得。不过阿姐不爱念书,找着机会就要我帮她打掩护,自己偷偷翘课出去骑马,总把祁先生气得吹胡子。”
“是啊,她从小就不喜欢书,她喜欢高头大马,喜欢银枪长鞭,喜欢奔跑在边境一望无际的平原上。”
顾家的平宁,本该是身着骑装恣意飞扬最最明亮的姑娘啊,她才是顾家三个孩子里最有天赋最耀眼的明珠。
顾含光跟着一起看满天繁星,语气是说不上来的怅惘:“可是阿玉你知道吗?我回京后给阿宁送过三次书,她每一次都回我说看过了。可笑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她不爱看书敷衍我,可不经意提起时才发现,阿宁她不仅看过,还记得颇为详细。”
“我问红缨,这些年阿宁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她说阿宁自十岁那年归京,不喜出门也不便出门,于是便日日看书打发时间。”
“后来顾府里的书看完了,她就打发红缨去书肆找新书,找不到的时候就开始看第二遍、第三遍。再然后,她学着书里的杂谈瞎折腾,今日用桑葚酿酒,明日用枫叶煮蟹,不过是为了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偶尔得到一本新书,便能高兴上一两日。”
“可是阿宁她是那么爱动爱闹不喜书的一个人啊,她总爱说她的鞭法已有小成,说她长大后要像娘亲一样做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可是现在……”
“阿玉,我现在每次听她笑着说自己喜欢鞭子的时候,都恨不得把我自己的腿赔给她。至少我不爱骑马,也不爱舞鞭。”
顾平玉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泪流满面,闻此言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着顾含光的胳膊哭:“哥哥你知道吗?我们回京那日阿姐高烧,我听她病中隐隐约约说、说‘阿玉你活成这般模样,可真好啊!’哥哥你说为什么啊,阿姐明明、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正在房内泡脚的顾平宁自然不知道,她家的哥哥妹妹已经把她脑补成一个举世无双的小可怜,此时正坐在她院子的台阶上恨不得抱头痛哭。
她这会儿正在反省今天自个儿没忍住蛮国那不怀好意的使臣,跳出来揽了这个风头。
现在可好,这些年好不容易打造出成功的病弱大小姐形象,现在又硬生生多添了个聪慧机敏,最头疼的是这个县主名头,国宴上她已经听到有夫人向娘亲打探她的婚事。
这可和她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了啊。
顾平宁一点点拭干脚上的水珠,琢磨着怎么和家里开口。
她心明如镜,自己这些年独自呆在京城,名义上是养病,但更多的意义却是为了安天家安皇帝陛下的心。
毕竟镇国将军手握大越一半兵权,最亲近的家人又都远在边境,京城里就只有一众没什么感情的庶兄弟,委实让高椅上的昭武帝不放心。
而顾平宁回京医治双腿的时机可谓是正好。
顾子蠡和梅若雪感情甚笃,膝下唯有这一子二女。留一个体弱又有腿疾的女儿在京,就像是一份令人心安又的抵押,不过大家心知肚明没放到台面上罢了。
顾平宁心思通透,这些年安安分分守在顾府的小苑内,读书喝茶煮酒练鞭,乖乖当着半个人质,一声不吭。
可现如今,家人皆已回京,父亲又有归退之意,哥哥不仅聪慧而且心黑,完全可以担起顾府重任,她也终于可以按照心中所想过两天自在的日子。
比如离开这烦闷的京城,去看看大越的大好河山……
“碰——碰——”
屋外突然传来打斗声,顾平宁心下一惊,连忙披上外袍将自己撑坐到轮椅上,推门而出。
只见庭院中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那一手长鞭虎虎生威的正是她家妹妹,此刻正一边缠住对方一边大喊:“哥哥我打不过他,你快叫人过来!”
顾含光神色不善,见顾平宁出来连忙冲过来挡在她身前,朝着空中高声道:“府中侍卫马上就到,阁下最好速速退去!”
“等等,你们都住手!”顾平宁终于认出来人,“阿玉,那是我朋友!飞叶你也住手,阿玉是我妹妹!”
这一喊果然比顾含光的话有用的多,一身黑衣宛如刺客的飞叶率先停了手,亮光一闪宝剑归鞘,身子轻飘飘地落在顾平宁跟前。
顾含光警惕心不减,死死挡在顾平宁身前不退一步。
眼前之人一袭黑色劲装,面无表情冷若冰雪,就像是一把开过刃沾过血的冷剑,暗影无声,一招致命。
这是一个全身都散发危险气味的顶尖剑客。
“那个……”顾平宁用手戳了戳拦在他身前的顾含光,“哥哥,他真是我朋友。”
顾含光犹豫,最终还是让开了半步,只不过依旧警惕地盯着对方。
顾平宁头疼,又转过头问道:“飞叶,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面瘫脸的飞叶素来没有表情,此刻即便说着关心之语也依旧声音冷淡:“听说你病重。”
“哦,那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我病重,其实也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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