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帝眼皮一掀,语调平淡道:“你倒是很看好四皇子。”
“不瞒皇上说,六皇子很羡慕四皇子的”,云贵妃一边不轻不重地给崇德帝捏着肩膀,一边觑着脸色说道:“四皇子也不比六皇子大多少啊,可是四皇子就格外地会做事情,与众人相处的也好,就连今科状元,也就是镇北侯府的女婿沈清,都与四皇子很是熟识呢,这次六皇子大婚,四皇子就与沈清在一起聊了很长时间,似乎很是投机呢,六皇子倒是也想结识一些有学问的人,可总是不知道怎样做,嘴也有些笨呢。”
云贵妃说完之后就斜着眼观察崇德帝的神色,果然看见程德帝陷入了沉思之中,心中就是一喜。她今天就是来光明正大地上眼药水的,崇德帝自然能听出来,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让崇德帝对四皇子有疑心就好了,崇德帝可是最反感皇子结交大臣的,这个沈清虽然是个小角色,但他的身后是镇北侯府啊,镇北侯府那可是有兵权在手的,自己当初想要与镇北侯府结亲都得拐着弯试探呢,今天四皇子就堂而皇之地与镇北侯府接触,皇上会怎样想呢?
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皇子也不可能完全不跟大臣结交啊,可是崇德帝这段时间疑心颇重,知道这件事以后会不会多想呢?就算现在不多想,那也会在心里埋下一个疑影的吧,只有有所怀疑就好呢……
云贵妃的唇角慢慢地勾起来,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
翰林院中正是中午用饭的时候,秦川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总是时不时地发笑,如今还喝着汤呢,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勺子含在嘴里就不拿出来了,等醒过神的时候,就发现沈清李叔远夏琛都直愣愣地看着他。
秦川讪讪一笑,将勺子放下,一本正经地问沈清道:“无浊你婚期定了吗?”
沈清知道秦川这是转移话题呢,也不揭破他,回答道:“给侯府送去了三个日子,分别是今年十月的腊月的和明年二月的,就等着侯府定呢。”
秦川点点头,喜滋滋地道:“最好定到十月份的,咱们成亲日子相近,以后的孩子年纪也差不多,一起玩多好啊。”
沈清呵呵呵地笑着,其他人听见了也纷纷来贺喜,沈清既是今年的状元,如今又成了镇北侯府的女婿,平日里也很会做人,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了,其他人不管真心不真心的,此时总会来祝福一二,谁不定以后就需要人家帮忙了呢。
沈清对付这种场合游刃有余,与众人谈笑风生好不融洽,就在此时有翰林院的侍读匆匆跑来唤沈清:“宫里派了公公来传你,说皇上召见。”
其他人看沈清的目光更热情了,眼里是明明显显的羡慕,沈清心里却咯噔一声,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来到会客厅就见那正有一个太监等着,这太监从上到下打量一下沈清,尖着嗓子道:“皇上要见你,跟上咱家走吧。”
沈清便跟着去了,心中思绪万千。从四月份入翰林院到如今六月份,崇德帝从来没有单独召见过庶吉士,今天却不知为何要突然见他,沈清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想过很多皇上要见他的可能,一一思量一一排除,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最后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也没什么可怕的。
带着沈清进宫的太监走在前方,还有意看了沈清一眼,这位状元郎并没觐见皇上之前的那种惶惶之感,他神态自如,眼中没有欣喜,也没有疑虑,平静得很,倒是很像那种为官多年的老大人呢。太监心里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似乎不简单呢。
御书房内,沈清跪拜行礼,却迟迟听不到崇德帝的唤起声,他能感受到有一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是崇德帝在打量他,沈清神色不变,气息稳定,连目光亦无波动,他就静静的、稳稳的跪在那里,无一丝焦虑与不安。
崇德帝心里也感叹了一下此子的的心智之坚,然后淡淡问道:“你和四皇子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把秦川的成亲日子改到九月初六了,因为我需要他们早点儿成亲啦~
第47章
沈清跪在那里,听到崇德帝问自己与四皇子是什么关系,他微微抬头,腰背挺得笔直,目光直视前方,坦然而淡定,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倔强,他高声答道:“回皇上,臣与四皇子是朋友,平日里见了,会唤他一声四哥。”
沈清如今明白了,崇德帝怕是怀疑他与四皇子之间有勾结呢,只是他与四皇子之间有什么好勾结的,他不过一小角色尔,难道是因为自己身后的镇北侯府吗?这倒是很有可能,那自己就更得说实话了,本来就没什么,藏着掖着反倒要出事。
崇德帝缓步走到沈清面前,脚步轻浅却带着威压之势,沈清能看到他黑色常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那金龙意态昂然气势非凡,似要冲破衣服呼啸而来,崇德帝的声音就在沈清头顶响起:“春闱放榜之前,朕一直苦恼选谁为状元,纪新推荐范文溪,而姜维先则更看好李叔远,你知道最后为什么定了你吗?”
沈清丝毫犹豫都没有,直接回答道:“皇上定了臣,定是觉得臣好。”
“呵”,崇德帝一笑,觉得自己倒是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坦诚直白的人了,他声音平淡道:“当初纪新和姜维先争执地厉害,四皇子说两人各退一步多好,于是朕便点了你。”
崇德帝注视着沈清的神色,就见他眼里明晃晃地闪过一丝惊诧,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毫无作伪之色,应该先前并不知道此事,崇德帝这才觉得心里舒畅一点。
崇德帝那天听了云贵妃说四皇子与沈清关系甚好之事,他虽然知道云贵妃也不安好心,但随即就想到了春闱定状元之事,那天老四的话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当时似是随口一说,那要是沈清早就投了他呢?会不会是老四与沈清早有什么协约,老四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把沈清推上状元之位呢?
老四又为什么要提拔沈清?因为他有才干?还是因为沈清背后的镇北侯府?
或者说,老四早与镇北侯府有什么瓜噶,而沈清只是充当一个中间人?
崇德帝其实不在乎老四与沈清之间有什么,他在乎的是老四是不是与镇北侯府有什么,他在乎的是老四那天是不是在他面前玩了心机。
这太挑衅一个帝王的尊严了。
其实这事大吗?不大,这就是四皇子与沈清在六皇子府谈了一会儿,然后被六皇子云贵妃两人冠上“私交甚好”的帽子,这件事之所以能引起崇德帝这样的重视,是因为此事扯上了一个皇子,更扯上了军队,镇北侯府老二也是手握军队的!此事与云贵妃当初想与镇北侯府联姻也不同,云贵妃是在试探,崇德帝一个眼神云贵妃就会放弃,可这次很有可能是四皇子与镇北侯府已经利益相关了,崇德帝不得不放在心里,他也不允许这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
沈清此时是真的惊奇,他没有想到自己中状元背后还有着这样的曲折,四皇子竟然还插了一手,要沈清来看,四皇子肯定是想推自己上位的,但现在明显崇德帝脑补过度了,这事死也不能承认啊。
沈清心如电转,斟酌一番后说道:“这次六皇子大婚,臣与四皇子曾私下交谈过,四皇子问臣,该怎样讨得父亲欢心。”
崇德帝没有发话,沈清接着道:“臣说‘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一派公心’。”
沈清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闭口不言了,有时候说的太多反而有掩饰的嫌疑,崇德帝不是擅长脑补嘛,自是可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而沈清如今要做的就是釜底抽薪。
要知道,如今崇德帝不是在怀疑自己,他是在怀疑四皇子,那要是四皇子是一个心地无私的孝子呢?虽然这事在皇室基本上不可能,但当皇帝的总是奇怪的,他们一方面知道皇室无亲情,一方面又喜欢骗自己说儿子都是孝顺的,此时沈清就是要崇德帝相信,四皇子就算与他密谈了,那也是想讨父亲欢心,而他给了四皇子什么建议?一派公心!他俩没有以权谋私,没有结成朋党,四皇子是一个孝子,而他则是一个纯臣,如此而已。
只要崇德帝不疑心四皇子,此局可破。
沈清静静地等着,他的命运就在崇德帝的思量之间,他担心,他忧虑,他似乎听到了时间“滴答滴答”流动的声音,他的内心更是犹如巨浪滔天一般,但他脸上分毫不露,气息都未乱上一分,他要告诉崇德帝,他是心底坦荡的君子,他是无畏无惧的纯臣。
“起来吧”,崇德帝的声音似是从虚无之中传来,又远又近,飘乎不定。
沈清心里一松,心脏此时才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四肢百骸都能够感受到血液的奔腾,他知道,这一劫,终是过了。
……
沈清回到翰林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房间的灯暗着,秦川不在,沈清一个人进去了,他没有点燃蜡烛,他就一个人安静地站在窗前,月光如银辉一般倾泻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却照不进他的心里。
沈清觉得,人生似是不同了。
他来到这个朝代以来,好像一直都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活着,他考科举、做生意,包括成亲,他觉得这都是应该做的事,因为这些事情会让他在这个朝代活得更好一些,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在这里活的很好,可是今天他发现他错了。
他跪在那空旷冰冷的大理石砖上,膝盖传来麻木而又尖锐的疼痛,可他仍然一动不动地跪着,他在等待着那个人对他的制裁,那时间那么短,可有那么长,他就像是旷野之中的一只卑微的蚂蚁,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重物碾压下来,让他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他惶恐,他不安,可他毫无反击之力。
今天的前一刻他还在接受着众人的贺喜与羡慕,后一刻他就成了被随意主宰命运的人,原来,成了镇北侯府的女婿不够,考上状元也不够,那什么才够呢?
沈清抬起眼,月光照在他幽深晦暗犹如深潭一样的眸子里,他想,他该做些什么了……
几天后,沈清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他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在看着他,沈清知道,机会来了。
沈清随着那个人走到一间茶馆,他进到天子间的包间里面,坐下,等待,不一会儿,对面墙上的书架发出响动,然后慢慢地向旁边移动了一臂有余,沈清看到那后面有一扇门,门向内打开了,有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是四皇子,傅修。
傅修站在沈清一米开外的距离,他审视着沈清,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问道:“无浊知道此刻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沈清站起身来,眼神清冷如高山积雪,他说:“我想要辅佐未来的帝王,可以吗?”
傅修脸上展开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他回答道:“定不负君所望。”
……
如果之前有人问沈清:你想要从龙之功吗?沈清一定会嗤之以鼻,他倾向于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他或许更喜欢当一个富家翁,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至于与四皇子之间,交好即可,可是现在不同了,沈清这一次逃过了,可万一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情呢?他已在皇上那挂了名,他已是六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他退无可退!他也不想退!他要往上爬,爬到一个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位子,他不愿意再那么随意地被人决定命运,他要把主动权拿在手中,他要有能够奋力一搏的实力。
房间内,傅修问沈清:“你对我可有信心?”
沈清一笑,表情一如以往,只是眼睛里似有一些不同了,他看着傅修:“但行前路,莫问前程,就算咱们真的败了”,沈清眉目舒展嘴角含笑,眼中有着盈盈的光:“那就不求同年同月生,就求同年同月死吧。”
傅修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玩味说道:“无浊是想跟我殉情啊。”
“有何不可”,沈清眼中带笑,也透出一丝狂妄之色,他不怕死,他怕没有反抗的死。
傅修哈哈一笑,他就喜欢沈清骨子里的狂,别看他平时多么谦和有礼,当意识到自己被人威胁之后,立马就展现出了本色,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他遇弱则弱遇强则强,他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那我们就来谈谈正事吧”,傅修坐正身子正色道:“上次你应该还有未尽之言吧,你让我做父皇认为对的事,那是什么事?”
“你上次告诉我,皇上下旨让神威大将军一家回京了。”
“施家?”傅修眉毛一蹙:“父皇想要动施家吗?”
看来四皇子早有察觉了,沈清点点头:“有军队有名望,皇上不会容忍的,而且,”沈清语出惊人:“皇上已经开始了。”
傅修眼皮一掀,眼内精光四射,同时手指在桌上一击,发出响亮的“咚”的一声。
沈清便将那晚的事讲给傅修听:“皇上应该是想派李大人去大同查访的,中途又撤回了,看来是另有策略,但不论怎么说,施家已是皇上的心头大患,你要是能帮皇上解决好施家的事,一是会获得圣心,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二也是为我朝清除障碍,大同军何等重要之所在,若账本上的都是真的,那就已腐烂不堪了,你不将它清理干净的话,迟早会爆发出更大的祸患。”
沈清讲的傅修都明白,他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大同军内部的事,也知道这事必须要及早解决,可他拿不准父皇的心思,如今嘛……傅修看向那因夜风而摇摆不定的烛光,心中终是有了决断,抛开夺嫡不说,他还是大渝朝的皇子,他有责任守这一方领土平安。
只是怎么个解决法,倒是要好好想想。
第48章
六月中旬,崇德帝明发圣旨让施大将军一家人中秋之前入京,朝堂之上开始暗流涌动,带着一些山雨欲来的阵势,但这事与此时的沈清关系不大,跟他真正有关系的是侯府将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还是最近的一个日子十月初八,原因是程景说他明年也要成婚,日子凑太近了不太好。
沈清还想着程景的暗恋终于有重大进展了呢,就趁着休息日来了侯府,一是看望一下自己的未婚妻萱萱小姑娘,二是顺便打听打听程景这事,沈清路上还在想要是程萱有婚前恐惧的话,自己作为一个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好男人可是要好好开导开导的,没想到一进院子就看见人家正吃西瓜呢,一个人抱了大半个,一勺子一口,吃地欢实极了,沈清就想着肯定是因为自己太可靠了,所以程萱一点儿都不担心。
沈清往程萱面前一坐,直接问道:“程景明年要成婚了啊?”
程萱一听就皱起一张小脸,西瓜也吃不下去了,用帕子擦擦手,然后就托着脸哀愁道:“怎么办,我觉得我哥精神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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