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看一眼方天赐,不屑之色溢于言表:“你家?你哪个家?京城的那个吗?你也去问问你爹看他敢不敢!”
沈清少有的出现这种狠戾的表情,方天赐一听就火了,撸起袖子就准备干一架,刚好被府里出来的荣三郎拦住了,荣三郎倒是好脾气,对沈清笑呵呵地道:“家父最近身子时有病痛,让沈大人久等了,实在对不住”,然后就拉着方天赐进去了。
沈清这几日受到的奚落与冷待把高一都气的不行,这天回的时候还问道:“大爷,咱明天还来吗?”
沈清唇角一弯,将腰前的玉佩正正当当的摆好,口中慢悠悠说道:“那就得看看程景那边的进度了……”
不过,应该也差不多了。
当天晚上沈清并没有回清风小筑,带着高一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民居,敲了三下门之后门开了,程景正叼着一个苹果吃呢,见了沈清也不惊奇,几人就一起进去了。
屋内还有一个人,就是傅仲,他正躺在竹椅上吃葡萄呢,饱满多汁的绿皮葡萄洗的绿汪汪的放在碗里,看着就可口的很,沈清难得的酸了一下:“这两天我在那个老王八那受罪,你俩倒是悠闲的很。”
“你这话可真伤我心啊”,傅仲把葡萄皮一吐:“我为了给程景打掩护,天天晚上待在程景房里下棋,你知道现在外人怎么说嘛?都说我俩断袖,不定晚上在那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我的名声都毁了好不好。”
程景这边也在哇哇大叫:“我天天晚上爬荣之华家的墙容易嘛?那宅子里夜间巡逻多的很,好几次我都差点儿被发现了。”
“好好好,到时候回京城了给你们表功”,沈清先给自己倒杯茶,在那等的都快渴死了。
“别别”,两人异口同声道:“这功我们可不敢要。”
沈清喝一杯茶解了渴,手往程景那一伸:“账本呢?”
程景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包袱递给沈清:“我按照你交代的,天天晚上盯着那荣之华,他知道你在布政使那使劲呢,也就放松了警惕,然后我就发现他老一个人住在书房,有一天晚上我就让一个兄弟故意显了一下身,宅子里果然就乱起来了。”
程景说到这激动了:“那老东西还真鸡贼啊,当天晚上装的跟没事人一样睡了,结果到凌晨丑时了,我都快熬不住了,那老家伙起来了,你猜他把账本藏哪儿了?”
傅仲这时候说话了:“他天天晚上睡书房,肯定是藏在书房啊。”
“你这不是废话嘛”,程景斜傅仲一眼:“那孙子竟然把账本藏在花盆底下,好大一棵发财树啊,账本就在那土里藏着呢,你都不知道黑洞洞的夜里一个人绕着一棵树看来看去多诡异,跟鬼上身了一样,关键是第二天晚上我还得把它刨出来……”
“你怎么刨的?那荣之华不是一直在书房睡的吗?他能听不见动静?”
程景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傅仲,贱兮兮地说道:“兄弟,你最近是不是让女人缠的失了精气,连脑子都没有了,我用迷药把他迷晕了呀。”
傅仲还不服气:“那这样他不就知道了?”
“要的就是他知道!”沈清已经在翻看账本了,顺便解释道:“我来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江南这边并不是铁板一块,说起来荣家是太后娘家,一般人不敢动,但不敢动的也就只是嫡支的人罢了,像荣之华这样的旁支小喽啰是完全可以被舍弃的,我来之前就想着要分化他们了,来之后就碰到了荣之华,他这个人胆小谨慎,也明白必要时候荣长安会把他推出去,所以他内心是怕的,既然怕了就好办了。”
沈清这几天所作所为是在混淆视线,明面上表现的像一个不知变通的犟头书生,放松对方的戒心,暗地里却让程景出手击破荣之华,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十年的账目,他们要的就是这分赃的帐目!荣之华这么谨慎的一个人,手里肯定会留着一份的。
程景趴到沈清旁边问道:“这证据够吗?”
沈清越看眉头越紧,嘴中说道:“感觉有点不……”沈清说话时又看了看账本的封面和背后,顿时目光一凝,然后似是随意说道:“哦,没事,就是这本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傅仲问道。
“等”,沈清看着桌上摇曳的灯火,目光坚定:“等到荣之华心神涣散快要崩溃之时,自然会主动找我们的。”
……
回清风小筑的路上,程景问沈清:“你不管那个宁简了?他不是皇上派来协助你的吗?”
沈清一路上不知在想什么,浓密的睫毛低垂着,一双眼眸尽显朦胧幽深,听到程景这话不禁嘴角一挑,不无嘲讽说道:“咱们不仅不能用他,还得防着他。”
“你的意思是?”程景心里一跳,也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事了。
“只不过是人心思变罢了”,沈清说完这话就大步往前走,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之后的日子里,沈清就过得悠闲多了,早起天气凉快的时候就去西湖边转转,什么曲院风荷、柳浪闻莺的都去观赏一番,中午天热了就小歇一会儿,到了下午就满杭州的跑,什么出名吃什么,还一天一封家书的往回寄,每封信上照例都是要先问问家人最近怎么样,然后交代程萱一些注意事项,最后就是给程萱介绍江南这边的美景,还说什么“恨不能同游”……
沈清这边是逍遥了,荣之华那边就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虽是荣家人,但早就出了五服了,自小家里面贫困,他是家中老大,为了生计,自小就养成了谨慎小心的性子,后来虽然巴结到了嫡支,一步步地做到了杭州知府的位置上,但这性子却一直没变。
荣家嫡支做的事情他虽然说不上一清二楚,但知道的也不少,就单凭他知道的就够杀头大罪了,他为嫡支做事情,嫡支给他相应的权利和金钱,看着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但他心里却总是不踏实,一直害怕的紧,江南这摊子事要是掰扯开了,嫡支靠着太后那层关系可能没事,但是他不行啊,他无足轻重,很可能就折进去了,可能嫡支还会觉得让他去填坑还是他的荣幸呢。
他留了一个心眼,这些年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怎么分的钱,他都一一记录下来,他把这账本子护的严严实实的,可是自从京城来人之后,他就觉得这个账目子像是一个烫手山芋,那里面是他们的罪证,他真想把它撕了烧了毁了,可是他不敢,因为他知道,这也很可能是他保命的东西。
可是账本子被人偷了!
当荣之华从睡梦中醒来觉得不对劲的时候,脑子还没有想清楚,但是一股凉意已经顺着脊椎窜了上来,炎炎夏日里,他硬是顷刻间出了一身冷汗,他几乎着手脚并用的跑到那盆发财树旁边,然后,他傻眼了,树倒在一旁还存着绿意,但是土里的账本子没有了。
发财树发财树......呵,真是讽刺啊......
在沈清悠闲了五天之后,这天高一进屋禀告:“大爷,荣大人来了。”
沈清微微一笑,眼中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第73章
夏日的中午最是安静,身处西湖边上,徐徐的微风吹散了那丝燥热,天地之间静谧安详,人的心也随之安静下来,似是不想破坏此番意境。
沈清正在写信,荣之华慢慢走进屋内,他眼下乌青一片,下巴上有着短短的胡茬,虽穿着官服,但塌着的肩膀却撑不起那份气场,看着倒有几分落魄。
“荣大人请坐”,沈清放下毛笔从桌后走出,还是清清淡淡不急不躁的样子,真对得上他名字中的一个“清”字。
高一进屋奉上一盏水后就出去了,沈清请荣之华饮用:“这是特意让厨下制的梅子汁,清凉止渴,荣大人可以尝尝。”
荣之华嘴角一扯:“沈大人倒是很喜欢一些女人家的吃食。”
还是不高兴了啊,不过也正常,谁被偷了东西还能高兴的起来呢……沈清也不恼,坐到荣之华对面轻轻喝下一口,只觉得沁人心脾,口中说道:“我平常也不喝这个,是家中夫人有了身孕,不能饮茶,我就让下人酿了一些梅子汁,味道甜美不说,也能开开胃口,我也就跟上她喝一些。”
“沈大人倒是爱重妻子。”
沈清一笑,似是随口说道:“她这辈子跟了我,如今又为我怀了孩子,时时要忍受一些孕期的苦楚,若是我不好好照顾她的话,岂不是妄为男人了。”
“妄为男人”,荣之华嘴中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一些陈年往事也纷涌而来,像一支无形的手一般紧紧捏住他的心脏,他心痛如绞,满嘴苦涩,嘴唇都轻颤起来,缓缓抬头看向沈清,眼中满是红血丝:“看来沈大人是把我查清楚了呀。”
沈清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怜悯之色:“若是你的那位招娘好好的话,如今孩子也该十岁了吧,听说那位招娘的左眼角下面有一枚小痣,笑起来分外动人,也不知生下的孩子会不会也带着一颗……”
这边的荣之华已承受不了哀伤,抱着脑袋痛哭起来,沈清所说之事是他心底里一块诺大的伤疤,他以为早已缝合了,没想到如今一碰就又鲜血淋漓起来,直让他痛不欲生。
沈清一旁看着,亦是心有感慨,他要从荣之华这里突破,肯定要把他查了个底朝天的,就让他发现了一出后宅女人间的争斗,荣之华作为荣长安搂钱的工具,荣长安自是要笼络于他,就将自己夫人的一位远方侄女严氏嫁给他,可是荣之华是有喜欢的人的,是他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名唤招娘,荣之华喜欢她,想着以后当了官就可以娶了她,可没想到当了官之后反而连这件事都不能做主了。
荣之华娶了那位严氏,就打算忘了招娘,可没想到严氏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招娘的存在,竟然自行做主,为他纳了招娘入府做妾,荣之华高兴吗?高兴,他想着虽是不能给招娘名分,但自己一辈子都会对她好的。
招娘进府以后的每一天,荣之华都是开心的,严氏贤惠,招娘温柔,不久后两人还双双有了身孕,荣之华觉得这一生也圆满了,可没想到就在招娘生产之时竟然难产了,一盆盆的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他在外面苦苦守着也没用,她当晚就去了,一尸两命。
“我的招娘啊……”荣之华已是泣不成声。
“你不恨严氏吗?她打着贤惠的名号把人弄进来,可是最终目的却是想要她的命”,沈清当初查到这个事情时也觉得难以相信,这个女人可真狠啊,她怎么能在自己怀有身孕的同时对着别的孩子下手呢?
“恨,怎么不恨”,荣之华的眼睛里快要迸出血来,随后又一寸寸暗下去:“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是个懦弱的男人,我护不住她,护不住我们的孩子,她们被人害死了,我又不能为他们报仇,我没用啊......”
湖上的风突然间大起来,吹得窗边的碧纱帘高高鼓起,空中有乌云压下来,天地间昏暗一片,似有暴雨将至,就在这风声呼啸之中,一个男人在声声泣血。
沈清蹲在荣之华前面:“你愿意当证人吗?”
“不能当的,你根本扳不倒他们的”,荣之华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悲哀。
“那你来干什么?”
荣之华看着沈清,眼中满是乞求之色:“我来求你,能不能把账本还给我,你斗不过他们的,你把账目还给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继续当我的杭州知府,你顺顺利利的回京城去,和你的妻子在一起,你的孩子还没出生呢,你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爹啊,对不对?”
“我要是不呢?”沈清步步紧逼。
荣之华已经接近于崩溃:“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是不是要拿着账本去告发他们,这样的话你会死,我也会死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我啊?我不想死啊......”
此时有一道闪电在窗外炸开,带着整个屋子都闪了一下,乌云之中伴随着滚滚雷声,沈清看着荣之华,眼中亦蓄满风雷之势:“我不一定会死,但是你还打算自欺欺人的话,你就会死。”
“你什么意思?”荣之华呆呆抬起头来,眼前之人一贯温文尔雅,此刻却如同罗刹使者让人胆寒,荣之华的心咚咚咚地跳起来,他喉咙发干,只觉得错过了什么事情。
“账本已经送回京城了”,沈清目光幽深,此刻唇角勾起,带着一份嘲讽:“可能现在就在皇上的御案之上呢。”
“你,你……”荣之华已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沈清坐回到案几旁边,悠闲至极:“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会把人整物证集齐了,万无一失了,才会报到京城?”沈清摆弄着案几上放着的一盆绿萝:“可是等我准备齐全的时候,你们这边也准备好了吧?我要的就是出其不意。”
沈清接着说道:“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把江南官员的情况摸透了,荣长安一向自傲,在他的眼睛里面估计是没有我这等小人的,他还会觉得就算我拿到证据了也不敢怎么样,所以他晾着我,我呢?在荣府前面干巴巴地等着,还与方天赐恶语相向,充分展示了穷酸顽固的书生意气,估计荣长安看戏看的很爽呢,心里更是把我看作尘土一般低微的存在了吧。”
“不过我要谢谢他了,不是他的看轻,我怎么有机会拿到账本,怎么能把账本送出去,他觉得我是酸生,其实我还是一个很喜欢冒险的人呢。”
“你,你,你不怕荣长安反咬一口,说你污蔑于他吗?他势力遍及朝野,你斗不过他的。”
“呵呵”,沈清低沉的笑声响起:“为什么是我跟他斗,明明是皇上跟他斗,皇上如今很是缺银子呢,除掉一个荣家,换来国库的充盈,皇上会很愿意的。”
“可是还有太后……”荣之华到此已止口了,他明白了,什么太后,又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皇家人急了连爹都可以杀的,何况一个嫡母呢。
荣之华瘫坐在地,沈清再次蹲下:“荣大人,你要明白当前的形势,我并不仅仅是我,你究竟要站在哪一方,还请细细思量。”
沈清站起身后唤高一进来:“给荣大人找个房间,找侍卫好好看着他,告诉那些侍卫,荣大人要是出什么事了,他们就不用回京了。”
“是”,高一拖着荣之华下去了,沈清重新坐定,这时程景从屏风后走出来,唏嘘道:“幸亏我不是个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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