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柔声道:“娘子若知道我等慢待小娘子,就该责备奴婢了。何况,小娘子自己如何洗头?”
田诺哑口无言,她还真的只会用淋浴给自己洗头。她心中哀叹一声,索性闭上眼,自暴自弃地任春桃她们折腾。
春桃的动作轻柔而利落,雪白的巾子擦过田诺手臂时,忽然“咦”了一声:“小娘子,你这里”
田诺循声看去,发现自己上臂外侧烙了一个花纹,仔细看去,竟是一个饰着缠枝花纹的篆体“田”字。
她不由怔住:这么巧?
田诺回到正房的时候,只觉得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看得向来落落大方的她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她不习惯地提了提拖地的裙角,眼睛瞄到屏风后,发现袍角已经不见了,显然后面的人走了。
元如意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傻妮,傻妮,你给我做媳妇好不好?”
田诺:“”她走后发生了什么,怎么画风忽然变得如此诡异?
元如意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忽然呆住了:“原来你这么好看!”
郡守娘子也愣了愣。沐浴过后的田诺,换上了粉色蝴蝶穿花对襟袄,下穿曳地五彩间色裙,枯黄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绾了两个丫髻,用坠着银蝴蝶的大红带子束了起来,露出了一张因沐浴而变得红扑扑的小脸。
眉色如黛,不描而翠;唇色如朱,不点而红。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如山间清泉,顾盼间,流转生辉。唯一遗憾的,大概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原本该是圆鼓鼓的脸颊瘦得有些可怜,皮肤也显得有些发黄。
好好养着,该是个美人。郡守娘子更满意了,笑着对元如意道:“可不许浑说,把田小娘子吓到了。”
元如意不服气:“阿娘你刚刚不是说”
郡守娘子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直接问姑娘家的?你再乱说,小心田小娘子再不理你。”
听到不理他,元如意一缩,吐了吐舌头,过了一会儿,又兴高采烈起来:“不说就不说,我先带她去用膳。”
郡守娘子略点了点头,元如意立刻一阵风般卷着田诺往东次间去了。春桃等一干侍女连忙呼喇喇跟上服侍。
郡守娘子揉了揉额角,只觉得疲惫异常,“胡妈妈,”她看向一直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三十余岁,眉目清秀,神情干练的妇人,脸上现出踌躇之色,“你说这事该怎么和大人说?”
胡妈妈道:“大人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尤其不喜长空道长,只怕不会同意。”
郡守娘子道:“我正是因此委决不下。”
胡妈妈道:“或者说为小郎君报恩?”
郡守娘子摇了摇头:“田小娘子不知来历,身世不明,大人素重门第,只怕不会轻易松口。说不得,只有我豁出脸面,求上一求了。”
胡妈妈道:“娘子待小郎君真是胜似亲生。”
郡守娘子叹道:“只盼他能明白我一片苦心。”
不提郡守娘子这边筹谋,另一边,元如意和田诺吃得热火朝天,其乐融融。水晶饺子c糯米糕c香酥板鸭c芙蓉虾c三鲜丸子c鲈鱼羹元如意提过的美食一道道上桌。
当第一口香香软软的糕点入口时,田诺差点热泪盈眶,终于,终于吃到正常的美食了!唯一别扭的,这个时代还没有高凳,只能在坐席上跪坐着吃。她腿脚本就有冻伤,没一会儿,两条腿便又酸又麻,难受极了。但在美食带来的幸福感面前,一切不便都不是事。
元如意见她吃得香,高兴极了,笑眯眯地道:“长兄的奶娘王妈妈做了一手好点心,我最喜欢她做的玫瑰卷c鲜花饼c绿豆酥,还有奶香酥脆下次我带你去长兄那里蹭他的好东西。”
田诺听得垂涎欲滴,正要接话,外面响起利落的脚步声,随即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又看上我什么好东西了?”
元如意欢喜地跳起来,飞奔出去:“阿兄!”
一屋子的侍女仆妇都矮了半截。田诺也想站起来,到底不习惯跪坐,腿都麻了,一时间跌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只能看着元锐单手举着兴奋的元如意大步迈了进来。
阳光下,少年古铜的肤色仿佛在发着光,紧抿的唇透出经过战场洗礼的肃杀之气。
因是在家里,元锐已经卸去了盔甲,穿一件靛青色缎绣彩云右衽窄袖袍,宽肩劲腰,身姿挺拔。浅褐色的头发高高束起,越显得浓眉如剑,目光凛凛。
元锐的目光落到田诺身上。在一屋子恭敬行礼的仆妇反衬下,她跌坐在地的姿势着实太招眼了。
腿还是麻得厉害,田诺索性放弃挣扎,调整了下姿势,直起腰来,落落大方地招呼道:“见过元将军。”
元锐面露疑惑,元如意骄傲地介绍道:“阿兄,她是傻妮,就是她救了我。”
田诺嘴角抽了抽,纠正道:“我名田诺。”
元锐点点头,将元如意放下,走到田诺面前,一揖到地。
田诺愣在那里,反应不及,只得受了这一礼,开口问道:“元将军你这是?”
元锐道:“小娘子救了如意,对我元家恩重如山,锐先前心忧幼弟,做事莽撞,冒犯了小娘子,还请见谅。”
田诺意外,她本认定元家人蛮横无理,没想到看似强势悍勇的元锐竟如此放得下架子。不过,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呢?她摇了摇头道:“我倒是没关系,只是蒋郎君他们”
元锐道:“夫人已和我说过,稍晚锐亲自护送两位郎君前去府学,言明实情。若那老顽固不肯通融,我拆了他的学堂。”说到最后,他意态疏狂,眸中傲气毕露。
田诺:“”好吧,元家还是那个蛮横的元家,忽然担心起他口中的那个“老顽固”了。
元锐又打量她一番,忽然蹲了下来。田诺正自奇怪,他蓦地伸手握住她的脚踝轻轻一扯。又疼又麻的感觉传来,她不由惊叫一声,元锐已站起身来,面色沉沉:“小娘子腿有不适,你们是怎么服侍的?”
春桃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奴婢服侍不周。”
田诺没想到元锐这么细心,忙道:“不关她的事,是我”元锐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神情越发严厉,对春桃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春桃的脸色更白了:“是,奴婢自去领罚。”弯腰垂头,一边发抖,一边小步倒退出去。
田诺实在忍不住,动作快于意识,一把攥住元锐的衣襟。元锐低头看她,厉色未散。她小手受惊般收紧了下,眉眼略弯,小心翼翼地恳求道:“元将军,春桃姐姐服侍得很好,是我不许她管,你不要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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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姑娘微仰着头,声音软糯,黑白分明的水眸带着乞求看向他,分外可怜可爱。元锐看向她,气势逼人,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松口。
田诺攥着他衣襟的手微微晃了晃,甜甜笑着又添了一句:“元将军,今日是元小郎君归家的大喜日子。”
娇憨的模样像极了他幼时养在东苑的小兔。元锐目光闪了闪,气势微敛。
元如意左右看看,帮腔道:“阿兄,傻妮既然帮她说话,你就饶了她这一遭吧。”
元锐看了元如意一眼,神情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元如意一声欢呼,拉着田诺眉眼带笑:“阿兄答应了。”
田诺眉眼弯弯,道谢道:“谢过元将军,”又对元如意道,“谢谢元小郎君。”
元如意不满意了:“我叫你傻妮,你却叫我元小郎君,也太生疏了。你可是我未来媳妇”他猛地捂住嘴,欲盖弥彰地道,“阿娘说,还没定亲,我不能乱说。”
真是个孩子!田诺啼笑皆非:“你再胡说,我就真不理你了。”
元如意噘起嘴道:“不说可以,你得叫我如意,不能再叫我元小郎君。”
田诺点了点头,成交!她可不想莫名其妙被这样一个小豆丁口头上占便宜。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古代不比现代,极讲究男女大防,女儿家的名声重要。她还想好好活下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呢。
另外,她趁机提出要求:“你也不要叫我傻妮了,我有名字!”
“不叫傻妮叫什么?”元如意委屈,“我都习惯这么叫了。”
田诺郁闷:“反正叫什么都比叫傻妮强。”
元如意更委屈了:“可阿娘说我还不能叫你媳妇。”
田诺:“”这孩子,是不是有健忘症,刚刚怎么答应她的?
一旁,元锐的目光掠过两只小的,若有所思:父亲素重门第,这田小娘子身份不明,他怎么肯?但,空穴不来风,如意说这话总不会没有来由。
他到这里原本也只为了看看元如意的状况,顺便向田诺道歉,事既办完,他示意两个小的继续进食,转身欲要离开。
元如意一把拉住他:“阿兄,你是不是要送那两位去府学?”
元锐点了点头。
元如意眼睛一亮:“能不能带我和傻妮也去瞧瞧?”
元锐还没来得及开口,田诺立刻申明:“我脚上疼得厉害,不方便去。”开玩笑,白雁归那厮,她躲他还来不及呢。他要她做的事,她已做到。她自己还有一堆问题没解决,哪有心思去看他的热闹。
元如意一拍大腿:“是哦,我差点忘了,我让阿娘给你请大夫。”一边往外跑去,一边不忘回头对元锐嚷道,“阿兄,我去去就来,你记得等我。”浑然不管身后一堆侍女叫着“三郎君,慢点”。
元锐和田诺对视一眼,看到对方脸上同时浮现的无可奈何之色,都是一愣,随即一齐笑了起来。
仿佛有无形的隔阂被打破,气氛轻松起来,元锐姿态随意地往廊柱上一靠,随口道:“如意还是孩子脾气,田小娘子见笑了。”
田诺笑了笑,神情落寞:“我倒是羡慕他得很。”有人宠爱的孩子才不必急着长大,曾经,她也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她忍不住抚向手腕上的雨花石珠,心中伤感: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听妈妈唤她一声“囡囡”。
元锐一愣,似乎这才想起田诺看着懂事,其实年纪比元锐还小一些,偏偏失了父母,无人宠爱,再不能如如意一般肆意任性。他刚刚那话,简直直戳人的心肺啊!
他难得的感到了不自在,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刚其实是说我”他望着对面小姑娘低垂的眉眼,耷拉的肩膀,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那时他生母亡故,父亲忽视,在偌大的元府中无依无靠,仿佛隐形人般生存着,看着刚出生便受尽宠爱的嫡弟,心情也是这般的羡慕又酸楚。
他是个男儿,尚且如此,何况如此纤细敏感的小姑娘,她该是何等难过?陌生的怜惜之念升起,元锐懊恼地揉了揉眉心,第一次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笨拙。
不会说话便索性不说了,他对侍女们吩咐了一声:“好好服侍小娘子。”转身颇有些狼狈地退了出去。
飞奔回来的元如意:“”气得跳脚,“阿兄骗人!”红着眼睛追了出去,差点和推门而入的春桃撞个正着。
春桃“唉呀”一声,吓得白了脸。还好从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及时将元如意拎到一边,元锐的声音响起:“你这毛毛躁躁的是做什么?”
元如意大喜:“阿兄,你没走啊!”
元锐非但没走,还带了冻伤药过来,嘱咐春桃仔细帮田诺上药,又关照田诺安心住下养伤,叫下人好生照料。
元如意大奇:“阿兄,你连两个姐姐都不怎么理会,怎么对她这么好?”
元锐看了他一眼,问他:“你还要不要跟我去府学?”
“要,要!”元如意立刻把刚才的问题忘了,笑逐颜开地道,“阿兄你答应带我去了?”
元锐点点头:“时候不早了,走吧。”
元如意欢呼一声,欢欢喜喜地跟着元锐往外而去。
大夫看过田诺脚上的伤后,田诺便让春桃带她去见郡守娘子致谢,顺便请求郡守娘子允许她在元家多留几日。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全然陌生,她现在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搞清楚,贸贸然地离开元家,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她需要缓冲时间来了解这个世界,找到生存之道。
元锐虽然说了让她留下来养伤,但元府的女主人毕竟是郡守娘子。
郡守娘子并不在,只留下话来,让她先在客院鸿雁斋住下,好好养脚上的伤,别的事等她养好伤再说,竟是不需她开口。
田诺意外之极,她救元如意,本是指望元家念在她这点好处,给她找个安身立命之所,因着蒋浩卿和白雁归之事,她开过一次口,倒不好再为自己多求什么。结果没想到,郡守娘子竟主动开口将她留下。
她谢过郡守娘子,在元家暂时住了下来。
鸿雁斋位于郡守府内院一隅,紧靠院墙,院墙外是一条小巷。靠近便能听到走街串巷的小贩时而通过,车马声c叫卖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地方不大,只小小的一个院子,三间屋子,墙角种两棵槐树,两树之间居然还架有一个秋千。
院中原本只有一个姓夏的婆子负责洒扫,郡守娘子见人手不够,又将春桃拨给了田诺。
田诺由春桃背着进了屋子,见里面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布置做厅堂,摆一张低矮的花梨木条案,条案上供着一个梅瓶,上方悬一副竹刻拾履图,两边则是两具铺着墨绿洒金锦缎坐垫的坐榻。
卧室设在东屋,同样的花梨木家具,床榻c妆台c多宝格一应俱全,西屋则做了仆妇们的住所。
田诺从昨晚就没有休息好,折腾到现在,早就精神不济,可心里存着事,怎么也睡不踏实。索性把春桃叫来,向她打听元家的情况。
春桃哪会防备她这样一个小不点,能告诉她的,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田诺这才知元家在当地是怎样显赫的存在。
大衍朝治下分为十九郡,吴郡乃其中大郡,下辖建业c淮扬c晋陵c姑苏c余杭等诸府,正是大衍最富庶地区之一。郡守作为一郡之长,军政一把抓,权力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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